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常识》(1776)
1775年5月10日,第二届大陆会议在费城召开,时值列克星顿和康科德的消息传来,人人为此兴奋不已。表面上看,大会继续奉行和解的原则。在《橄榄枝陈情表》(Olive Branch Petition)中,大陆会议发誓效忠国王,并以谦恭的口吻请求国王代为向议会说情并谴责他那些狡猾而残酷、采用高压手段的大臣们。但与此同时,大陆会议也担负起殖民地中央政府的职责,发表了《武装的原因及必要性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Causes and Necessities of Taking up Arms),表明了北美人民拒绝妥协的决心。大会号召各殖民地提供民兵部队以组建大陆军,任命弗吉尼亚的乔治·华盛顿为大陆军总司令,发行纸币来支援军队供给,同时还成立了五人“秘密通信委员会”,负责与可能联盟的国家进行谈判。1775年12月,该委员会与一名法国代表取得联系,得知法国愿意支持殖民地人民反抗英国。不久,西班牙人也同意与法国一起援助北美殖民地。大会对这些友好行动作出回应,向除英国以外所有国家的商船开放北美港口。
1776年1月,一个题为《常识》(Common Sense)的小册子在费城匿名出版后,立即受到广泛的关注,仅仅三个月就售出十二万册。该文作者为托马斯·潘恩(Thomas Paine, 1737—1809),很难称得上是一个道地的美洲人。他生于英格兰,早年是一个制作女用内衣的学徒工,之后被任命为征税官。潘恩注定将成为切断大英帝国与美洲殖民地之间最后纽带的第一人。他宣称:“自由之所,即我之家园。”1774年,他怀揣富兰克林的介绍信,乘船前往北美,准备创办一所青年女子学校。这一理想失败后,他转而当了自由撰稿人,投入到英国与美洲的政治争议中。潘恩对激进的政治活动抱有极大热情,擅于撰写平实易懂、笔锋辛辣的文章。《常识》证明潘恩是一位合适的革命代言人。在这本小册子中,他宣称殖民地人民是一个独立的民族,应该建立自己的国家。他相信,一个幅员辽阔的大陆却要被远方一个弹丸之地的岛国所统治,而且它的人民要向一个政府腐败、法律荒谬的国王宣誓效忠,这是有悖常理的。
托马斯·潘恩(1737—1809)
在小册子的第一部分,潘恩论证了英国宪法的专制本质。他指出,英国宪法由国王、上院(House of Lords)和下院(House of Commons)三部分组成。前两者是世袭,凌驾于人民之上。国王是专制君主,上院议员则是专制贵族。从宪法意义上来说,这两部分对国人的自由没什么好处。与前两部分不同的是,下院是共和政体。宪法规定,下院可以通过停止国王的财政支出来遏制国王的权利,而国王有权否决下院提出的草案来对下院加以控制。然而“国王是英国宪法中专横的代表,这一点无需赘言;他的重要性体现在他有权任命各级官员,发放薪水,这一点也是不证自明的。因此,虽然我们已经明智地锁上了大门,将绝对的君主制拒之门外,但我们同时又愚蠢地把钥匙交给了国王。”此外,君主政体中有一些极其荒谬的组成成分。它给予一个人在需要作出重大决定的情况下采取行动的权利,但却不给此人提供获取信息的来源。这正是国王的悲哀。国王居庙堂之高却与世隔离,而国王的职责又要求他对国事洞若观火。因此,君主制的各部分间自相矛盾,互相排斥,证明其整个制度在本质上荒唐可笑,不切实际。
在第二部分,潘恩探讨了英国政治中君主制及世袭制的不合理之处。根据圣经年表,世界早期并没有国王,因此也没有战争。潘恩勇敢地宣称,君主制的出现源自于人们对权力的争夺。国王为了满足一己之快而不惜把臣民投入混乱和战争之中。他说,一个诚实的人胜过世上所有“戴王冠的暴徒”。“君主制的罪恶在于它贬低和忽视了人民,而它的另一个罪恶是其世袭制的罪恶。”世袭制是君主的一种权利,但是把它强加给他人的后代是对他人后代的污辱。人与人生来平等,没有谁生来就有权让自己的家庭享有永久优先权。尽管他自己确实应该得到同代人某种程度的称誉,但他的子嗣却可能没有资格继承这些称誉。公众可以授予一个人荣誉,但他们却无权把自己后代的权利一道捐赠出去。他们可以说,“我们选你为王。”但如果说“你的子子孙孙将永远统治我们的子子孙孙”,那便是对自己后代的不公平。这样一个不合理的协定,既不明智,又失公允,因为下一代统治者可能道德败坏或愚不可及。大多数明智的人都从心底里对世袭制不屑一顾,但世袭权利的可怕之处在于,其一旦确立,便难以取消,许多人出于恐惧而屈尊俯就,其他人因迷信而俯首贴耳,而有权势者则与国王共同剥削民众。英格兰史上鲜有明君,国王大多是昏君,他们给人民带来无尽的灾难。世袭制为愚蠢的人、邪恶的人和不道德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它自身就具有压迫的本质。那些自视是生就的君王、视他人为生就的臣民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侮慢无礼。尽管他们是人民推选出来的,但他们在思想上早已自以为是、不可一世了。
文章最后,潘恩集中论述了北美的政治现状。他否认了殖民地人民是英国人或想要做英国人的观点。不列颠绝非一位善良的长者,它像吸血鬼一样榨取美洲人的财富,像强盗一样剥夺美洲人的自由。许多美洲人一度为身为英国人而庆幸,然而身为英国人并未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在近两个世纪里,美洲殖民地的社会情况和政治局势逐渐演变,不断发展,致使美洲人已经变得迥异于英国人。英格兰困于欧洲一隅,注定要随“旧世界”一起灭亡。而美洲新大陆必将成为“自由的庇护所”(asylum of liberty)。“七年战争”结束时,殖民地已确立了各种政治制度,可以使美洲人在美洲比在英国更能享受“自由的不列颠人”所享有的权利。或许大部分美洲人作为英国人非常成功,因而以为自己在政治上和英国平起平坐,享有英国宪法所规定的基本自由权利。但事实表明,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尽管英国人和美洲人分享诸般事物,但他们在政治权利的分配问题上已产生龃龉。列克星顿和康科德的战斗号角已经吹响,撤退已然不可能。美洲人的命运是成为共和主义者,而非君主主义者;做自己的主人,而非不列颠的臣民;当美洲人,而非英国人。潘恩认为这是“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