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图上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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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描绘出大海的地图

——《地形图》约为汉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绘制

据文献记载,汉代曾用缣八千匹画成全国地图——《天下大图》,但没能传之后世,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汉代地图是1973年湖南马王堆3号墓出土了汉代的帛地图。虽然,它仅仅是“湖广两省”的地图,但人们有幸借此看到古代中国“面朝大海”的历史之窗。

马王堆出土的3幅帛地图,原图都没有名字;为便于后人引据,专家们根据图中所绘主要内容进行了命名。其中与海相关的即是那幅最为有名的《地形图》(见图1.1)。此图又称“西汉初长沙国深平防区图”,绘制时间约为汉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墓主入葬之前。此图方位与现代地图刚好相反,它是上南下北,图为96厘米正方形;图的主区描述的是,汉初长沙国桂阳郡的中部地区,相当于今湖南深水(今潇水)中上游流域,邻区描述的是,南越王赵佗割据的岭南地区。此图包含了现代地形图的4大基本要素,即水系、山脉、道路和居民点。它所运用闭合的山形线表示山脉的起落、走向、山体轮廓范围,这种类似于近代正形投影的绘图法,为何后来会有十个世纪的空白,至今仍是个谜。

图1.1 《地形图》

此图又称“西汉初长沙国深平防区图”。绘制时间约为汉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墓主入葬之前。图的方位为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在图的上部绘出了珠江入海口的南海湾,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绘有海湾和海岸线的地图,图纵96厘米,横96厘米。

长沙国是西汉时期湖南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诸侯封国;自公元前202年建立至公元7年废除,共存在209年;辖境承袭秦代长沙郡辖境,将秦长沙郡治所“湘县”(改名“临湘县”)作为国都。马王堆汉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利苍及其家属的墓葬。汉文帝时代,长沙国为何绘有如此关注岭南的地图。这就要说到秦亡之后,原本南征的秦将赵佗,割据南岭延续近百年的南越国。汉文帝时,虽然没有攻打南越国,但长沙国作为与南越国为邻的边防,战略上不能不防,所以,马王堆墓里才会有“西汉初长沙国深平防区图”。顺便说一句,在南越国之后,五代十国时期,唐末割据军阀封州(今属广东连州)刺史刘谦父子,曾于公元917年,以广州为都,建立了存续半个世纪之久的南汉政权。所以,从秦朝起,中央政权对岭南地区,一直保持警觉。

南岭是中国南方五岭(由东而西为大庾岭、骑田岭、萌诸岭、都庞岭和越城岭)以南地区的概称。它所对应的北岭,即是秦岭。绵延1600公里的秦岭是中国南北方的分界岭。而南岭则是江南丘陵与两广丘陵的分界线,是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的分水岭线。南岭以五岭为屏障,但秦始皇却以水为路,开灵渠运兵,让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相连,打下南岭。大汉的长沙国对珠江水系高度关注,是此图的应有之意。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从《地形图》精雕细刻的主区移开,聚焦邻区珠江水系。珠江是中国境内第三长河流,其名原指广州到入海口的一段河道,后来逐渐成为西江、北江、东江和珠江三角洲诸河的总称。此图的邻区部分包括今北江(发源于江西省信丰县石碣大茅山,流经广东省南雄县、始兴县、曲江县、韶关市、英德市、清远市至三水,与西江相通后汇入珠江三角洲)以西、桂江以东的珠江流域。邻区比主区画得粗略得多,既没有标明本已纳入图中的秦南海郡,也不标明南越国都城蕃禺。但却在西江(源于贵州省望谟县南盘江,至广西来宾市象州县称红水河,至桂平市称黔江,至梧州市称浔江,至广东省三水区始称西江)支流今贺江流域标有两个字——“封中”。

据广东西江的研究者陈乃良考证:贺江为珠江流域干流西江的一级支流,因流经广西贺州而得名,在广东封开县,古称封水。“封中”指的应是封水中部。由于这里是岭南与岭北的重要通道,与长沙国又有接壤关系,故受到汉朝绘图者的重视,成为这幅地图上唯一的地名标注。据最早研究此图的张修贵先生考证,“封中”的标注,“没有加框,不是村里,不是县治,应为地区名”。

《地形图》是汉文帝时期的地图,“封中”是一个不很清晰的地名。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南越国被消灭后,这里纳入了汉朝廷的国家版图。汉武帝在“封中”区域,设广信县,其名取“初开粤地,宜广布恩信”之意,县治大约在今天的广西梧州。这里扼浔江、桂江、西江总汇,自公元前106年起,作为岭南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前后历经300多年,广东、广西之名即由“广信”的定位而来。

《地形图》的邻区部分除“封中”这唯一的地名标注外,南越国仅剩下一些表现江河的笔墨。此图主邻有别,详近略远。主区多条江河和支流的入河口均表现准确,邻区几条进入珠江三角洲的江河及其入海口都画得都很粗略,水道全无注记;大体可以看出珠江三角洲的基本面貌。珠江与长江黄河不同,它没有统一的入海口,人们用“三江汇合,八口分流”这八个字来概括珠江入海口的特色。目前可辨认出约有四五条河流汇入海湾,海岸线没有如实画成曲线而是绘成一个简约的半月形;虽然,此处没有地名标注,但从地理位置上人们仍能判断出那个“月牙”无疑就是南海郡所依偎的南海了。

《地形图》的海域部分,许多专家都有所忽略,没有人来确认这片“海”在地图史中所应有的“历史地位”。不论站在海洋文化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地图史的立场上,我都认为《地形图》上的海湾部分,是长久以来被专家们忽视的《地形图》中最可宝贵的另一个“身份”——它是中国现存地图中最早的海域描述,堪称中国海图的“祖母”。

虽然,《地形图》的海岸线很不准确,只是示意性地画了个半圆;海水还没有像后来宋代的海图那样画上波纹,只能绘成“一潭死水”;甚至,我们把海所占比率很小的《地形图》称作一份海图,也有些勉强。但是,这一小部分确实表现出了较清晰的江海关系,并含有了海图所需要的海与海岸线的重要元素,毕竟它是一幅2100多年前的地图。

我曾到湖南博物馆想一睹马王堆帛地图真容,但看到的仅是复制件,原件当年调到北京,现由北京故宫博馆院收藏。我们看到的所有复制件帛地图,已不是当初的色彩了,所幸还能看到1973年底最早拿到32张断帛照片,和率先进入此项研究的张修桂和谭其骧先生当年的记录:“该图用ā种颜色绘制,位于图幅左上方的珠江口以田青色绘画,道路用淡赭色描绘,其余内容均以黑色表示。”这段宝贵记录告诉我们,这幅《地形图》是中国最早的彩色地图,同时也让我们了解到,古人对海的色彩已有所表现——“田青色”,为我们研究中国的“蓝色文化”提供了重要底色。

这幅地图上存在着五条看不见的界线,即郡界、县界、乡界、村界,还有华夷之界——海。最后这条界,也是不可逾越的。汉武帝的大军南征南越国时,谋反的国相吕嘉,和国主赵建德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试图“流亡海外”。汉军海上追逃,生擒了南越国最后一帝赵建德。此时,汉武帝正在外巡游,行至河东郡左邑县桐乡时(今山西境内),听到南越国被灭的消息,非常高兴,便把该地改名为“闻喜县”(山西至今仍用此名)。校尉司马侯追逃有功,被汉武帝封为“海常侯”。

海就这样已进入了大汉的视野与版图之中。

一位仔细研究了中国南海的学者说,看不同的地图,会对珠江口产生不同的感觉。如果看中国地图,珠江口好像偏在南疆。如果看世界地图那将是另一种景象:南海恰处在当年世界贸易的中心地带,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这里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和世界香料贸易的核心航路;而马六甲海峡又是直通印度、阿拉伯海的重要纽带,是东西方海上贸易的咽喉……珠江口恰好坐落在国际贸易的黄金航道上。

中国的海岸线从北到南很长,但真正把中国引向世界的正是这片神奇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