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早期儒学教育的兴衰
日本古代文化的发达,是与儒学教育的兴盛并行不悖的。奈良时代诸代天皇对儒学的造诣颇深,改变圣德太子以佛教思想为中心、以儒学为辅的德治政治思想,遵奉儒家的法治政治思想,以治国兴邦。《大宝律令》后的翌年,即大宝二年(702),恢复停止了32年的遣唐使,其目的,除了进一步吸取唐朝律令制的经验,具有政治性格之外,更重视加强中日文化交流,大大地增加了吸收文化的色彩。比如,山上忆良、阿倍仲麻吕、吉备真备等学者、诗人入唐,再一次掀起学习唐代文化的热潮。他们与唐代学者、诗人进行广泛交流,结成亲密的友谊,颇具浓厚文化色彩的象征意义。这些学者、诗人归国时,带回大量的儒籍,动辄数百卷上千卷。有的归国后,担任了儒学的教授。比如,留唐师从儒学者赵玄默的吉备真备,作为东宫学士,教授皇太子阿倍内亲王(孝谦天皇)《礼记》等儒典,以及恢弘儒学和道艺,讲授五经、三史、明法、算术、音韵、书道,先后受业学生达400人。同时,吉备真备为了振兴儒学,还完善祭祀孔子的释奠仪式。这些事实,不仅有力地说明当时汉籍的大量传入日本,同时也反映了其所具有的文化性格,对日本的儒学教育产生重大的影响。
天平宝字元年(757)《养老律令》实施后,根据此令,改变迄今参照中国汉代以来的传统教育制度而设置的“学职”,以及调整天武四年(675)根据《近江令》设置的大学寮,相当于唐代的国子监,成为在八省之一的式部省(中央掌管文官人事的官厅)直辖的中央大学、地方则设置国学(注:国学,“国”古代日本地方行政单位,国学也就是地方学校。),作为传授学术、培养官吏的教育机关。大学寮以招收上层贵族子弟为对象,在录取的近500名学生中,庶民只有10名。课程设置,分明经(儒学)、明法(法律学)、纪传(诗学、历史学)、算(数学)、音(音韵)、书(书道)等,其中以明经为主,《孝经》、《论语》是必修课,其他如《礼记》、《左传》、《诗经》、《周礼》、《仪礼》、《周易》、《尚书》,作为选修课。儒家经典的教科书,必须使用规定的注释。比如规定必修的《孝经》,必须用孔安国和郑玄注、《论语》必须用郑玄和何晏注,等等。由此可以看出,大学的教育,彻底贯彻儒教思想和规范化,是为律令政治服务的。官吏录用,必须经国家考试。国家考试分秀才试、明经试、进士试、明法试四种。不管哪种考试,主要以考儒学经典为主,合格者才授予相应的阶位。汉文不合格者不能成秀才。
根据《养老律令》规定,每国各设一所国学,由地方最高的官厅太宰府主持,称“学校院”、“学业院”,掌管教授经业,学生以地方行政长官的子弟为对象,主要培养地方官吏。国学的毕业生,也可以进入大学寮。课程内容,大体与大学寮相近,以儒学经典为主要教材。但是,地方国学财力不足,典籍匮乏,发展并不理想。比如,本来规定每个地方分设一所国学,但最后只在西海道(今九州)诸地设立直属于太宰府的府学,招收其筑前(今福冈县西北部)、筑后(今福冈县南部)、丰前(今福冈县东部)、丰后(今大分县大部分)、肥前(今佐贺、长崎两县部分)、肥后(今熊本县)六地的学生,从一个方面说明,此六地尚未能设置国学这一教育机构。比如,府库只藏五经,并无三史,诏令给国学赠予《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各一部,至奈良时代末期,地方府库尚无一部历史书,给教学和学习带来一定困难。又比如,菅原道真就任地方官赞岐寺时,慨叹国学庙堂释奠仪式所用的祭器短缺,礼仪不完备等等。从中可以窥见其时中央教育与地方教育的差距,以及其学术水准差异的一斑。
初时作为中央大学的大学寮,主要招收上层贵族子弟,就学状况并不理想。式部省招聘儒学教官也不如预期,地方国学师资尤其不足,给当时儒学教育的发展,带来一定的困难。但是,朝廷振兴儒学教育的决心并没有改变,他们采取了多项措施奖励儒学教育事业。比如,优惠学生或毕业生,支付卑姓者的衣食费用、给优秀毕业生授予田地和晋升官位,还让一些有学识的寺僧还俗,担任教官,乃至采取有才干者犯了罪也免罪的极端措施等,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为配合儒学的教育,在大学和国学设置的庙堂,效仿大宝元年(701)最初每年春(2月)秋(8月)两季举行的释奠仪式,举办祭孔活动,除了奏乐、供祭品外,还加上讲授儒学经典。神护景云元年(767)春季,称德天皇行幸大学时,也举行了这样的释奠仪式。从总体来说,奈良文化时代的儒学教育的兴起和发展,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儒学教育体系。奈良时代能编纂出《古事记》、《日本书纪》、《风土记》、《怀风藻》、《万叶集》等文学史书、和歌汉诗集,是与这一教育体系的完成分不开的。
9世纪平安文化时代前期,为了适应国情,进行学制和教学内容的改革,减少算道生,增加明法生的定员。特别是从明经道划分出来,专门增设文章道,强化汉语、汉文的熟习,以便学生更自由地阅览儒典,更好地把握儒学的精髓。比如,延历十七年(798)规定,选修明经者,首先要会《诗经》的读音;选修史学者,首先要会《史记》的读音等,这不仅有助于提高汉文和文史的教育,而且加强了大学的教养素质,深受贵族及其子弟的欢迎,从而成为当时大学教育的根基。为此,大学规模扩大,约于贞观年间,9世纪后半叶,明经道的规模最大,学生达400人;其余的纪传、明法、算三道,学生各20人。其时,没有学生专攻音、书学科。大学寮的课程设置,确定为明经、纪传、明法、算等四道。
大学寮的毕学生,经过国家考试,取得博士,经过“方略试”合格,再取得秀才,方能进入仕途。所谓“方略试”,是当时朝廷录用官吏的一种考试形式。在律令制下,是秀才考试的一种科目,一是试题涉及国政的根本问题,二是考生需要用汉文来书写答案。地方国学则改变了奈良时代由于教官不足,数地只设一所国学的局面,一地设一所,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这一时期,除了“官学”——官办的大学寮和地方国学之外,还新兴了“私学”,类似中国的私塾。吉备真备的二教院、石上宅嗣的艺亭院、和气广世的弘文院等是“私学”的先驱。空海留唐期间,目睹中国唐代京城长安每坊有闾塾,每乡有乡学,受到启迪,于是参照唐朝的闾塾、乡学的教育体制和学习本国“私学”的先驱者的经验,于回国后的天长五年(828),开办的综艺种智院,但以教授佛学为主。其后,先后创办的“私学”,有藤原冬嗣的劝学院、桔嘉智子的学馆院、在原行平的奖学院等,像菅原道真这样的大学寮教官也在私邸讲学,“门徒数百,充满朝野”,盛况空前,成为最具代表性的“私学”。由此,教育领域兴起了私人讲授儒学等中国典籍之风。“官学”、“私学”并举的教育形式兴盛,日本古代儒学及儒学教育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平,进入了全盛期。
儒学的全盛,维持到10世纪平安时代中期,开始走向式微。从大的政治文化背景来看,在政治上,以藤原家族为代表的豪门贵族兴起,以皇室外戚的地位独揽朝政,推行“摄关政治”(注:摄关政治,10世纪至11世纪,平安时代的一种政治体制。其时上层贵族藤原氏以皇室外戚的地位,垄断摄政、关白的职位,独揽朝政。),削弱了以天皇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制,律令政治面临危机,原有的官吏教育和培养体制走向崩溃,失去了政治需要和支持的基础。在文化上,自9世纪后期平安时代前期,朝廷接受时任右大臣的学者菅原道真的建言,停止派出遣唐使,中日文化交流中断,逐步削弱包括儒学在内的中国文化的影响,日本文化完成了从“汉风化”到“和风化”过渡,实现了本土化。从具体教育体制来说,上层贵族藤原氏摄政后,为加强其政治势力,取消了迄今的国家考试制度,上层贵族子弟不必上大学寮也可以直接升官晋爵。同时作为“官学”的大学寮,忽视明经道而重视文章道,儒学不长而闲于文藻者,照样可以取得秀才,也照样可以晋升官位,由此作为以教授儒学经典为中心的明经道的学生人数大减,生员不足,由文章道取而代之,占绝对优势。即使讲授儒学经典,也采用了训诂学方法,而忽视哲理方面的探求,加上大学寮教官走向世袭化,世代相传,近亲繁殖,教学水平大大下降。在这里需要补充的是,治承元年(1177),在太上天皇指使部分贵族打倒平氏武士政权的事件中,京城一场火灾将皇城毁于一旦,大学寮也自然消失在大火之中,此后也没有重建,儒学教育也就彻底失去了立足之地。从此,日本早期的儒学及儒学教育便逐渐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