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语言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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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一直给本科生讲授现代汉语,给研究生讲授语言理论。语言理论经常被认为是一门一般语言学(General Linguistics)性质的课程。这种说法并不算错,因为说到理论,总是要讲一些属于语言共性的知识,讲一些近、现代先行者们试图对人类语言现象提供解释方法的新的思想,譬如20世纪初崭露头角的结构语言学和相对晚出而至今方兴未艾的生成语言学。可是,事实上,课堂上讲授的内容,包括讲语言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主要还是围绕作为我的第一语言的汉语。这不仅是因为听我讲课的多数是中国学生,他们所学习的是汉语专业,而且——其实更主要的——是因为我自己的外文修养有限,即使就对我来说还算比较熟悉一点儿的英语而言,很多用英语写作的一般语言学著作,我能够读到和读懂的也不过很少的一些,而能够追踪作者智慧读有心得的则尤其不敢称富。所以,我给学生讲授的语言理论课,真要是用一般语言学这把尺子来衡量的话,我很觉得惭愧。

我说的是实话。旧日读英国作家J.M.Barrie的文学作品Peter Pan,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If you have charm, you don’t need to have anything else; And if you don’t have it, it doesn’t matter much what else you have.

这句话直译过来是说:如果你有魅力,那就不需要别的了;如果你没有魅力,即使你再有别的什么,也没有意义。有时我会跟学生们说起这个句子,把直译的意思略作引申,借此鼓舞学生同时也引以自励,希望跟大家一起在学习语言学这门最接近于研究人类自己的科学的过程中,不断地发掘和增长自己的魅力。所谓魅力,并非指那些浮华无实的空洞之物,而是指学习、验证、应用乃至推进科学所必须具备的知识和能力。我知道,要获得这知识和能力并利用它去创造生活,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人就是生活,而语言是人类生活中联系人的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具有生命价值的部分,所以解释语言的工作总会是充满趣味而由此让人觉得语言的机关奥妙无穷。毫无疑问,语言研究的成功一定是最后解开人类之谜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院长钟英华教授是一位事业心很强、很有眼光的人。2010年天津师范大学获准招收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硕士,英华君着重考虑了保证培养质量的几件大事,编写适用的教材被列为其中之一,汉语语言学导论则又是商定要首批编写的。汉语语言学导论跟我先前讲授的语言理论那门课不同。好在语言理论用很多篇幅讲汉语的事情,因此安排内容不妨以此为基础,重分条贯,就做张本。不过,考虑研究生在本科阶段已经学习过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以及相关的其他语言学基础课程,加之导论这门课学时有限,所以在教学内容的组织上只能是有所选择而很难做到赅括全面。也由于这些原因,临时写出来的这本小书我另外起了个名字,叫作《汉语语言学问题》,这样一来也许就差可说是名副其实了。

讲汉语和研究汉语,赵元任先生是举世闻名的真正的语言学大师。1981年春夏之交,年近九十高龄的赵先生归国访问,下榻北京饭店。先师邢公畹先生是赵先生的学生,当时老师患低血糖病,行路蹒跚手不能释杖,于是修书一封,命我送到北京请王均先生代呈赵先生。遗憾的是,王均先生带我去北京饭店谒见赵先生时,先生正在会客,身边坐着王力、吕叔湘等中国语言学界一代名宿,会客厅堂奥深深未敢趋前,失去了获闻大音的机会。老师在世时多次嘱咐我好好读赵先生的书。可是,许多年来,手里只有老师送给我读的赵先生早年的一本方言学著作《钟祥方言记》,赵先生的其他著作一时求之不易,断断续续找到买到读过一些,有的也曾得到过老师的指点,但总之读得不多。赵先生所著A Grammar of Spoken Chinese是凝结先生几十年汉语教学与研究心血的力作,原书附有中文名《中国话的文法》,1968年在美国加州大学问世,十年后吕叔湘先生完成汉译并征得赵先生同意另名《汉语口语语法》,1979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两部珠联璧合之作,这些年我读过多遍,每次都是边读边为两位大师的哲思睿见折服而感叹不已。这次撰写《汉语语言学问题》,很多章节的很多重要的观念,尤其是本书的前半部分,包括很多堪称经典的论断和饶有风趣的例子,都直接援引赵、吕二氏著作的原文。铺垫、论议,读到为师,国内外很多方家的著作亦多有采撷,文献列举,恕不一一,在此一并鸣谢。当然,由于笔者才疏学浅,书中乖舛谬失之处在所难免,恳望读者批评指正。

本书初稿写毕正值盛夏,承蒙马遂莲、王业奇二君耐着酷热帮助我仔细校阅,检查出不少错误都及时地更正了,在此特别向他们道谢。

 

岁次新纪2012年8月26日,张旭识于天津市南开区师北里知足知不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