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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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义和团的源流

第一节 劳乃宣“义和拳乃白莲教之支流”之说不足信

翻开各种记载,凡有关义和团的源流,千篇一律,完全根据劳乃宣《义和拳教门源流考》的解释,认为义和拳“乃白莲教之支流”, “为离卦教之子孙徒党”,是带革命性,秘密结社的邪教。劳氏之说系根据嘉庆十三年(1808)七月戊寅上谕,及嘉庆二十年(1815)十一月初三“那彦成奏疏”。前者说:


给事中周廷森奏请严惩聚众匪徒一折,据称近日江南之颍州府、亳州、徐州府,河南之归德府,山东之曹州府、沂州府、兖州府一带地方,多有无赖棍徒,拽刀聚众,设立顺刀会、虎尾鞭、义和拳、八卦教名目,横行乡曲,欺压良善。其滋事之由,先由赌博而起,遇会场市集,公然搭设长棚,押宝聚赌,勾通胥吏为之耳目。请饬下三省督抚,认真踹缉,清查保甲,密访为首棍徒姓名,聚赌械斗之案,拿获尽法惩治,并责成地方官,严定黜陟等语。江南、安徽、河南、山东毗连各州县,既有此等匪徒,自应严行惩办,以靖闾阎,不可养痈贻患。《仁宗睿皇帝圣训》,卷九十九。


后者说:


奏为遵旨查办,并将先已讯出端倪,奏明密拿事。……谨据臣等所知,略为陈叙。当日据获到教匪,各供滑县闹事之人,俱系震卦教。凡有在教者,均称为东方震宫王老爷门下。其王老爷,系首先传教之山东菏泽县人王中,已于乾隆三十七年犯案正法。林清徒党多系坎卦教,凡有在教者,均称为北方元上坎宫孔老爷门下。其孔老爷系首先传教之山东宁阳人孔万林,亦已于王中案内正法。至大乘教、金丹八卦教、义和门、如意门等教,凡有在教者,均称为南方离宫头殿真人郜老爷门下。其郜老爷,系首先传教之河南商邱县人郜生文,已于乾隆三十六年犯案正法。……其离卦一教,仍未改悔之案,如所获安平县传习离卦教之杨俊等,究出首先传教吴二瓦罐之子,仍称少当家之吴洛云,并其徒大头目路运等一案。交河县传习一炷香离卦教之齐闻章等,搜出违背十王经卷一案。沧州吴久治、路老等传习佛门教一案。青县季八、叶幅明等传习义和门教一案。又青县边二从习白阳教预知逆情一案。景州葛锡华等从习离卦教预知逆情一案。祁州邢士魁等传习如意教,搜获妄造表名卦号总册一案。故城县葛立业传习义和门拳棒预知逆情一案。均经讯明,教名虽别,俱系离卦教之子孙徒党,逐起奏明,分别凌迟斩遣在案。现又访获青县尤明等传习义和门离卦教一案。束鹿县马杨氏传习红阳教,搜获飘高老祖经一案。亦经奏明,从严究办。


在嘉庆上谕里,仅有“义和拳”的名称。在那彦成奏疏里才说到义和门为“离卦教之子孙徒党”。另据沈宝麟撰《吴堦传》,详述嘉庆十八年(1813)天理教乱,直、鲁、豫交界各县多陷,惟金乡知县吴堦得义和拳之力,城得不破。可证义和拳原与八卦教为敌。因此,那彦成奏疏的真实性如何是问题。纵然言必有据,而嘉庆年间的“义和拳”、“义和门离卦教”,与光绪年间的“义和拳”是否同源又是问题。因后者有几种特点:第一降神附体,第二吃符念咒,第三自称刀枪不入。但我们从未发现嘉庆年间的义和拳或八卦教有以上三种特点。

或谓林清党徒刘玉漋会“金钟罩拳符咒”。可见八卦教“吃符念咒,刀枪不入”。按白莲、八卦画符念咒者有之,但从未发现有“吃符喝符,刀枪不入”的记载。至于刘玉漋,于嘉庆十一年(1806)从张广学武技,得金钟罩符咒山神册,十三年冬始入坎卦教。《兰簃外史靖逆记》,卷五。足证刘玉漋先学金钟罩符咒,然后入八卦教,不是入八卦教后才学习金钟罩符咒。嘉庆十八年(1813)林清谋起事,刘说:“吾能画符念咒,行走如飞。”同上。可见别人是不能画符念咒,行走如飞的。同时,林清与李文成的徒党,于起事时,并无“降神附体,吃符念咒,刀枪不入”的记载。

劳氏在《义和拳教门源流考》里说:“按义和拳一门,乃白莲教之支流,其教以练习拳棒为由,托言神灵附体,讲道教拳,诡称念诵咒语,能御枪炮,有祖师及大师兄、二师兄等名目,其为邪教,形迹显然。”所谓“托言神灵附体”, “念诵咒语,能御枪炮”,是指拳变时期的义和拳而言,而嘉庆年间的义和拳无“降神附体,刀枪不入”的史实根据。劳氏见嘉庆年间的义和拳与光绪年间义和拳名称完全雷同,于是说后者渊源于前者,不足征信。因名称雷同绝不能证明其源流相同。如咸丰十一年(1861)山东白莲教、八卦教乱,旗分绿、红、白、黑、黄、蓝、花各色。宋景诗部旗色黑,故称“黑旗军”《山东军兴纪略》,卷十二“邱莘教匪”。。而同治五年(1866)刘永福部也称“黑旗军”。宋景诗的“黑旗军”与刘永福的“黑旗军”,名称虽同,但实质殊异,如果说后者源于前者,那是错误的。同理,嘉庆年间的“义和拳”与光绪年间的“义和拳”,也是名同而质异(详第二章第二节”义和拳与白莲教无关“)。

劳乃宣氏仅根据那彦成一纸不太详实的报告,认为义和团是由白莲、八卦演变而来的说法,不可轻信,因其身为父母官,其写《义和拳教门源流考》的动机,吾人有加以研究的必要。按劳氏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任直隶吴桥县令,吴桥与山东毗邻,时值义和团在山东蔓延日甚,劳氏恐其流入吴桥,为预防计,诬为白莲余孽,因白莲教是以“反抗政府,夺取政权”为目的的秘密结社,为政府所严禁,犯者凌迟。拟借此引起清廷注意,加以禁止,故以白莲称之,乃刊刻《义和拳教门源流考》一书。他说:“岁己亥,余承乏吴桥,时义和拳党芽孽于山东,骎骎及于畿辅。余惧其遂滋蔓也,刻《义和拳教门源流考》一编,证其为白莲教遗孽,布诸境内,陈诸上官,觊为曲突徒薪之谋。顾当道不甚措意,未几而故城、景州、阜城、东光等处变作,余复累牍力争,腾书远近,冀悠悠之一悟。而一二知交外,多漫不加省,又未几而吴桥变作,幸图之于豫,未为所乘。”见劳乃宣:《拳案杂存》序。其写该书是为了宣传义和拳是邪教,非义民,不可听信。他说:“义和拳一门,实系邪教,并非义民,久奉严纶查拏惩办。父诏其子,兄勉其弟,彼此相戒,不得听信其党妄言,误从其教,致蹈刑章。则于黜邪崇正之方,除莠安良之道,裨益实非浅鲜。”其动机旨在宣传义和拳系邪教,应严惩而著书,不是为学术而研究,因此不作学理探讨,只作官样文章,仅根据那彦成一纸报告,牵强附会,以圆其说,因其身为县令,保境安民有责,指鹿为马,情尚可原,不意数十年来,中国史学家几乎一致视同信史,从无驳斥者,此实非劳氏始料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