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字句的序位框架及其对条件成分的映现
第一节 引言
1.1 连字句研究综述
汉语连字句的研究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重视。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研究,大体上可以概括为10个方面的论题,我们将分别对它们作简要概述。
1.1.1 “连”字的词性
汉语连字句研究中一个长期令人困扰的论题是“连”字的词性问题。关于这一点,不同的学者持有不同的观点。黄诚一(1956)认为“连”应归为“关联副词”;张友建(1957)讨论了这个问题;李静远(1957)认为“连”是“递进连词”;倪宝元、林士明(1979)认为是“语气副词”; Paris(1981)认为,“连”不是介词,而是“准量词”(quasi-quantificateur);费嘉(1988)认为“连”是副词;高桥弥守彦(1993)认为“连”是介词;梅立崇(1995)也讨论了“连”字的词性;宋玉柱(1996c)《关于“连”字的词性》一文认为“连”字是句中/句首语气助词;周小兵(1996)《连字句的生成与发展》也对“连”字的性质作过讨论;洪波(2001)认为“连”是介词,其功能是引介一种与句子隐含的参项同角色的体词性成分表示“典型事例”。对同一个虚词的词性有如此多的讨论和不同的观点,在汉语语法研究中实不多见。这一点也足以说明连字句问题的复杂程度。
1.1.2 “也/都”的异同
汉语的连字句由于可嵌入的虚词成分较多,会形成“连……都……”“连……也……”“连……还……”等不同的形式,这种情况也是比较特殊的。对它们之间的异同进行分析也是十分有意义的。涉及这一话题的论述的有很多学者,比如马真(1982)、Su(2002)等。Paris(1981)讨论“也”和“都”在句法和语义上的共同特性,这些共性说明为什么这两个成分在有“连”的场合可以互相替换,在有些场合,可以自由变换。高桥弥守彦(1987,1993)讨论了“连……也……”和“连……都……”两种格式的区别,并对中间插入的成分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崔希亮(1993)认为,在连字句中,“也”和“都”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现在所发现的区别就是“也”多用于否定句,“都”多用于肯定句。郭春贵(1997)集中讨论“连……都……”和“连……也……”的异同。这些论述,对于我们深化对连字句的理解,无疑是很有帮助的。
1.1.3 肯定与否定
汉语连字句另一个引人注目的句法现象是它有“肯定/否定”两种对立的形式,形成所谓的“反逆句式”。邢福义(1986)、高桥弥守彦(1987)、沈开木(1988)的讨论较早涉及连字句的“肯定/否定”问题。崔希亮(1990)指出,肯定或否定处于极端位置上的元素,这对处于另一极端位置上的元素来说也同样具有肯定或否定的作用。丁雪欢(1994)认为,以“连X都/也VP”为代表格式的连字句,其前项X和后项VP间存在逆反关系,该文分析了显性逆反的表现形式与隐性逆反的构成条件;丁雪欢(1998)认为,大多数连字句存在后项肯定式与否定式之间的互转现象,但也有些句子不能进行这种互转。连字句能否互转,皆受X和VP之间是否存在逆反关系这一前提条件制约。
1.1.4 歧义研究
连字句存在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连”字前后的名词性成分,可能是施事,也可能是受事。肖奚强(1992)讨论了歧义产生的条件和理解的制约因素。
1.1.5 比较研究
对与连字句相关的句法结构进行比较研究,虽然不多见,但也是一个十分有价值的问题,尤其对对外汉语教学来讲,更是如此。宋玉柱(1996a)对“把”字句、“对”字句和连字句进行了比较研究。
1.1.6 语义研究
连字句究竟表示什么样的意义,这始终是一个核心问题。许多学者在这方面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倪宝元、林士明(1979)基本上在传统语法的基础上对连字句各个层次的形式结构进行了系统的描写。Paris(1981)指出,“连”的作用是把一个或数个最不可能具有某种特性P的成分给予某一类具有某种特性P为谓词的成分。实际上是范围和否定。范围变化支配着构成与“连”有关的一类成分。崔永华(1984)认为,在连字句中,“连”除了表示加合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标举极端事例。他根据“连”后的成分T与“也/都”后的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把连字句分为五类进行描写,认为连字句在表达上具有两种作用:一是说明某种性质的程度很深,二是证明另一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并从复句的七种结构形式上加以说明。高桥弥守彦(1987)从语言环境、语法结构、“连……也……”和“连……都……”两种格式的区别、成立条件、肯定否定、用法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的研究。宋玉柱(1996b)认为,单句中的“连……也……”结构用一种极言其甚的方法表示一种隐含的比较,表达某种言外之意。“连”字所附着的成分就是隐含比较的对象。韩蕾(1998)从表比较的角度讨论了连字句。洪波(2001)认为“连”的功能是引介一种与句子隐含的参项同角色的体词性成分表示“典型事例”。连字句的语用意义是通过对“典型事例”的强调,来表达对相关事物的周遍性强调。
1.1.7 语用分析
汉语连字句由于在句法和语义方面存在非常复杂的情形,使得其语用层面的分析特别是篇章、话题与焦点的分析,也非常引人注目。崔希亮(1990)归纳:“连……也/都……”形式具有多重语言信息,这种语言信息是多层次的,不能只把它们限制在句法、语义或语用的范围内。因此,他讨论了基本信息、附带信息、预设信息、推断信息。曹逢甫(1994)从“连”字成分的名词性、把“连”字成分处理成话题、“都”和“也”在这个结构中的功能以及“连”字话题和重音等方面展开讨论,认为“连”字成分总是话题、主话题或非主话题,而跟它相联系的重音是由于跟“连”字成分相联系的隐性或显性的对比带来的。张伯江、方梅(1996)认为,“连……也/都”句里“连”后的成分是一个对比性话题,用于表现极性对比。由于连字句中“连”后的成分都有强制性对比重音,“连”自身不带对比重音,多数连字句中的“连”都可以省去,所以认为“连”是焦点标记词,用于标示极性对比话题。刘丹青、徐烈炯(1998)认为,连字句的强调作用,来源于该句式特有的预设和推理含义,是由整个“连……都/也”式表达的,并不影响“连”所带成分的话题性。杨蔚(2001)讨论了连字句的推断意义、语义结构模式、话语功能。郑良伟(2002)把“连……也/都”当作含义焦点标志语及信息连贯标志语来看待。
1.1.8 认知解释
汉语连字句的研究,也可以从人们的认知层面入手进行。崔希亮(1994)从情理上的关联来理解连字句。指出关联的实质就是关系,关联意味着关系。情理上的关联涉及对话语陈述部分的语用分级。语用分级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然分级,一种是心理分级。这样的研究视角,我们认为本质上是一种认知层面的解释。蔡永强(2002)对连字句进行了更为集中的认知考察,他在语义扩散性激活、范畴化、意象图式等认知语言学理论背景的支持下,构建并分析“连……都/也……”结构激活模型,并进一步主张用激活机制来解释汉语句法结构意义的获得原理。这种研究对我们进一步开展研究具有相当大的启发意义。
1.1.9 量范畴
近年来,语言结构中的量范畴问题越来越引人注目。从“量”的角度对连字句进行研究是一个非常新的视角。李宇明(2000c)从“量”的角度讨论了连字句。曹秀玲(2002)把“连”字结构当作是汉语的“极指全称量限结构”,认为连字句表达的全称数量意义也可以通过富高涅关于两极化现象和语用分级现象的公式来解释。据此,“连”可以看作一个受它作用的成分置于一系列语用蕴涵(与句子使用场合有关)之一端的操作词(operator),在这个语用分级系列的两端(即最大和最小的量词)可以对等使用,仅仅通过两端的极性成员讨论分级序列上各点都适用的关系,从而表达全称意义。李善熙(2003)也从主观量表达的角度对连字句进行了讨论。
1.1.10 连字句的语法化
作为现代汉语语法系统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句式,连字句语法化的历史并不算很长。讨论它的语法化问题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涉及这一论题的研究主要有:沈开木(1988)、周小兵(1996)、洪波(2001)在相关的论述中都涉及“连”字的虚化和连字句的语法化问题;蔡永强(2002)认为,基于范畴化和意象图式的“相属不绝”的组构关系范畴的泛化是“连”字意义泛化的主线,同时也是“连……都/也……”这一语法格式形成的基本动因。
1.2 本文的研究基点与研究视角
从上面简要的叙述中我们看到,就某一个句法结构来说,讨论的话题如此众多,切入的角度如此不同,这的确是不多见的现象。这一方面表明,汉语连字句的研究空间相当大,可以挖掘的东西相当多;另一方面也表明,对连字句的研究,也有必要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整合,提出概括而统一的解释。而这也正是本文的出发点。
我们将从语义认知基础的角度切入,探讨连字句纷繁复杂的现象背后的统一的语义基础,寻求概括性的理论解释。我们特别重视前人对连字句种种语义和语用的理解,尤其是“语用分级”“强调”“递进/递降”“标举极端”“典型事件”“隐含比较”“范围与否定”等等的解说;我们也特别看重从认知的角度,尤其是从“量”的角度切入连字句的研究。本文将从隐性量的角度切入,来寻找连字句的认知语义基础。
1.3 语料来源与基本假设
本文的分析语料来源于《人民日报》和《当代北京口语语料》。通过人机互动的检索方法,共收集、整理得到含有连字句的用例1275例。本研究所观察、描写的连字句的基本面貌,就建立在此基础上。
本文假设:汉语连字句是用来表现人们对外部事物或事件进行序位化心理操作的一种句法手段,其认知语义基础是激活一个以量级序列为基础的情理值序列,并使某一成员序位化。这种序位化首先通过激活或建构名词的空间序位来实现。在此基础上,人们通过空间序位对时间序位的映现,来形成对条件成分的表达。这样,我们就能够在一个统一的语义基础上对连字句的种种表现做出概括而统一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