吕氏春秋译注(修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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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学一作观师

【说明】

本篇以及下面的《尊师》、《诬徒》两篇都是论述教学之道的,不过侧重点各有不同。本篇旨在勉励学习。文章指出,国君、父母极希望臣下、子女做到“忠孝”,臣下、子女极希望求得“显荣”,而要实现这些,只有通过学习。学习的关键在于尊师。“师尊”是搞好教学的前提,“胜理”、“行义”是做老师的要务。文章提出“圣人生于疾学”,这无疑是对圣人“生而知之”的否定。文章宣扬“忠孝”、“显荣”,并把颜渊事孔子作为尊师的楷模,这些都反映了本篇作者的儒家思想。

 

二曰:

先王之教,莫荣于孝,莫显于忠。忠孝,人君人亲之所甚欲也[1];显荣,人子人臣之所甚愿也。然而人君人亲不得其所欲,人子人臣不得其所愿,此生于不知理义[一]。不知理义,生于不学。

学者师达而有材,吾未知其不为圣人。圣人之所在,则天下理焉[2]。在右则右重,在左则左重[3],是故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者也。尊师则不论其贵贱贫富矣。若此则名号显矣,德行彰矣。

故师之教也,不争轻重尊卑贫富[4],而争于道。其人苟可,其事无不可。所求尽得,所欲尽成,此生于得圣人。圣人生于疾学[5]。不疾学而能为魁士名人者[6],未之尝有也[7]

疾学在于尊师。师尊则言信矣[8],道论矣[9]。故往教者不化[二][10],召师者不化;自卑者不听[11],卑师者不听。师操不化不听之术,而以强教之[12],欲道之行、身之尊也,不亦远乎?学者处不化不听之势,而以自行,欲名之显、身之安也,是怀腐而欲香也[13],是入水而恶濡也[14]

凡说者[15],兑之也[16],非说之也[三]。今世之说者,多弗能兑,而反说之。夫弗能兑而反说,是拯溺而硾之以石也[四][17],是救病而饮之以堇也[18]。使世益乱、不肖主重惑者[19],从此生矣。

故为师之务,在于胜理[20],在于行义。理胜义立则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骄也,上至于天子,朝之而不惭。凡遇合也[21],合不可必[22]。遗理释义[23],以要不可必[24],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难乎?故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

曾子曰[25]:“君子行于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师者可知也。夫无父而无师者,馀若夫何哉[26]!”此言事师之犹事父也。曾点使曾参[27],过期而不至,人皆见曾点曰:“无乃畏邪?[28]”曾点曰:“彼虽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于匡[29],颜渊后[30],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31],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校勘】

[一]理义,毕本作“义理”,今据旧本改。

[二]化,元本、李本、张本作“仕”。

[三]也,旧校云:一作“本”。

[四]拯,旧校云:一作“承”。

 

【注释】

[1]人亲:指父母。

[2]理:治,特指政治清明安定。

[3]在右则右重,在左则左重:大意是,圣人在哪里,哪里就受到尊重。左、右,泛指处所。重,尊。

[4]争:争竞,计较。

[5]疾:努力,尽力。

[6]魁(kuí)士:贤能之士。魁,大,杰出。

[7]尝:曾。

[8]信:这里是被动用法,被人信从。

[9]论:这里是被动用法,被人称述而彰明。

[10]不化:不能教育感化别人。下句“不化”是被动用法,指不能被教育感化。

[11]不听:这里是被动用法,指不被人听信。

[12]强(qiǎng):勉强。

[13]腐:指腐臭之物。

[14]濡(rú):沾湿。

[15]说:说教。

[16]兑:悦,用如使动。

[17]硾(zhuì):使物下沉。

[18]救:治。堇(jǐn):草名。有毒,可入药。

[19]重:深,甚。

[20]胜理:依循事理。

[21]遇合:指师徒相遇而和洽。

[22]必:这里有一定实现的意思。

[23]遗:弃。释:抛弃。

[24]要(yāo):求。

[25]曾子:指曾参,字子舆,春秋鲁国人,孔子的弟子。

[26]馀若夫何哉:大意是,对那些父亲、老师都不在的,其他人又能怎么样呢?馀,指父、师而外的其他人。夫,彼,指上文“无父而无师者”(依范耕研说,见《吕氏春秋补注》)。

[27]曾点:字皙(xī),曾参之父,孔子的弟子。使:派遣。

[28]无乃:表推测语气,恐怕,大概。畏:这里是横死的意思。

[29]畏:这里是被拘囚的意思。

[30]颜渊:名回,字子渊,孔子的弟子。

[31]与:语气词,表停顿。

 

【译文】

先王的政教中,没有什么比孝更荣耀的了,没有什么比忠更显达的了。忠孝是作君主、父母的十分希望得到的东西,显荣是做子女、臣下的十分愿意获得的东西。然而,做君主、父母的却往往得不到他们所希望的忠孝,做子女、臣下的却往往得不到他们所向往的显荣,这是由于不懂得理义造成的。不懂得理义,是由于不学习的缘故。

从师学习的人,如果他的老师通达而自己又有才能,我没听说过这样的人不成为圣人的。只要有圣人在,天下就太平安定了。圣人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受到尊重,圣人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受到尊重,因此古代的圣王没有不尊重老师的。尊重老师就不会计较他们的贵贱、贫富了。如能做到这样,名号就显达了,德行就彰明了。

所以,老师施行教诲的时候,不计较学生的轻重、尊卑、贫富,而看重他们是否能接受理义。他们倘若能够接受理义,对他们的教诲就会无不合宜。所追求的完全都能得到,所希望的完全都能实现,这种情况只有在得到圣人之后才会发生。圣人是在努力学习中产生的,不努力学习而能成为贤士名人的,未曾有过。

努力学习关键在于尊重老师。老师受到尊重,言语就会被人信从,道义就会被人称述而彰明了。因此,应召去教的老师不可能教化他人,呼唤老师来教的人不可能受到教化;自卑的老师不会被人听信,轻视老师的人不会听从教诲。老师如果采用不可能教化他人、不会被人听信的方法去勉强教育人,尽管想使自己的道义得以施行,使自身得以尊贵,不也差得太远了吗?从师学习的人处于不可能受到教化、不会听从教诲的地位,自己随意行事,尽管想使自己名声显赫,自身平安,这就如同怀揣腐臭的东西却希望芳香,进入水中却厌恶沾湿一样,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凡说教,应该使对方心情舒畅,而不是硬性说教。如今世上说教的人,大多不能使对方心情舒畅,却反去硬性说教。这样做就如同拯救溺水的人却把石头坠在他身上,如同医治病人却给病人喝下毒药一样,只会适得其反。社会越发混乱、不肖的君主越发昏乱就都由此产生了。

所以,做老师的要务在于依循事理,在于施行道义。只要事理被依循,道义得以树立,那么老师的地位就尊贵了。王公大人对他们不敢轻慢,即使上至于天子朝拜这样的老师也不会感到羞愧。大凡师徒相遇而和洽的情况不可能一定实现。如果做老师的遗弃事理,抛掉道义,去追求不一定实现的东西,并期望尊显,这不也太难了吗?所以,老师一定要依循事理,施行道义,然后才能尊显。

曾子说:“君子在道路上行走,其中父亲还在的可以看出来,其中有老师的也可以看出来。对那些父亲、老师都不在的,其他人又能怎么样呢?”曾点派他的儿子曾参外出,过了约定的日期却没有回来,人们都来看望曾点说:“怕不是遇难了吧。”曾点说:“即使他要死,我还活着,他怎么敢自己不小心遭祸而死!”孔子被囚禁在匡地,颜渊最后才到,孔子说:“我以为你死了。”颜渊说:“您还活着,我怎么敢死!”颜回对待孔子如同曾参侍奉父亲一样。古代的贤人,他们尊重老师达到这样的地步,所以老师尽心竭力地教诲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