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纪第一

孟春

【说明】

本书十二月纪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指导，阐明四季十二月的天文、历象、物候等自然现象，说明天子每月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所应遵守的规定，以及为顺应时气在郊庙祭祀、礼乐征伐、农事活动等方面所应发布的政令。要求天子行事制令要“无变天之道，无绝地之理，无乱人之纪”。实际上，这十二月纪是作者构想的一年的施政纲领。本书十二月纪是阴阳明堂思想较早较有系统的记载。

依五行学说，春季属木，阳气渐盛，万物萌生，是生养的季节。因此，天子发布政令要以宽厚仁恩为主旨，禁止杀伐伤生。天子要勉农劝桑，躬耕帝籍；要抚恤幼孤，赈济贫困；要演乐习舞，亲往观看，以此来顺应时气。

《孟春》、《仲春》、《季春》所统辖的十二篇文章都是以讲养生为主的。阐述养生的思想，也是为了与春天生养之季相应合。

 

一曰：

孟春之月[1]，日在营室[2]，昏参中[3]，旦尾中[4]。其日甲乙[5]，其帝太皞[6]，其神句芒[7]，其虫鳞[8]，其音角[9]，律中太蔟[一][10]。其数八[11]，其味酸[12]，其臭膻[13]，其祀户[14]，祭先脾[15]。东风解冻[16]，蛰虫始振[17]，鱼上冰[18]，獭祭鱼[19]，候雁北[20]。天子居青阳左个[21]，乘鸾辂[22]，驾苍龙[23]，载青旂[24]，衣青衣[25]，服青玉[26]，食麦与羊[27]，其器疏以达[28]。

是月也，以立春[29]。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30]:“某日立春，盛德在木[31]。”天子乃斋[32]。立春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33]，以迎春于东郊[34]；还，乃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二][35]。命相布德和令[36]，行庆施惠[37]，下及兆民[38]。庆赐遂行[39]，无有不当。乃命太史，守典奉法[40]，司天日月星辰之行[41]，宿离不忒[42]，无失经纪[43]。以初为常[44]。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45]。乃择元辰[46]，天子亲载耒耜[47]，措之参于保介之御间[48]，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田[49]。天子三推[50]，三公五推，卿、诸侯、大夫九推。反，执爵于太寝[51]，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皆御[52]，命曰“劳酒”[53]。

是月也，天气下降[54]，地气上腾，天地和同[55]，草木繁动[56]。王布农事[57]，命田舍东郊[58]，皆修封疆[59]，审端径术[60]。善相丘陵阪险原隰[61]，土地所宜[62]，五谷所殖[63]，以教道民[64]，必躬亲之。田事既饬[65]，先定准直[66]，农乃不惑。

是月也，命乐正入学习舞[67]。乃修祭典[68]，命祀山林川泽，牺牲无用牝[69]，禁止伐木；无覆巢[70]，无杀孩虫、胎夭、飞鸟[三][71]，无麛无卵[72]；无聚大众，无置城郭[73]，掩骼霾髊[74]。

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有天殃[75]。兵戎不起[76]，不可以从我始。无变天之道，无绝地之理[77]，无乱人之纪[78]。

孟春行夏令[79]，则风雨不时[80]，草木早槁，国乃有恐[81]；行秋令，则民大疫[82]，疾风暴雨数至[83]，藜莠蓬蒿并兴[84]；行冬令，则水潦为败[85]，霜雪大挚[86]，首种不入[87]。

 

【校勘】

[一]蔟，张本、姜本、宋本、小宋本、汪本、凌本、朱本、黄本、吴本、王本作“簇”。

[二]毕本“卿”上无“公”字，今据旧本补。

[三]夭，旧本皆误作“犬”。

 

【注释】

[1]孟春：春季的第一个月，即夏历正月。孟，始。

[2]日在营室：指视太阳运行的位置在营室宿。营室，二十八宿之一，又称“室”、“定”，在今飞马座。

[3]参：二十八宿之一，在今猎户座。中：指中星，即晨昏时刻出现在正南方中天的星宿。

[4]旦：平明，拂晓。尾：二十八宿之一，在今天蝎座。

[5]其：指孟春。甲乙：五行说把四时、十天干与五行相配，春季属木，甲乙也属木，所以说“其日甲乙”。下文“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虫鳞”、“其音角”、“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户”等等，也都是把五帝、五神、五虫等配于五行之后，再配于四时的。

[6]太皞（hào）：即伏羲氏，本书把它作为五帝之一，五行家说他以木德称王天下，被尊为东方之帝、木德之君。

[7]句（gōu）芒：少皞氏之子，名重，辅佐木德之帝，被尊为木德之神。

[8]虫：古时对动物的总称。鳞：五虫（鳞羽倮毛介）之一，指鱼龙之类。

[9]角：五音（宫商角徵羽）之一。

[10]律：律管，即定音的竹管。中（zhòng）：应。太蔟：古代十二律之一。十二律分为阳律（六律）、阴律（六吕），它们的名称是：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律）；大吕、夹钟、中吕、林钟、南吕、应钟（六吕）。据说古人把葭莩（jiāfú）的灰塞在律管里，某月到了，与它相应的律管里的灰就飞动起来，这就叫做律中某某；孟春之月，太蔟管中的灰飞动起来，所以叫“律中太蔟”。

[11]八：指木之成数。阴阳五行说认为天地生成五行，一天生水，二地生火，三天生木，四地生金，五天生土；因为阴阳不相配不能相成，所以又六地成水，七天成火，八地成木，九天成金，十地成土。天生木之数是三，天地相配成木之数是八。

[12]酸：五味（酸苦甘辛咸）之一。

[13]臭（xiù）：气味。膻：五臭（膻焦香腥朽）之一。

[14]祀：祭祀。户：户祀，五祀（户灶中霤门行）之一。古人认为春天阳气上升，蛰伏的动物开始活动，由户而出，所以孟春要举行户祀。

[15]先：动词，指先用。脾：五脏（脾肺心肝肾）之一。

[16]东风：春风。五方、四时与五行相配，东方、春季都属木，所以称春风为东风。

[17]蛰（zhé）虫：藏伏的动物。蛰，藏。始振：开始活动。

[18]鱼上冰：冬天寒冷之时，鱼伏在深水处，孟春天气渐暖，鱼就向上游到冰层下。上，用作动词。

[19]獭（tǎ）祭鱼：水獭将捕得的鱼陈列在水边，古人称之为“獭祭鱼”。祭，杀。

[20]候雁：雁是候鸟，所以称候雁。北：用作动词，指向北飞。

[21]青阳左个：东向明堂的北侧室。古代帝王居住及宣布政教的明堂，按五行构筑，东向的叫青阳，南向的叫明堂，西向的叫总章，北向的叫玄堂，中央的叫太庙。除太庙只有一个太室之外，其余的在正堂两侧各有一个侧室，叫“个”，左侧室叫左个，右侧室叫右个，中间的正堂也叫太庙。天子按四时、五行的运行，每月换一个居室。

[22]鸾辂（luánlù）：饰有鸾铃的车。鸾，鸾铃。辂，车。鸾本是青色凤鸟，这里称春天用的车为鸾辂，是取鸾凤色青。五色与五行相配，青属木，所以用青色的东西命名春天用的器物。下文的御用之物如青龙、青旂、青衣、青玉等都是为顺应春天的青苍之色。

[23]龙：高大的马。马八尺以上为龙。

[24]载：（把旗帜）插在车上。旂（qí）：古代绘有龙纹的旗帜。

[25]衣（yì）青衣：穿着青色的衣服。前一个“衣”字用作动词。

[26]服：佩戴。

[27]食麦与羊：五谷（麦黍稷麻菽）、五畜（鸡羊牛犬豕）与五行相配，麦属木，羊属火。古人认为吃东西要顺应时气，安生养性，而春气贵在调和，但还有冬日的余寒，所以吃与春同属木的谷物，并用属火之畜来御寒。

[28]器：指宗庙所用的器具。疏以达：指器物镂刻的纹理空疏而通达。疏，空。

[29]是：此。

[30]太史：官名，负责记载史事、观测天文、制定历法等。谒：告。

[31]盛德：大德。古人认为春属木而有生育万物之德，所以说春季盛德在木。

[32]斋：祭祀之前，整洁身心叫斋。

[33]三公：辅佐天子的最高官吏，这里指太师、太傅、太保。九卿：指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

[34]迎春于东郊：当春天木气到来的时候，天子亲自率领群臣，到城外东郊迎接，以表示重视和恭敬。东郊，邑东八里为东郊（“八”取春之数）。一说迎春是迎太皞句芒之神。

[35]朝：朝堂。

[36]相：三公。布德和令：发布德教、宣布禁令。和，通“宣”（依王引之说）。

[37]庆：褒奖。惠：泽惠。

[38]兆民：众民。天子所治之民为兆民。这里指普天下之民。

[39]庆赐：指应该褒奖赏赐之事。遂：通达。

[40]典：指六典，即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法：八法，即官属、官职、官联、官常、官成、官法、官刑、官计。六典八法是治理邦国官府的法则制度。

[41]司：掌管。

[42]宿：指太阳所在的位置。离：指月亮所经过的地方。忒（tè）：差错。

[43]经纪：纲常、法度，这里指日月星辰进退疾迟的度数。

[44]初：指作为历法计算起点的冬至点。当时人们认为冬至点在牵牛初度。常：法。

[45]元日：吉日。祈：求。

[46]元辰：吉辰。日为天干，辰为地支，所以有事于天（祈谷）用日，有事于地（耕帝籍）用辰。

[47]耒耜（lěisì）：农具，犁。犁柄叫耒，铧叫耜。

[48]措：放置。参于：疑当作参乘（shèng），“于”为“乘”字之坏脱（依许维遹说）。保介：车右，即站在车上右侧保护君主的武士。之：与（依王引之说，见《经义述闻》）。御：御者，驾车的人。车右和御者都是参乘（依孔颖达说）。

[49]躬：亲自。帝籍田：古时，天子有农田千亩，用民力耕作，来生产祭祀上帝的黍稷，所以称这千亩农田为帝籍田。又简称帝籍或籍田。

[50]推：指推耒耜入土。

[51]反：返回。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返”。爵：饮酒器。太寝：祖庙。

[52]御：侍，指陪天子饮酒。

[53]命：命名。劳：慰劳。这两句是说籍耕归来，天子举行宴饮以慰劳群臣。

[54]气：古人把构成万物的物质一般都称作气。

[55]和同：混同合一。

[56]繁：萌。动：生。

[57]布：发布。

[58]田：指田畯，古代主管农事的官。舍：住。

[59]修：整治。封疆：疆界，这里指田地的界限。

[60]审：周密，详细。端：端正。径、术：都是小路，这里指田间的小路。

[61]相（xiàng）：考察。阪（bǎn）：大坡。险：高低不平的地方。原：广阔平坦的地方。隰（xí）：低洼潮湿的地方。

[62]所宜：指适宜种的谷物。

[63]五谷：指麦黍稷麻菽。所殖：指养殖的方法。

[64]道（dǎo）：引导。这个意义后来写作“导”。

[65]饬（chì）：通“勅”。申明，告诫。

[66]准直：指农产品的价格标准。

[67]乐正：乐官之长。学：指太学。习舞：指教国子练习舞蹈。古人认为音乐舞蹈有潜移默化之功，因此把它作为礼制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68]祭典：祭祀的典则。

[69]牺牲：供祭祀用的全色整个牲畜。牝（pìn）：雌性的禽兽，这里指母牲。古人认为春天是生养万物之时，所以禁止在祭祀山林川泽时用母畜做牺牲。

[70]覆：翻。

[71]孩虫：幼兽。孩，幼。胎夭：在母腹中的小兽。夭：麋子叫夭，这里泛指小兽。飞鸟：刚学飞的小鸟。

[72]麛（mí）：小鹿，这里泛指幼兽。卵：鸟卵。麛、卵这里都用作动词，指杀麛取卵。

[73]置：设立。“无聚大众、无置城郭”是为不夺民时。

[74]骼：枯骨。霾（mái）：埋。髊（cī）：带有腐肉的骨。孟春掩埋枯骨尸骸，表示顺应时气，崇尚仁恩。

[75]称：举。殃：咎，灾祸。古人认为孟春主生养，举兵杀戮有逆天道，所以要遭天殃。

[76]兵戎不起：指不可发动战争的时候。

[77]绝：断绝。

[78]纪：纲纪。以上三句是说，发布政令要顺应天地人三者的规律法则。

[79]令：指政令。

[80]不时：不合时。

[81]国：指国人。古人认为如果发布的政令违背时令，将要出现各种灾害。夏属火，孟春行夏令，火焚木，就会草木早枯，百姓惶恐。

[82]疫：瘟疫，这里用作动词，指瘟疫流行。

[83]数（shuò）：屡次。

[84]藜：像蒿一类的野草。莠（yǒu）：像谷子但不结实的野草。兴：起。古人认为春属木，主仁恩；秋属金，主杀戮，孟春行秋令，百姓就会遭受瘟疫；又金生水，所以风雨屡至，荒草蓬生。

[85]潦（lǎo）：雨水大的样子。败：毁坏。

[86]挚（zhì）：伤害。

[87]首种：指过冬的麦子。入：收成。（以上依蔡邕说，见《月令章句》）古人认为孟春阳气尚微，季冬阴气刚过，冬又属水，所以此时行冬令就会雨雪为害，庄稼不收。

 

【译文】

孟春正月，太阳的位置在营室宿。初昏时刻，参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尾宿出现在南方中天。孟春在天干中属甲乙，它的主宰之帝是太皞，佐帝之神是句芒，它的应时的动物是龙鱼之类的鳞族，声音是中和的角音，音律与太蔟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八，味道是酸味，气味是膻气，要举行的祭祀是户祭，祭祀时，祭品以脾脏为尊。春风吹融了冰雪，蛰伏的动物开始苏醒活动。鱼儿从深水向上游到冰层下，水獭开始捕鱼。候鸟大雁从南往北飞行。天子居住在东向明堂的左侧室，乘坐饰有用青凤命名的响铃的车子，车前驾着青色的马，车上插着绘有龙纹的青色的旗帜；天子穿着青色的衣服，佩戴着青色的饰玉，吃的食物是麦子和羊，使用的器物纹理空疏而通达。

这个月有立春的节气。在立春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禀告说：“某日立春，大德在于木。”天子于是斋戒，准备迎春。立春那天，天子亲自率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东郊去迎接春的降临。迎春礼毕归来，就在朝中赏赐公卿、诸侯、大夫，并命令相国宣布教化，发布禁令，实行褒奖，赈济不足，一直施及所有百姓。褒奖赏赐之事，要通达施行，不要有不当之处。于是命令太史遵奉六典八法，主管推算日月星辰运行的工作；太阳所在的位置、月亮所经过的地方，以及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数和轨迹，要计算得没有一点差错和失误，制定历法仍以冬至点在牵牛初度为准则。

这个月，天子在吉日向上帝祈求五谷丰登，并选择好的时辰，亲自用车装载着耒耜，放在参乘——车右和御者中间，率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帝籍田亲自耕作。推耒耜入土，天子推三下，三公推五下，卿、诸侯、大夫推九下。礼毕返回，天子在祖庙举行宴饮，慰劳群臣，三公、九卿、诸侯、大夫都去侍酒。这次宴饮命名叫“劳酒”。

这个月，上天之气下降，地中之气上升，天地之气混同一体，草木开始萌发。国君宣布农功之事，命令农官住在东郊，监督农民整治耕地的疆界，审视并端正田间的小路；很好地考察丘陵、山地、平原、洼地等各种地形，什么土地适宜种什么谷物，什么谷物应用什么方法种植，要用这些教诲引导农民，而且务必亲自去做。农功之事布置完毕，先确定农产品的价格标准，农民才没有疑惑。

这个月，命令乐官进入太学教国子练习舞蹈。同时修订祭祀的典则，命令祭祀山林河流不用母牲做祭品。禁止砍伐树木，不许捣翻鸟巢，不许杀害幼小的禽兽，不许捕捉小兽和掏取鸟卵；不得聚集民众，不得建立城郭；要掩埋枯骨尸骸。

这个月，不可以举兵征伐，举兵必定遭到天灾。在不能兴兵征伐的时节，兵戎之事不可以从我开始。发布政令不要违背自然的规律，不要无视土地的条件，不要扰乱礼义的纲纪。

孟春正月如果发布应在夏天发布的政令，那么，风雨就不能正常来去，草木就会过早地干枯，人民就会感到惶恐；如果发布应在秋天发布的政令，那么，百姓就会遭受瘟疫，狂风暴雨就会多次袭来，野草就会蓬生；如果发布应在冬天发布的政令，那么，大水就会毁害生物，霜雪就会严重地伤害庄稼，麦子就不能生成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