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印度为世界中心的《佛祖统记》地图
——《东震旦地理图》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刊印
——《汉西域诸国图》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刊印
——《西土五印之图》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刊印
僧人是古代中国学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为古代学术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材料。比如这里要讲的《佛祖统纪》中的三幅地图,就是宋代多元化的地理思想的重要例证。
《佛祖统纪》是由僧人志磬编撰的记录佛教史实和天台宗传法世系的书,全书五十四卷。志磬号大石,精通天台教观,曾住四明(今浙江宁波)福泉寺及东湖月波山。南宋宝祐六年(1258年)为反映天台宗的全貌,志磬在北宋政和年间(1111—1117年)《天台宗元录》和南宋庆元年间(1195—1200年)的《释门正统》等书的基础上,依仿《史记》和《资治通鉴》宏大叙事的体例,开始编撰《佛祖统纪》。历经十年,至南宋咸淳五年(1269年)撰成此书。书于咸淳七年(1271年)刊成行世。此时志磬已是大病卧床的暮年了,而南宋再有8年就被蒙元所灭。
在《佛祖统纪天台统记》中,附有13幅反映佛教世界观的插图,其中《东震旦地理图》《汉西域诸国图》《西土五印之图》3幅是地图,另外10幅是没有地理元素的宗教图画和示意图,如《万亿须弥图》《忉利天宫图》等。从书中选刊的3幅地图看,志磐是想用佛教地理知识打破宋儒用“中国中心论”来排佛的做法。通过地图形象地表现出中国并非世界的中心,真正的中心在印度,中国不过是位于印度东方的一个国家而已。它为宋代僧人回应儒家的反佛,开辟了新的领域。但这种地理思想与地图格局并不为强大的中华主流意识所接受,所以这些地图更多地被后人认作是东西交通图与中外交往地图。
据《佛祖统纪》引言讲,此书刻印“逾二十万”,但经历几百年的战乱,宋刻本所剩无几,唯国家图书馆藏有南宋咸淳本《佛祖统纪》。此外,辽金后的《大藏经》中收有此书。
下面我们依时间顺序,先来谈谈《东震旦地理图》(见图1.10)。此图大约成图于北宋宣和三年(1121年),早于此书一个多世纪,应当是作者从前朝典籍中辑录的。那么,志磐为什么要将这幅地图收到《佛祖统记》中呢?我以为此图的图名“东震旦”,或许表达了他的地理思想。“震旦”是佛经中梵语指称中国的词,也是古印度对中国的称呼。这里所谓的“东”,指的是葱岭(今帕米尔)以东、印度之东,也就是以印度为中心来定位中国,就像后来西方人称中国为“远东”一样,“东震旦”这个名称本身就排斥了中国中心说。
图1.10 《东震旦地理图》(局部)
此图出自僧人志磬编撰的《佛祖统纪》,书于咸淳七年(1271年)刊刻,但原图大约成图于北宋宣和三年(1121年),早于此书一个多世纪。此图表现的是北宋时的全国行政区划,除了表现大宋的陆疆外,此图还绘出了海洋。
《东震旦地理图》表现的是北宋时的全国行政区划,范围比同代的《九域守令图》和《禹迹图》略大一些。除了表现大宋的陆疆外,此图还绘出了海洋,并与《华夷图》一样在海上部分画出了波纹。在黄河入海处、淮河入海处和长江入海处,分别以圆圈注明“河入海”“淮入海”和“江入海”。虽然,此图的海岸线与半岛画得不够准确,没能绘出辽东半岛、山东半岛,但海上标注的内容还是很多的:在东部海上标示出了“扶桑”“日本”“虾夷”(日本北海道古称)和“流求”(琉球国或台湾);在南方海上标示出了“三佛齐”(苏门答腊)、“真腊”(柬埔寨)、“占城”(越南中部)、“交趾”(越南北部);在西南部海上标示出了“驻辇”(印度科罗曼海岸)、“大食”(阿拉伯)、白达、卢眉等。这些海上岛屿、岛国和临海国家的标注在宋代地图中,也是不多见的,从中可以看出宋代对海上世界的视野还是相当宽的。
《汉西域诸国图》(见图1.11)是一幅完全可以和《东震旦地理图》对接在一起的继续西向的地图,它上接《东震旦地理图》左上的“蒲昌海”,表现了“蒲昌海”以西的“西域”。这是一幅西域地图,也是一幅向西走的“东西交往地图”。
图1.11 《汉西域诸国图》
此图特别绘出了从敦煌经蒲昌海(今罗布泊),分南北两条通往中亚、西亚,直到“西海”(即地中海)的交通路线。北部虚以“瀚海”概括,可能指的是贝加尔湖。西边的海里,标注了“大秦”和“西海”。
“西域”这个地理名词是从《汉书·西域传》开始载入史册的。张骞赴西域之前,汉朝投向西方的视野,基本上停留在玉门关一带,没能跳出《禹贡》所说的九州。张骞出使归来,为汉朝廷打开了一扇“西域”之窗:这之中包括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奄蔡(在咸海与里海间)、大月氏(今伊犁一带)、大夏(今和田一带)、乌孙(今伊犁及哈萨克斯坦一带)、康居(今哈萨克斯坦一带),还有身毒(印度)、安息(波斯)、条支(波斯以西地区)……大汉与西域的交流所带来的“地理大发现”,不仅是前无古人的,直到两宋也没有哪个王朝能打破这个“纪录”。
自《汉书》以来,“西域”一直是古代的一个特殊地理名词,在历朝历代的《地理志》中,西域都是单列一章,都是浓墨重彩,都有故事可说……这个“西”到底有多远,“域”到底有多大,随着祖先的探索脚步,它不是不变的,而是一步步移动着的,从历史的时空讲,“西域”是漂移的地理概念。大唐的“西域”范围很大,在《旧唐书》列传中,尚无外国概念,用的是夷、狄,还有西域。当时敦煌以西、天山南北、中亚、西亚地区均为“西域”。唐代的大西域概念,来自初唐的广阔疆域,当时设有安东、安西等六大边疆都督护府和许多边州督护府,其西边势力,一度远达大食(波斯)。
《汉西域诸国图》有可能为志磐所绘,它反映了汉代时的西域诸国的分布与交通路线,特别绘出了从敦煌经蒲昌海(今罗布泊),分南北两条通往中亚、西亚,直到“西海”(即地中海)的交通路线。同时,它也细腻地用曲线描绘了西域各国之间的交通路线。海洋部分,北部虚以“瀚海”概括,可能指的是贝加尔湖,也可能是无边的陆地。西边的海里,标注了“大秦”和“西海”,所谓“大秦”指的是东罗马,其“西海”在这里泛指地中海。
《西土五印之图》(见图1.12)也是一幅完全可以和《汉西域诸国图》对接在一起的、继续西南行走的地图,它上接《汉西域诸国图》的“于阗”向南走,一直走到西土五印。所谓五印,即五印度。古代印度分为东印度、北印度、西印度、南印度和中印度。《大唐西域记》也有记载:“五印度之境,周九万余里,三垂大海,北背雪山,北广南狭,形如半月。”
图1.12 《西土五印之图》
此图和《汉西域诸国图》《东震旦地理图》三图对接在一起,就是一幅由东土大唐赴西土印度朝圣地图。古代印度分为东印度、北印度、西印度、南印度和中印度。此图是一幅五印度的交通图,也是宋代少见的一幅外国专图。
在这幅地图的中央,可以看到“雪山”的注记。此“雪山”即今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它是印度河与阿姆河的分水岭,也是古丝绸之路上繁忙的驿站。公元3、4世纪,这里是佛教的重要传教地。地图上标注了多个北、中、南等方向,表示该国在印度半岛的位置。图中的很多国名都来自于《大唐西域记》,图的左下方注记有“此依《西域记》所录”,图的右侧题款云:“东土往五竺有三道焉。”在图的海上部分,标注有“师子洲(今斯里兰卡)”“室利佛逝(苏门答腊)”等海上通往印度的重要地名。种种注记都表明,此图是一幅通往五印度的海陆交通图,同时,它也是宋代极为少见的一幅外国专图。
如果我们把三幅图接起来,就是一幅从东土大唐赴西土五印朝圣的交通图。或许,这正是志磐选刊这几幅地图的用意吧。从地图学史看,在中国人的绘图史上,宋代是唯一不以中国为世界之中的时代,而这种思想的主要传播者都是僧人。
这种佛家的世界观,为何没能在中国站住脚。我曾专门请教过研究中国思想史的葛兆光教授。他说至少有三个条件使得佛家的世界观无法在中国生根。一是朝廷不会容纳一个与中央政权齐平或高于皇权的宗教,也不能接受百姓不敬皇帝而去敬佛;二是朝廷不会容纳中国不是中央之国的思想;三是朝廷不能接受有另一种文明高于中国,或与中国文明并列于世。所以,宋代僧人的努力很快就被巨大的传统文化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