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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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神祇

第一篇 天地及昆仑

甲 上天

宇宙为神灵活动的舞台,分为两部,即上天与下地。上天,即古诗人所谓“彼苍者”(《诗·秦风·黄鸟》),是在这宇宙的上部。这上天的形状是怎样的?古人对此,曾有一番解释(《楚辞》)。《天问》中,在问完“天地开辟”后曾接着这样的问道: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这是以天体为问。就“营作”的意味言,古人是将这上天当做土木一类的物器看待的,和古印度人的态度相同。“九重”,古亦言“九垓”。司马相如文云,“上畅九垓”;《淮南书》记“吾与汗漫期于九垓外”。古垓重通。《史记·孝武本记》“泰一坛,坛三垓”,集解云,“垓,重也。”《梨俱吠陀》中说,因陀罗(lndra)测量六方面造此广地及高天。至于作此天地之材料,则想象为木材。盖由当时房屋营作而推定者。而吾先民,则以为作成上天的材料为土石,和下地一样。故相传女娲补天,“炼五色石”,便是这个原故。古传这天体是圆的:《大戴礼·曾子天圆篇》说,“天圆而地方”;《淮南·览冥训》说,“抱圆天”;《管子·心术下》说,“能戴大圆”。不过“天之圆不中规(《说文》‘圆,规也’)”(《淮南》“圆”字或作“圜”)。《吕览·圜道篇》说,“天道圜……圜周复杂(匝),无所稽留”;《说文》亦说,“圜,天体也”。亦有称为“大圜”者,《管子·内业篇》说,“乃能戴大圜”, 《吕览·序意篇》说,“爰有大圜在上”,注均云,“大圜,天也”。故古人祭天于圜丘。《汉书·礼乐志》记“用事甘泉圜丘”,师古云:“为圜丘者,取象天形也。”这“不中规”的“大圜”,是如一物罩而盖覆着下地的,所以古人说:


天为盖。(《逸周书·周祝解》)

圆天为盖。(宋玉《大言赋》)因为天是圆的,而地是方的,圆的天盖覆着方的地,则地的四角是掩蔽不住的,所以《大戴礼·曾子天圆篇》说:“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


这圆的天,古文传有“九重”, 《淮南》说:


天有九重。(《天文训》)


天圜而九重——这九重天的营作,从后世的缙绅之士的眼光看来,自然是不可能。(所以诗人要问:“孰营之度?”“孰初作之?”)然在古人的设想中,这本来是一件伟大的神功(神所营作),而非凡人的力量所能作得成的。《淮南·精神训》记:“古未有天地……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这九重天,当是神建筑成的。又“天有九重”之说,有点和印度的古说相似。《吠陀》诗人说,天有三界,分上中下三部。天亦名光明(Rocana),故亦名此三部为三光明界(Trirocana)。

《天问》中又问: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这是以天象为问。古传上天分为九部,《淮南》记:


天有九部。(《初学记·地部上》, 《御览·地部一》引)


“九部”,亦称“九野”。《吕览》记:


天有九野……何谓九野?中央曰钧天(高注:钧,平也),东方曰苍天(苍色青),东北曰变天,北方曰玄天(玄色黑),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颢色白),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曰阳天。(《有始览》)


《淮南·天文训》所记同九天的名称,传说不一。如《尚书考灵曜》(《开元占经·天占篇》引)称东方为皞天,西方为成天(案:《尔雅·释诂》“明,成也”,故成天犹言明天也),南方为赤天,余与《吕览》、《淮南》同。又如《太玄·玄数》,云“九天: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廊天,七为减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钱塘《淮南·天文训》补注谓“太玄九天,即九野,然所言又与各书不同”。《太玄》所言,当为一种晚起的说法。。“九野”即是“九天”。《淮南·原道训》说:“上通九天”, 《楚辞·离骚》云:


指九天以为正兮。


注均云:“九天,中央,八方也”。《史记·封禅书》记有“九天巫,祠九天”;《索隐》云:“《孝武本纪》云‘立九天庙于甘泉’, 《三辅故事》云‘胡巫事九天于神明台’。”此“九天”,所谓平天、所谓青天、所谓变天、黑天(幽天意同)、所谓白天、所谓朱天、炎天、阳天(意同)等等,皆就上天变化的现象而立名者《诗》《书》及金文所记,古人言天,当冠以形容之词。如云“上天”(《诗·小明》, 《文王》),如云“皇天”(《诗·抑》, 《书·召诰》, 《克鼎铭》),如云“昊天”(《诗·云汉》, 《书·尧典》;昊或作皞,作颢),如云“旻天”(《诗·召旻》, 《书·多士》),如云“苍天”(《诗·黍离》, 《诗·黄鸟》),如云“神天”(《书·多方》)。其中如言“皇”“昊”,“旻”,“苍”,皆就天象而言之也。名称既多,传说者乃整齐而分言之,于是有四天之说起。《尔雅·释天》云:“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此乃以四季为分配之本而立之说。《释名》云,“春曰苍天,阳气始发,色苍苍也;夏为昊天,其气布散皓皓也;秋曰旻天,旻,闵也,物就枯落,可闵伤也;冬曰上天,其气上腾,与地绝也”(《尔雅》郭注,解说略同;《诗·黍离》传,《正义》引李巡曰,《御览》廿四引孙炎云,解说略异)。然《白虎通·四时篇》,既言“春曰苍天,夏曰昊天”云云,又引《尔雅》一说与此不同。《黍离》正义引异义天号,今《尚书》欧阳说“春曰昊天,夏曰苍天”, 《尔雅》亦云。《书·尧典》正义引郑读《尔雅》云“春为昊天,夏为苍天”。《说文》云“春为昦天,元气昦昦,从日夰”。皆本《尚书》欧阳说也。其实此种四天之说,与《诗》《书》所传意味不同。故有人驳之曰:“若通而论之,则尧命羲和,而云‘钦若昊天’,非必夏也。鲁诔孔子,而曰:‘闵天不吊’,非必秋也。上言‘彼黍离离’,下言‘悠悠苍天’,其非春可知矣。《方言》有‘菀者柳’,即云上天在神(见《战国策·楚策》),其非冬亦明矣。”(《尔雅义疏·释天》)我疑古尚有一种四天之说,即东方苍天,北方玄天,西方颢天,南方炎天,或东方苍天,南方赤天,西方成天,北方玄天。其后或增益中央而变为五天(和古五帝之说有关),或增益东北,西北,西南,东南,而变为八天(如四极之变为八极)。最后而九天之说乃成。。古人相信上天分此九部。上天既由此九部构成的,则此天彼天相接之间,当必有所至,必有所附。所以诗人问:“安放安属”?不过此在神话的创作者想来,实在不成问题的,因为那是一件神功,则附接而成为一浑然之物,自非难事。“天有九野”,野皆广大无垠,隅隈之数势必众多。《淮南》曾记此“九天之野”(高诱注语)的隅隈之数,道:


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天文训》)


高诱注,“九野……一野一千一百一十一隅”。这个数目,在今日的我们看来,觉得太离奇了,但古人却信以为真地传说着《天问》曾问下地的修衍,然未问上天。惟曾问日“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大约此问已兼问上天的修长了,据《山海经·海外东经》注引《诗合神雾》云,“天地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三万一千五百里”。《艺文类聚》引《春秋元命苞》云,“天周九九八十一万里”。又引《孝经援神契》云,“周天七衡六间者相去万九千八百三十三里三分里之一,合十一万九千里”。《论衡·说日篇》云,“天行三百六十五度,积凡七十三万里”。《广雅·天度》云,“天圜广,南北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东南短减四步,周六亿十万七百里廿五步”。所言天度,或大同小异,或相去悬绝,皆本传闻,不必深考。

《淮南》曾说:


天受日月星辰。(《天文训》)


圆天如盖,天如何“受日月星辰”而使不坠?据埃及人的推想,因为是系在天上。吾先民大约也同此想象,所以《礼记》的《中庸》说:


今夫天……日月星辰系焉。


星辰既是系在天上,则其动止必须托依于天,故《吕览》说,“众(今本作‘极’,此从王念孙说改)星与天俱游”(《有始览》)。但在古代的传说中,亦有不“与天俱游”的星辰,如斡,如维。《天问》曾问:“斡维焉系?”斡,《说文》说“蠡柄也,从斗,声。”斗,按彝斗之一种,故蠡柄谓之斡,而字则从斗。许谓斡为蠡柄,“意谓亦即斗柄”(闻一多《天问·释天》)。《史记·天官书》“北斗七星”, 《索隐》引《春秋运斗枢》说,“斗……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杓,合而为斗”,杓称斗柄,孟康注《汉书·天文志》说,“杓,斗柄也。故斡即杓,亦即北斗七星之柄”(《史记·天官书》说“斗为帝车”,北斗是天帝的车子,则斡当为这车子的柄)。维,《汉书·天文志》记,“斗杓后有三星,名曰维星”。三星即三公,《开元占经》引甘氏云,“三公三星在北斗柄南”。据古人传说,这斡是常流迁不定的(班固《幽通赋》,“斡流迁其不济兮”);又传说,维连斗杓,时聚时散(《汉书·天文志》,“维星散……则地动。……散者,不相从也”。孟康曰:“谓不复行列而聚也”)。斡常流迁,维常易位,如何能系?所以此《天问》中以此为问:“斡维焉系?”

又有极,一称天极;天极即北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 《索隐》说,“《文耀钩》曰,‘中宫大帝,其精北极’……《尔雅》云,‘北极谓之北辰’”。北辰为天枢(《开元占经·石氏中官》占引《黄帝占注》曰,“北极……天之枢也”),高高的在“天之中”(昭十七年《公羊传》疏引孙炎注),所以邹衍曾说:“天极为天中”(《论衡·谈天篇》引)。北辰既是天之中枢,则当安居其所。故古相传:“天圜地方,极殖中央”(《太玄·玄莹篇》);“众星与天俱游,而天极不移”(《吕览·有始览》)。照这说法,则极星自然不是系在天上。但它不系在天上,是安居在哪里?所以《天问》曾以此问:“天极焉加(架)? ”

日月也是系在天上的。然日月的运行不已,不比众星,是一件可睹的事实。他们既是不停地在行动着,则安能系住?所以《天问》曾以此为问:“日月安属?”

众星高系天上,列居错跱,而序次井焉。《天问》曾以此为问:“列星安陈”?在诗人看来,谁能那样的陈列起来?不过古人则深信而不起疑的,因为这当然是创世大神苦心的安排呀!

古传上天有河,其名为“汉”。《诗》云: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小雅·大东》)


这“有光”的汉,亦称“云汉”, 《诗》云: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大雅·云汉》)


注皆云,“天河也”。又称天汉,《左传·昭十七年》记,“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梓慎曰,‘汉水祥也’。”贾注“天汉,水也,或曰天河”(《夏小正》传云,“汉也者,河也”;《广雅》亦云,“天河谓之天汉”)。古有天掩地之说,故世传“天河与海通”(《博物志》)。《列子》记:


渤海之东……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汤问》)


“天汉之流”注入东海的“无底之谷”,是由天边与地角相接而想象出的。上天与下地的距离是如何?据《淮南》记:


天……去地五亿万里。(《天文训》)


王念孙云:“《开元占经·天占经》引此,作亿五万里;《太平御览·地部一》引《诗含神雾》,亦云天地相去亿五万里。然则亿五二字,今本倒误也。”刘文典云:“《御览》二引作‘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里,四隅去地五万里。’”或说“亿五万里”,或说“五万里”,其去地之遥远,可以想见。《广雅·天度》又云,“从地至天,一亿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七里。”又《周髀经》云,“天离地八万里”。又《开元占经》引《洛书甄矅度》云,“天地相去,十七万八千五百里”。又引《关令内传》云,“天去地四十万九千里”。此种设想,有如印度神话所说。据《吠陀》诗人的想象,谓金鸟(日)高飞冲天,千日可达,因知天地之间,相隔千日路程。天地之距隔,有千日路程,则其间相去之遥远,与吾先民之所想象者颇相似。

天帝便是住在此穹苍的上面。

《楚辞·招魂》记: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这是吾先民想象中的“天上”。“天有九重”(《淮南·天文训》),故古相传重各一门,九重天门皆有虎豹执其关开。《汉书·礼乐志》说,“九重开,灵之斿”。灵即神灵。师古云,“天有九重,言皆开门而来降厥福”。又《离骚》说:


吾令帝(天帝)阍(守门者)开关兮,

倚阊阖(天门)而望予。


言上叩天门,命阍者开关,但阍者倚天门望而拒我,使我不得入。这“倚阊阖而望”的“帝阍”,大概便是那要“啄害下人”的神虎豹罢。天上不但有啄害凡人的虎豹,还有“拔木九千”的九头力士,竖目而“往来侁侁”的豺狼。最可恶的是那些豺狼,喜欢把凡人悬起,任意玩弄;玩弄够了,才“投之深渊”,而“致命于帝”,然后才去眠卧。这天上是天帝(天神最尊贵者)所居,凡人是不能够去玩的。

天上有广峨奇丽的宫殿。《楚辞·远游》记诗人神游天上,曾入“帝宫”道:


载营魄(灵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

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阊阍而望予。(言阍者排立天门而拒己入。)

召丰隆(云师)使先导兮,问大微(天庭)之所居。(言得云师为先导,始入天庭。)

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天都)。


司马相如《大人赋》又说:


排阊阖而入帝宫兮,

载玉女而与之归。


这“帝宫”,是天帝所居的宫殿,与群神会叙集宴之处所。至于玉女,自然是“帝宫”中的侍者了。又说:


乘龙兮偃蹇,高回翔兮上臻(至天);

……

闻素女兮微歌,听王后兮吹竽。


素女当亦天帝的女侍。《史记·封禅书》记:


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泰帝即太帝。《淮南·墬形训》说:


悬圃……上倍之,乃维上天……是谓太帝之居。


太帝即天帝,亦即黄帝黄帝即皇帝(见《书·吕刑》)。古黄、皇通用,《庄子·齐物论》“是黄帝之所听荧也”,黄亦作皇,《释文》本作黄。皇者,大也。皇帝即大帝,即太帝也,看拙著《神统纪》。。《世本》云,“庖羲氏作五十弦,黄帝乃破为二十五弦”;《太平御览》云,“黄帝使素女鼓庖羲之瑟,满席悲不能已,后破为七尺二寸,二十五弦”。是素女能歌能鼓。竽,《韩非子·解老篇》云,“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钟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王后,当即天帝之后。天帝出发号令便在其宫中。《书·金縢》记:“乃命于帝庭”,马融注,“天帝之庭”。《墨子》记:


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高阳(天帝)乃命玄宫(《释名》“天谓之玄”, 《淮南》《原道》《览冥》诸篇高注皆云,“玄,天也”),禹亲把天之瑞令(《说文》云,“瑞以玉为信也”),以征有苗。(《非攻下》)


天上为天帝,天后所居之处,然有些天神亦是居在那儿。如云中君,《九歌》说:


龙驾兮帝服(言云中君所衣之服与天帝同也),聊翱游兮周章(王注,“周章,犹周流也”)……

灵(云中君)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言云中君来下,复又同去也。)


又如日神、月神,和云中君一样,都是大神,居在天上的。又如句芒,《墨子》记:


昔者秦穆公(原作郑穆公,此从孙诒让校改)当昼日中处乎庙,有神入门而左,鸟身(人面),素服三绝,面状正方。秦穆公见之,乃恐惧奔。神曰:“无惧!帝享女明德,使予锡女寿,十年有九,使若国家蕃昌,子孙茂,毋失。”秦穆公再拜稽首曰:“敢问神名?”曰:“予为句芒。”(《明鬼下》)


这人面鸟身的句芒为司春之神(见《吕览》十二纪),主生长,故能锡寿,而“使国家蕃昌,子孙茂”。句芒为大神,即司命之神(据《随巢子》佚文)《墨子间诂》集《随巢子》佚文云:“昔三苗大乱,天命殛之。夏后受于玄宫。有大神,人面鸟身,降而辅之……司命益年,而民不夭,四方归之,禹乃克三苗……辟土以王。”。《楚辞·九歌》言大司命职司命运,凡“普天之下,九州之民,其寿考夭折”,皆此神“施行所致”(王逸注)。司命是居在天上,故巫觋形容神降,云:


广开兮天门,纷吾(司命)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

君(司命)回翔兮以下(言司命行有节度,虽乘风雨,然徐回运而来下也),逾空桑兮从女(巫)。


他是乘玄云,陈风雨,大开天门而来下界的。又如蓐收,《国语》记:


虢公梦在庙,有神人面白毛虎爪,执钺立于西阿,公惧而走。神曰:“无走!帝命曰,‘使晋袭于尔门’。”公拜稽首。觉,召史嚚占之,对曰:“如君之言,则蓐收也。天之刑神也……”(《晋语》)


这人而兽身而执钺的蓐收,是主管天刑的。他是司秋之神(见《吕览》十二纪)。他当和句芒一样,也是居在天上的。他们在天上的地位,自然要比那些力士们高得多。

天上,除了这些虎豹豺狼力士和天神,还有许多“司天”的神灵。《山海经》记:


……神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西山经》)


“天有九部”,亦称“九野”。这人面身的神陆吾,便是主管“九域之部界”(郭璞注)的。又说:


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玉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西山经》)


这人面兽身,戴胜而善啸的西王母,是主管“疫疠及五残”的。他们虽不居在天上,然以职司之故,恐怕也是常在天上的。

天上又为天下群神所乐游之处,《淮南书》说:


女娲……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席萝图,黄云络,前白螭,后奔蛇,浮游逍遥,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览冥训》)


又说:


冯夷(河神)……乘云车,入云蜺,游微雾……扶摇抮抱羊角而上,经纪山川,蹈腾昆仑,排阊阖,沦(入)天门。(《原道训》)


凡人虽不能上天,然先王先后却是居于天上的。《商书》记盘庚之言曰:


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予丕克羞尔,用怀尔然……汝万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与汝罪疾……自上其罚汝,汝罔能迪。(《盘庚中》)


所谓“上”者,即指天上而言。《诗·大雅》云: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

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


可见古人以为人王死后,亦可升居天上的在古人的思想中,每个死人是一位神,尤其先王先后。希腊人、埃及人、印度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因为是神,故可升居于天上。。至于凡人,至多只能神游(如诗人),或梦游于天上的。《史记》载: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扁鹊曰:“……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赵世家》;《论衡·奇怪篇》引“或曰”略同)


简子梦游帝所,是否事实,可不辨。然所记之点,如(一)“与百神游”, (二)乐舞,(三)熊罴,皆与上引的巫曲所写,诗人所言及各书所记,多消息相通,知非史家之所托,而可证古人想象中的天上,实如此。

这是天上的情形。这里所描写的天上,还近于初民的原始的想象,和后世神仙家所杜造的天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