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仂语

清代及清代之前，汉语中已有为数不少的四字组合，但那时的四字组合从词语类型上看多为成语（如“指鹿为马、守株待兔、黔驴技穷、祸起萧墙”）、俗语（如“有一得一、知足常乐、金盆洗手、装腔作势”）和俗词（如“伶牙俐齿、结发夫妻、丈八蛇矛、两盘饭间”），而进入现当代历史时期以来，汉语中又大量生成了可称为“仂语”的固定短语，例如：

靶向治疗 法律援助 国务委员 合法权益 和谐社会 激情犯罪

弱势群体 扫黄打黑 视听艺术 业内人士 以德治国 针刺麻醉

这种仂语表意直白，是适应现当代社会的经济、文化、政治等新的格局而产生的。20世纪对于中国社会和中华民族来说是一个大动荡、大变革的时期，社会面貌、政治格局、风俗习惯以及人们的思想意识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影响和感染。反映到语言里，汉语词汇在类型上发生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变化。这变化是前代所没有的，也是前代不可能出现的。

以数字构成或参与构成的词是数字词，如“三九、四书、七律、九天”；以数字构成或参与构成的成语或俗语是数字成语或数字俗语，如“九五之尊、一掷千金、十万八千里、三百六十行”；以数字构成或参与构成的仂语是数字仂语，如“三皇五帝、二十四史、一百单八将、一千零一夜”。上述数字词、数字成语（俗语）、数字仂语，都是汉语词汇史上早已产生的词汇现象。有一种数字仂语却是20世纪才在汉语词汇中大量涌现出来的。它们分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表示时间、番号、数量或数目，后一部分表示具体的事件、事实、机构、计划、决定等。数字仂语中数量最大的，也最引人瞩目的是以表示时间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时间的成分直接构成的仂语。例如：“一二九运动、二七大罢工、三二〇公投、四五运动、五四运动、五二〇声明、六二六道路、七七事变、八一宣言、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此类格式并非凭空出现的；类似的格式在20世纪之前未必没有，但它们一般是用干支纪日法与表定性的词汇成分相结合构成的，例如“辛丑条约、戊戌变法”。进入20世纪后，特别是20世纪前半叶，此种结构方法仍有遗存，例如“艳电、马日事变”。20世纪后半叶后，再难见到用干支纪日法表示时间的仂语，基本上都改为以月份和日子表示时间的数字仂语了。数字仂语的第二类是以表示番号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番号的成分直接构成的仂语。例如：“359旅、二五六医院、八三四一部队、三〇八高地、1205钻井队、107国道、104省道、346次（列车）、337条款”。以表示番号的成分参与构成的数字仂语首先用于军队，主要是源于保密的需要。这种用法源出于外国军队，后在中国军队使用开来。在当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里，一定建制的部队都有自己固定的番号。有的部门甚至会拥有两个番号，如野战医院在作为医院单位时有一个三位数的番号，像“三七一医院”，在作为部队的建制时有一个四位数的番号，像“六九〇一部队”。以表示番号的成分构成的这种数字仂语除了有保密的特点外，还有使用快捷、称谓方便等特点，于是便由军队蔓延到地方并使用开来，如各大油田的钻井队都以番号命名。再之后，随着中国境内公路建设的飞速发展，高等级公路也都以番号命名，如“107国道、319省道”。以表示番号的成分参与构成的数字仂语，有的没有明显的次第义，有的有较明显的次第义。无论有无明显的次第义，以表示番号的成分参与构成的这种数字仂语的前面都可以出现表示序数的“第”。这说明表示番号的成分本身是具有次第义的。数字仂语的第三类是以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直接构成的仂语，例如“十五计划、211工程、六·三·三学制、4050人员”。“十五计划”中的“十”是序数性的成分，“五”是基数性的成分；“十五计划”是“第十个五年计划”的简略的说法。“211工程”中前边的两个数位“21”是21世纪的意思，是序数性的成分，后边的“1”是100的略写，也是序数性的成分；“211工程”是国家在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大学的意思。“六·三·三学制”中的“六·三·三”是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意思；“六”“三”“三”都是基数性的成分。“4050人员”中的“4050”指的是城镇中的年届四十岁、五十岁下岗而面临再就业问题的人员；“40”指40岁左右、“50”指50岁左右，都是基数性的成分。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由序数性成分或基数性成分充当，这样构成的数字仂语在古代汉语中并非没有，但那些数字仂语中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一般是单纯的序数性成分（例如“一元”）或单纯的基数性成分（例如“一枝、三神山、八大山人、二十四史”），而少有序数性成分与基数性成分糅合、序数性成分与序数性成分糅合、基数性成分与基数性成分糅合的情况。

上述三类数字仂语都是表示数字的成分前置，表示定性的成分后置的。此外，还有一类表示数字的成分后置的情况，如“流星3中程弹道导弹”中的“流星3”，“CZ6257航班”中的“CZ6257”。这类数字仂语中的数字成分所表示的多是型号、航班号、卷帙的序列等。正因为这种数字仂语表示数字的成分后置，而且该数字成分所表示的多是型号等，所以该数字有时亦可由罗马数字代替阿拉伯数字，如美国电影片名“终结者Ⅲ”。

上述三类在20世纪才大量涌现于汉语中的数字仂语，最引人关注的还是第一类以表示时间的成分参与构成或直接构成的仂语。我们看到，无论是语文兼百科性的《现汉》还是百科性的《辞海》，第一类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它们有选择地收取为条，未被收条的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以表示时间的成分参与构成或直接构成的仂语，其条目的性质更主要的是百科性而非语文性，这也正是此类条目为《现汉》尤其是《辞海》关注的主要原因。据我们揣测，《辞海》——特别是《现汉》——对此类条目弃取的根据可能主要有两点：一是该词汇单位为语言使用者使用的普遍性，这还是从语言词汇本身——词汇性出发所做的考虑；二是该词汇单位选取为条的恰当性，这大概不是从语言词汇本身出发所做的考虑，而是掺杂了太多的非语言词汇的因素，如政治性的因素。

第二类以表示番号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番号的成分直接构成的仂语和第三类以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数量、数目的成分直接构成的仂语，都未为《现汉》和《辞海》所看重，未为上述两部工具书作为主要的词目收取对象。上两类数字仂语，我们只能从一些新词语类的工具书中见到一些。第二类数字仂语和第三类数字仂语，因为不像第一类数字仂语那样反映历史上的事件或事实，因而不具较强的政治性。不具较强的政治性这一点，大概正是第二类和第三类数字仂语未为《现汉》《辞海》看重，没有作为两部工具书的主要的收条对象的原因之一。百科性并非政治性。百科性词典与语文性词典相比，从收条上看，前者是更为全面系统地介绍人类社会各个门类的文化科学知识的词典，后者则是着重介绍某一种语言文字等方面的知识的词典；从释义上看，前者是更多地采用科学的术语，更追求词条的科学精确度的词典，而后者则是更深入地探究词条所表示的各种意义、意义的用法、意义的色调、意义的感染力等的词典。政治性只是百科性中的一类性质，社会性才是百科性中更为重要也更具概括力的性质。第二类和第三类数字仂语，不大具备百科性中的政治性而具百科性中的社会性当无疑义，是具有为《现汉》尤其是《辞海》收作条目的资格的。《现汉》《辞海》等工具书将这两类数字仂语整体性地拒之门外，理由如果是因为它们不具较强的政治性，是不妥的。只要它们具备了语言词汇单位的资格，就应该将其与以表示时间的成分参与构成或以表示时间的成分直接构成的数字仂语一视同仁地看待，不应在收条上加以歧视。

数字仂语的一个较为突出的作用是极言其多。例如“他恨不得睡它个七七四十九天”，为了极言其多，干脆将“四十九”所从来的乘式“七七”一并说出。再如“唐僧西天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也是同类的例子。

仂语在近年来的一个显著的变化趋势是，用两个已有的双字词相加构成，例如用“虚拟”与“世界、经济、社区、家园、城市、课堂、光碟机、主机”等相组合构成“虚拟世界、虚拟经济、虚拟社区、虚拟家园、虚拟城市、虚拟课堂、虚拟光碟机、虚拟主机”，用“和谐”与“社会、地区、亚洲、世界、外交”等相组合构成“和谐社会、和谐地区、和谐亚洲、和谐世界、和谐外交”。此外近年来还涌现出类似派生式的仂语，如“……制”的“一票否决制”，“……式”的“行政一站式”。

仂语的典型长度也是四个字。《中国网络语言词典》（中国经济出版社 2001）收纯由汉字构成的词汇单位1,044个，其中单字词汇单位有12个，约占1.15%，例如“鸡、鼠、宰、砖”；双字词有239个，约占22.89%，例如“触网、硬猫、域名、主版”；三字词有124个，约占11.88%，例如“集线器、局域网、哑终端、制网权”；四字词汇单位有462个，约占44.25%，例如“原创资讯、主板市场、资讯服务、邮箱炸弹”；五字词汇单位有113个，约占10.82%，例如“城市资讯港、代理伺服器、病毒样本库、多线程下载”；六字词汇单位有57个，约占5.46%，例如“传输控制协定、电子通用语言、非依赖型用户、互助性问答网”；七字词汇单位有16个，约占1.53%，例如“不完全电子商务、电信金融联名卡、互动式网路电影、网路接入服务商”；八字词汇单位有13个，约占1.25%，例如“第三方电子化服务、多语言国际化域名、广域信息服务系统、交互式个性化电视”；九字词汇单位有4个，约占0.38%，是“电子商务服务提供者、赛柏空间的视觉形式、先进研究计划处网路、中国互联网管理中心”；十字词汇单位有2个，约占0.19%，是“综合性互联网资讯服务、中国公用计算机互联网”；十一字词汇单位和十二字词汇单位各有1个，各约占0.09%，前者是“计算机紧急情况反应小组”，后者是“国际电报与电话咨询委员会”。从以上统计数字我们可以得出两点结论性的认识：一，从四字到十二字的669个仂语性单位，其中四字的在全部仂语中约占69.06%，说明四字仂语在仂语中居于优势的地位；二，仂语的长度通常应以十字为限，最长的一般也不大会超过十二字。这后一点认识，我们还可以用《现汉》1996年版所收仂语的情况加以佐证：《现汉》1996年版除收取大量的四字仂语为条（如“案头工作、木雕泥塑、自治机关、综合利用”）外，还收取了一定数量的超过四个字的仂语，例如五字的“海洋性气候”，六字的“动脉粥样硬化”，七字的“国际日期变更线”，八字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九字的“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现汉》1996年版虽然也收取了十字单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和十二字单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那都不是仂语而是熟语；《现汉》1996年版收取的仂语，长度最长的是九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