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汉卿

关汉卿，元大都（今北京）人，号已斋，约生于蒙古灭金（1234）以前，卒于元成宗大德年间（1297—1307）。元末钟嗣成的《录鬼簿》说他曾任太医院尹（别本作“太医院户”）。同时熊自得的《析津志·名宦传》（析津是大都的旧名）说他“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可见他的才华风貌。

元成宗元贞、大德年间，他和在大都的杂剧作家白朴、赵子祥等，组织玉京书会。他擅长舞台演出的各种技艺，有时还粉墨登场。明初贾仲明说他：“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帅首，捻杂剧班头。”可以想见他在当时戏曲界的领袖地位。他还和当时杂剧作家杨显之、费君祥、梁退之，散曲作家王和卿，著名杂剧女艺人朱帘秀等交好。

关汉卿写的杂剧，《录鬼簿》著录了六十多种，现存十八种（其中个别作品是否关作，学者有不同看法）。他的杂剧题材广泛，包括历史人物故事、民间传说，以及现实社会问题，尤其擅长于描写下层妇女的悲惨遭遇和她们的反抗斗争。语言风格泼辣豪放，王国维《宋元戏曲考》说他“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这评价是公允的。

感天动地窦娥冤

【题解】

杂剧《窦娥冤》，它的题材是从民间长期流传的“东海孝妇”的故事演化而来的。《汉书·于定国传》曾记载东海郡有一孝妇蒙冤而死，其地因而大旱三年。《窦娥冤》泯去了这个民间故事的历史遗迹，概括了更多的现实内容。它写山阳（今江苏淮安）书生窦天章因无力偿还蔡婆的高利贷，把七岁的女儿窦娥送给蔡婆当童养媳来抵债。窦娥长大后与蔡婆的儿子成婚，婚后两年蔡子病死。后来蔡婆向赛卢医索债，被赛卢医骗至郊外谋害，为流氓张驴儿父子撞见。赛卢医惊走后，张驴儿父子强迫蔡婆与窦娥招他父子入赘，遭到窦娥的坚决反抗。蔡婆有病，张驴儿把毒药倾在羊肚儿汤里，阴谋毒死蔡婆，霸占窦娥为妻；不料蔡婆把羊肚儿汤让给张驴儿的老子吃，把他老子毒死了。张驴儿以“药死公公”的罪名告到官府，贪官桃杌横加迫害，屈斩窦娥。后来，窦天章考取进士，官至肃政廉访使，到山阳考察吏治。窦娥的鬼魂向她父亲诉冤，窦天章查明事实，为窦娥昭雪了冤案。

“这都是官吏每（们）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剧作通过窦娥的蒙冤惨死，深刻地揭露了元代政治的黑暗和对人民压迫的深重。但窦娥至死不屈，她的反抗精神终于感天动地，“三桩誓愿”的实现，使剧作充满积极浪漫主义的精神，表现了伟大作家关汉卿对被压迫人民深切的同情。

下面选的第二折，写窦娥为怕蔡婆受刑不起，自认药死公公，形成冤狱；第三折，写窦娥临刑前与蔡婆的泣别和对官吏贪赃枉法的控诉。突出窦娥对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对社会恶势力坚强不屈的反抗，为我国的悲剧艺术提供了典型的范例。

第二折

（赛卢医上，诗云）小子太医出身，也不知道医死多人，何尝怕人告发，关了一日店门？在城有个蔡家婆子，刚少的他二十两花银，屡屡亲来索取，争些撚断脊筋[1]。也是我一时智短，将他赚到荒村，撞见两个不识姓名男子，一声嚷道：“浪荡乾坤，怎敢行凶撒泼，擅自勒死平民！”吓得我丢了绳索，放开脚步飞奔。虽然一夜无事，终觉失精落魂；方知人命关天关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尘。从今改过行业，要得灭罪修因[2]，将以前医死的性命，一个个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经文。小子赛卢医的便是。只为要赖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赚他到荒僻去处，正待勒死他，谁想遇见两个汉子，救了他去。若是再来讨债时节，教我怎生见他？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3]。”喜得我是孤身，又无家小连累；不若收拾了细软行李，打个包儿，悄悄的躲到别处，另做营生，岂不干净？（张驴儿上，云）自家张驴儿。可奈那窦娥百般的不肯随顺我；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讨服毒药，与他吃了，药死那老婆子，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广，口舌多，倘见我讨毒药，可不嚷出事来？我前日看见南门外有个药铺，此处冷静，正好讨药。（作行科，叫云）太医哥哥，我来讨药的。（赛卢医云）你讨甚么药？（张驴儿云）我讨服毒药。（赛卢医云）谁敢合毒药与你[4]？这厮好大胆也！（张驴儿云）你真个不肯与我药么？（赛卢医云）我不与你，你就怎地我？（张驴儿做拖卢云）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你说我不认的你哩！我拖你见官去。（赛卢医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药有药。（做与药科。张驴儿云）既然有了药，且饶你罢。正是：“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下）（赛卢医云）可不晦气！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我今日与了他这服毒药去了，以后事发，越越要连累我；趁早儿关上药铺，到涿州卖老鼠药去也[5]。（下）

（卜儿上，做病伏几科）（孛老同张驴儿上，云[6]）老汉自到蔡婆婆家来，本望做个接脚[7]，却被他媳妇坚执不从。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爷儿两个在家同住，只说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劝转他媳妇，谁想那婆婆又害起病来。孩儿，你可曾算我两个的八字，红鸾天喜几时到命哩[8]？（张驴儿云）要看什么天喜到命！只赌本事，做得去自去做。（孛老云）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做见卜儿问科，云）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卜儿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卜儿云）我思量些羊肚儿汤吃。（孛老云）孩儿，你对窦娥说，做些羊肚儿汤与婆婆吃。（张驴儿向古门云[9]）窦娥，婆婆想羊肚儿汤吃，快安排将来。（正旦持汤上[10]，云）妾身窦娥是也。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汤吃，我亲自安排了与婆婆吃去。婆婆也，我这寡妇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张驴儿父子两个？非亲非眷的，一家儿同住，岂不惹外人谈议？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许了他亲事，连我也累做不清不洁的。我想这妇人心好难保也呵！（唱）

【南吕一枝花】[11]他则待一生鸳帐眠[12]，那里肯半夜空房睡；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13]，则打听些闲是非；说一会，不明白打凤的机关[14]，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15]，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16]，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道着难晓，做出才知。旧恩忘却，新爱偏宜；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17]？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18]？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19]？可悲，可耻！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20]。

（云）婆婆，羊肚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张驴儿云）等我拿去。（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张驴儿云）你倾下些。（正旦唱）

【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21]。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卜儿云）有累你。（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孛老吃科）（正旦唱）

【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22]，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23]，你挣扎着些儿。（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正旦唱）

【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24]。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证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段匹，又无花红财礼[25]；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26]。不是窦娥忤逆，生怕傍人论议，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悔气，割舍得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27]，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28]。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恓惶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罗！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正旦云）我有什么药在那里，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唱）

【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29]，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张驴儿云）你可怕么？（卜云儿）可知怕哩。（张驴儿云）你要饶么？（卜儿云）可知要饶哩。（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的的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30]，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31]，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

（净扮孤引祗候上[32]，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33]，在家推病不出门。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34]。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35]。（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祗候云）拿过来。（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那个是被告？从实说来。（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来？（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儿汤吃。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让与他老子吃，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唱）

【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36]，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他自姓蔡，我自姓张，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这媳妇年纪儿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

【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37]。

【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38]，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39]！

（孤云）你招也不招？（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40]。（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41]，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赴市曹典刑[42]。（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

【黄钟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贼[43]！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我怕把你来便打的，打的来恁的[44]。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随祗候押下）

（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候。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同下）

第三折

（外扮监斩官上[45]，云）下官监斩官是也。今日处决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来人闲走[46]。（净扮公人，鼓三通、锣三下科）（刽子磨旗[47]、提刀，押正旦带枷上）（刽子云）行动些，行动些，监斩官去法场上多时了。（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错看了盗跖颜渊[48]：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正旦唱）

【倘秀才】则被这枷纽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49]。（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得吞声忍气空嗟怨。（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什么主意？（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50]。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刽子云）婆子靠后。（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51]，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52]。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唱）。

【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53]，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你说。（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54]：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55]。（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56]，委实的冤情不浅；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57]，望帝啼鹃[58]。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59]，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正旦唱）

【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60]？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61]，免着我尸骸现；要甚么素车白马[62]，断送出古陌荒阡[63]！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64]！（监斩官云）打嘴！那有这等说话！（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正旦唱）

【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刽子做开刀，正旦倒科）（监斩官惊云）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异事！（刽子云）我也道平日杀人，满地都是鲜血，这个窦娥的血都飞在那丈二白练上，并无半点落地，委实奇怪。（监斩官云）这死罪必有冤枉。早两桩儿应验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说话，准也不准？且看后来如何。左右，也不必等待雪晴，便与我抬他尸首，还了那蔡婆婆去罢。（众应科，抬尸下）

注释

[1]撚（niǎn撵）——揉搓。

[2]灭罪修因——灭去今世罪过，修造来世福因。这是佛家的说法。

[3]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民间俗谚，指别无良策，只能出走。

[4]合——配制。

[5]涿州——今河北省涿州。这个过场戏处理得干净利落，虽似巧合，但通过二人的交代，就不显得生硬、突然。

[6]“卜儿上”四句——卜儿、孛老，元剧中扮老太婆、老头子的角色，这里扮蔡婆及张父。科，剧中人物动作、表情的总称，有时也指舞台效果。

[7]接脚——接脚婿的省称，指寡妇再嫁的后夫。

[8]红鸾天喜——古代星相家的迷信说法，认为遇到红鸾星，婚事即可如意。天喜指吉日。

[9]古门——杂剧术语，指舞台通向后台的出入口，或称鬼门。

[10]正旦——旦，杂剧中扮妇女的角色名称。正旦扮演女主角，这里扮窦娥。

[11] 〔南吕一枝花〕曲——南吕，戏曲宫调名。宫调是我国古代音乐里的调式，在戏曲里通用的有仙吕、南吕、中吕、黄钟、正宫、大石调、双调，商调和越调九种。〔一枝花〕、〔梁州第七〕、〔牧羊关〕等都是南吕宫的曲调。元剧体制，每本四折唱不同宫调的四套曲。第二折大多数唱〔南吕一枝花〕套曲。

[12]他——即今“她”字，此指蔡婆。当时未有“她”字，“他”字兼指女性，读者须就原文善自体会。

[13]“有一等妇女每相随”二句——妇女每，即妇女们。家克计，持家的办法。“克”字按曲调当用平声，疑是误字。

[14]“说一会不明白打凤的机关”二句——打凤捞龙，当时成语，指安排圈套，叫人中计。这二句是指说的做的都是骗人的鬼把戏。虚嚣，指伪诈。

[15]当垆涤器——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在蜀郡临邛开酒肆，文君当垆沽酒，相如自涤酒器。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16]举案齐眉——东汉时梁鸿、孟光夫妇相敬如宾，吃饭时，孟光把食案（有支脚小托盘）高举到眉头献给梁鸿。事见《后汉书·梁鸿传》。

[17]哭倒长城——传说秦时孟姜女送寒衣给修长城的丈夫，不料丈夫已劳累至死，孟姜女伏尸痛哭，长城为之坍倒。这一传说是由春秋“杞梁妻”的故事演化而来的。《孟子》、《左传》及《列女传》中均有记载。

[18]浣纱时甘投大水——春秋时，伍子胥逃难至江边，有一浣纱女同情他的遭遇，给以酒食。伍子胥嘱咐她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浣纱女为了表白自己的诚意，竟投江自杀。事见东汉赵晔《吴越春秋》。

[19]上山来便化顽石——古代有望夫山或望夫石的传说，说一妇人在山上因盼望久别的丈夫而化成一块石头。见《方舆纪》。

[20]百步相随——臧晋叔《元曲选》本作“本性难移”，现从《古名家杂剧》改。“相随百步，尚有徘徊意”，是当时成语。

[21]倒大来——倒大，原义为到头、到顶，引申为极大、绝大。来，语助词。

[22]“黄金浮世宝”二句——当时成语，意为黄金是世俗所宝的，从小相交到白头的朋友是很少见的。这是讥讽蔡婆贪图眼前享受轻视前夫恩爱。

[23]精细——清醒意，乃元代俗语。原刻本误作“精神”，今改正。

[24]轮回——迷信说法，认为人死后会转世再生。

[25]“又无羊酒段匹”二句——羊、酒、段匹、花，红，是当时定婚的礼物。

[26]“把手为活过日”二句——承接上句，说这种露水夫妻，死了就算了。把手，携手。

[27]“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三句——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错点成“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后来以讹传讹，今改正。

[28]指脚的夫妻——结发夫妻。

[29]搬调——搬弄挑拨。

[30]一马难将两鞍鞴（bèi贝）——封建道德认为一个妇女不能出嫁两次。鞴，把鞍鞯套在牲口身上。

[31]三推六问——反复审问。

[32]净扮孤引祗侯上——净，杂剧中角色名称，多扮粗暴的反面人物。孤，杂剧中扮演官员的角色。祗侯，衙役。

[33]刷卷——清查案卷。

[34]桃杌——古代有所谓四凶，祷杌即其中之一。剧中借用这一名字来鞭挞贪官。《左传》文公十八年：“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可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祷杌。”

[35]喝撺（cuān汆）厢——厢或作箱，元代官府接受状词有撺箱。喝撺箱是开庭时衙役大声吆喝以显示官威。

[36]胡支对——胡乱应对。

[37]傍州例——邻近州县的判例，引申为例子、榜样。

[38]唱叫扬疾——高声吆喝。

[39]覆盆不照太阳辉——盆翻盖时阳光照射不进去，比喻衙门的暗无天日。

[40]委的——真的。

[41]伏状——伏罪的状子。

[42]市曹典刑——在闹市区执行死刑。

[43]漏面——疑即镂面，宋元时在犯人面上刺字的一种刑法。

[44]“我怕把你来便打的”二句——原无，现据《古名家杂剧》本及孟称舜《酹江集》本补正。

[45]外——“外末”的省称，指正末以外的次要角色。在明清戏曲中逐渐成为专演老年男子的脚色名称。

[46]“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二句——显示了法场的紧张气氛和围观群众拥挤的情况，后面窦娥唱的“等他四下里皆瞧见”才有着落，表现窦娥是在向群众诉冤。做公的，衙门里的差役。

[47]磨旗——挥动旗子开路。《东京梦华录》卷七《驾登宝津桥》：“次一人磨旗出马，谓之开道。”

[48]错看了盗跖颜渊——颜渊是孔子的著名贤弟子，盗跖是春秋时的奴隶起义首领，封建阶级习惯上把他看成“盗贼”。“错看”，臧本作“糊突”，今从《古名家杂剧》本改。

[49]哥哥行（hánɡ杭）——哥哥那里。行，指示处所的语助词，一般用在人称名词后面。

[50]“枉将他气杀也么哥”二句——这二句照例要重迭，这是〔叨叨令〕的定格，并在后面加“也么哥”三字。“也么哥”，表示感叹的语气词。这支曲子和后面的〔快活三〕、〔鲍老儿〕二曲以及中间一段夹白，充分表现了窦娥的善良性格。

[51]瀽（jiǎn减）——倾、倒之意，这里是浇奠酒浆。

[52]一陌儿——一百个纸钱。陌是古时一百钱的总称。

[53]葫芦提——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54]旗枪——杆子上装有枪头的旗子。

[55]打什么不紧——没有什么要紧。

[56]无头愿——以头颅相拼的誓愿。

[57]苌（chánɡ常）弘化碧——苌弘，传说中周朝的忠臣。碧，青绿色的美石。《庄子·外物》：“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58]望帝啼鹃——望帝是古代传说中的蜀王，他被逼传位给臣子后化成杜鹃鸟，日夜悲啼。事见《华阳国志·蜀志》。

[59]三伏——即初伏、中伏、末伏，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60]飞霜六月因邹衍——传说燕惠王时邹衍蒙冤，夏五月时天下霜。事见《太平御览》十四引《淮南子》。

[61]六出冰花——指雪花，因雪花是六瓣的。

[62]素车白马——是古人送葬时乘坐的。

[63]断送，指送葬。

[64]亢旱——大旱、久旱。窦娥的三桩誓愿，一个狠似一个，表现了她的满腔怨愤；监斩官的回答，也一次比一次严厉。

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题解】

这是关汉卿著名的喜剧。它写妓女宋引章受阔商人周舍之骗，嫁给他后，备受凌辱与摧残，只好写信求助于同行姐姐赵盼儿。赵闻讯后，准备了花红羊酒前往郑州，智赚周舍，救出了宋引章。所谓“风月救风尘”，就是用妓院中追欢买笑的风月手段去解救沦落在风尘中的姐妹的意思。剧作塑造了机智、勇敢而老练的妓女赵盼儿的形象。在赵盼儿看来，周舍等流氓既可以用欺骗手段引诱宋引章，她自然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叫周舍上当。为了取得斗争的胜利，她一面针对对方的弱点——贪财好色、喜新厌旧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一面做好充分准备，不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冲动周舍，连防备周舍耍无赖的花红、羊酒、假休书都预先准备好了。这样，当周舍耍尽无赖一步步败下阵来的时候，势必引来观众阵阵的笑声。

下面选的第三折，写赵盼儿智赚周舍，是全剧喜剧效果最强烈的一场戏。关汉卿写赵盼儿、宋引章等被迫害被侮辱的妇女，没有停留在对她们的同情、怜悯上，而是通过舞台形象给她们揭示一条自己解救自己的道路。这只有像关汉卿那样深入了解下层妇女的生活，跟她们同呼吸共命运的作家，才有可能创造出这样的作品来。

第三折

（周舍同店小二上[1]，诗云）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无非花共酒，恼乱我心肠。店小二，我着你开着这个客店，我那里希罕你那房钱养家；不问官妓私科子[2]，只等有好的来你客店里，你便来叫我。（小二云）我知道，只是你脚头乱，一时间那里寻你去？（周舍云）你来粉房里寻我[3]。（小二云）粉房里没有呵？（周舍云）赌房里来寻。（小二云）赌房里没有呵？（周舍云）牢房里来寻。（下）（丑扮小闲挑笼上，诗云）钉靴雨伞为活计，偷寒送暖作营生；不是闲人闲不得，及至得了闲时又闲不成。自家张小闲的便是。平生做不的买卖，止是与歌者姐姐每叫些人，两头往来，传消寄信都是我。这里有个大姐赵盼儿，着我收拾两箱子衣服行李，往郑州去。都收拾停当了，请姐姐上马。（正旦上，云）小闲，我这等打扮，可冲动得那厮么？（小闲做倒科）（正旦云）你做甚么哩？（小闲云）休道冲动那厮，这一会儿连小闲也酥倒了。（正旦唱）

【正宫端正好】则为他满怀愁，心间闷，做的个进退无门。那婆娘家一涌性无思忖[4]，我可也强打入迷魂阵。

【滚绣球】我这里微微的把气喷，输个姓因[5]，怎不教那厮背槽抛粪[6]！更做道普天下无他这等郎君。想着容易情，忒献勤，几番家待要不问；第一来我则是可怜见无主娘亲[7]，第二来是我惯曾为旅偏怜客[8]，第三来也是我自己贪杯惜醉人。到那里呵，也索费些精神。

（云）说话之间，早来到郑州地方了。小闲，接了马者。且在柳阴下歇一歇咱。（小闲云）我知道。（正旦云）小闲，咱闲口论闲话：这好人家好举止，恶人家恶家法。（小闲云）姐姐，你说我听。（正旦唱）

【倘秀才】县君的则是县君[9]，妓人的则是妓人。怕不扭捏着身子蓦入他门；怎禁他使数的到支分，背地里暗忍[10]。

【滚绣球】那好人家将粉扑儿浅淡匀，那里像咱干茨腊手抢着粉[11]；好人家将那篦梳儿慢慢地铺鬓，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带[12]，下颏上勒一道深痕。好人家知个远近，觑个向顺，衠一味良人家风韵；那里像咱们，恰便似空房中锁定个猢孙：有那千般不实乔躯老[13]，有万种虚嚣歹议论，断不了风尘。

（小闲云）这里一个客店，姐姐好住下罢。（正旦云）叫店家来。（店小二见科）（正旦云）小二哥，你打扫一间干净房儿，放下行李。你与我请将周舍来，说我在这里久等多时也。（小二云）我知道。（做行叫科，云）小哥在那里？（周舍上，云）店小二，有什么事？（小二云）店里有个好女子请你哩。（周舍云）咱和你就去来。（做见科，云）是好一个科子也。（正旦云）周舍，你来了也。（唱）

【幺篇】俺那妹子儿有见闻，可有福分，抬举的个丈夫俊上添俊，年纪儿恰正青春[14]。（周舍云）我那里曾见你来？我在客火里[15]，你弹着一架筝，我不与了你个褐色□段儿[16]？（正旦云）小的，你可见来？（小闲云）不曾见他有甚么褐色□段儿。（周舍云）哦，早起杭州客火散了[17]，赶到陕西客火里吃酒。我不与了大姐一分饭来？（正旦云）小的每，你可见来？（小闲云）我不曾见。（正旦唱）你则是忒现新，忒忘昏，更做道你眼钝[18]。那唱词话的有两句留文[19]：“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认人。”我为你断梦劳魂。

（周舍云）我想起来了，你敢是赵盼儿么？（正旦云）然也。（周舍云）你是赵盼儿，好，好！当初破亲也是你来。小二，关了店门，则打这小闲。（小闲云）你休要打我。俺姐姐将着锦绣衣服，一房一卧来嫁你[20]，你倒打我？（正旦云）周舍，你坐下，你听我说。你在南京时[21]，人说你周舍名字，说的我耳满鼻满的，则是不曾见你。后得见你呵，害的我不茶不饭，只是思想着你。听的你娶了宋引章，教我如何不恼？周舍，我待嫁你，你却着我保亲！（唱）

【倘秀才】我当初倚大呵妆儇主婚[22]，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亲？你这厮外相儿通疏就里村[23]！你今日结婚姻，咱就肯罢论。

（云）我好意将着车辆鞍马奁房来寻你，你刬地将我打骂[24]？小闲，拦回车儿，咱家去来。（周舍云）早知姐姐来嫁我，我怎肯打舅舅？（正旦云）你真个不知道？你既不知，你休出店门，只守着我坐下。（周舍云）休说这一两日[25]，就是一两年，您儿也坐的将去。（外旦上，云）周舍两三日不家去，我寻到这店门首，我试看咱。原来是赵盼儿和周舍坐哩。兀那老弟子不识羞[26]，直赶到这里来。周舍，你再不要来家，等你来时，我拿一把刀子，你拿一把刀子，和你一递一刀子戳哩[27]。（下）（周舍取棍科，云）我和你抢生吃哩[28]！不是奶奶在这里，我打杀你。（正旦唱）

【脱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饶人，我为甚不敢明闻；肋底下插柴自忍[29]，怎见你便打他一顿？

【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便息怒停嗔。你村时节背地里使些村，对着我合思忖：那一个双同叔打杀俏红裙[30]？

【幺篇】则见他恶哏哏摸按着无情棍[31]，便有火性的不似你个郎君。（云）你拿着偌粗的棍棒，倘或打杀他呵，可怎了？（周舍云）丈夫打杀老婆，不该偿命。（正旦云）这等说，谁敢嫁你？（背唱）我假意儿瞒，虚科儿喷[32]，着这厮有家难奔[33]。妹子也，你试看咱风月救风尘。

（云）周舍，你好道儿[34]。你这里坐着，点的你媳妇来骂我这一场。小闲，拦回车儿，咱回去来。（周舍云）好奶奶，请坐。我不知道他来；我若知道他来，我就该死。（正旦云）你真个不曾使他来？这妮子不贤惠，打一棒快球子[35]，你舍的宋引章，我一发嫁你。（周舍云）我到家里就休了他。（背云）且慢着，那个妇人是我平日间打怕的，若与了一纸休书，那妇人就一道烟去了。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可不弄的尖担两头脱？休的造次，把这婆娘摇撼的实着。（向旦云）奶奶，你孩儿肚肠是驴马的见识。我今家去把媳妇休了呵，奶奶，你把肉吊窗儿放下来[36]，可不嫁我，做的个尖担两头脱。奶奶，你说下个誓着。（正旦云）周舍，你真个要我赌咒？你若休了媳妇，我不嫁你呵，我着堂子里马踏杀，灯草打折膁儿骨[37]。你逼的我赌这般重咒哩！（周舍云）小二，将酒来。（正旦云）休买酒，我车儿上有十瓶酒哩。（周舍云）还要买羊。（正旦云）休买羊，我车上有个熟羊哩。（周舍云）好、好、好，待我买红去。（正旦云）休买红，我箱子里有一对大红罗。周舍，你争甚么那？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唱）

【二煞】则这紧的到头终是紧，亲的原来只是亲。凭着我花朵儿身躯，笋条儿年纪，为这锦片儿前程，倒赔了几锭儿花银。拚着个十米九糠，问什么两妇三妻[38]！受了些万苦千辛，我着人头上气忍，不枉了一世做郎君[39]。

【黄钟尾】你穷杀呵甘心守分捱贫困，你富呵休笑我饱暖生淫惹议论。您心中觑个意顺，但休了你这眼下人，不要你钱财使半文，早是我走将来自上门。家业家私待你六亲，肥马轻裘待你一身，倒贴了奁房和你为眷姻。（云）我若还嫁了你，我不比那宋引章，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都不晓得一些儿的。（唱）我将你写了的休书正了本[40]。（同下）

注释

[1]周舍同店小二上——店小二，客店中的伙计，因为不是东家老大，故称小二。下面四句上场诗，头二句是小二说，三四句是周舍说的。

[2]私科子——即私窠子，暗娼。

[3]粉房——妓院。通过周舍和店小二的问答，有趣地概括了那些花花公子的共同行径和失败结局。

[4]婆娘家一涌性——婆娘家指宋引章；一涌性，即北京话的“一冲（chǒnɡ宠）性儿”，听凭自己一时冲动为所欲为的意思。

[5]输个姓因——疑为“输个婚姻”之讹。赵盼儿曾要宋引章嫁给安秀实，引章不听，故说输个婚姻。

[6]背槽抛粪——牛马背向食槽下粪，喻周舍忘恩负义。

[7]“想着容易情”四句——意说想起宋引章轻易地爱上周舍，过分向周舍献殷勤，几番想不睬她，只是可怜她没了主意的娘亲。这是承上折宋引章的母亲向赵盼儿求援说的。

[8]惯曾为旅偏怜客——与下句“自己贪杯惜醉人”，皆当时俗谚，喻同病相怜。

[9]县君——唐宋以来妇女的封号，即今所谓“官太太”。

[10]“怕不扭捏着身子蓦（mò莫）入他们”三句——蓦（mò莫），同迈。使数的，奴仆。支分，支使，也指供使唤的人。这几句意思是说尽管你扭扭捏捏胆战心惊迈进他们（指良家）的家门，可是他们家里使唤的奴仆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家的妇女，背地里暗自忍笑。

[11]干茨腊——也作“干支剌”，很干的意思。支剌，起加强作用的语气词。

[12]襻（pàn判）胸带——古时妇女梳头时，包裹头发用的带子，它要缠过下颏。

[13]乔躯老——坏模样，指姿态而言。当时的勾栏切口，称身体为躯老。乔，即矫，引申为坏、恶的意思。

[14]“俺那妹子儿有见闻”四句——这四句表面称赞宋引章，骨子里是给周舍灌迷魂汤，这正是勾栏中的风月手段。

[15]客火——即客伙，此指客店。

[16] □缎——绸缎。

[17]杭州客火——“客火”二字原脱，据上下文增补。

[18]“你则是忒现新”数句——意说你只是太喜新厌旧了，即使你眼钝，那两句词话总听过的，它正好说明你是把旧相识假推作不认识的人。忒现新，忒忘昏，形容喜新厌旧的话。忒，副词，特别。

[19]唱词话——当时勾栏流行的一种民间曲艺，有说有唱。“武陵溪畔曾相识”二句，当时词话说唱刘晨、阮肇入山采药，遇仙女于溪边的故事，这两句是它的遗文。武陵溪，原本陶潜《桃花源记》，戏曲故事中与刘、阮事常混用。

[20]一房一卧——一房妆奁，一床铺盖。

[21]南京——指汴梁，即今开封。金主亮改汴都作南京，入元为南京路。

[22]妆儇——装乖，弄巧。

[23]村——愚蠢。

[24]刬地——平空地，无故地。

[25]这一两日——四字原缺，据下文周舍白补。

[26]老弟子——老婊子，当时骂妓女的话。

[27]一递一刀子戳——戳，原本误作“截”，今改。

[28]我和你抢生吃——意为难道我和你抢生的东西吃。这是承上文“一递一刀子戳”说的。

[29]肋底下插柴自忍——当时成语，意为肋骨间插木柴，虽然很痛苦，但也只好自家忍受。这句成语大约是勾栏里演出时女演员扮净角，为装大身材而采取的妆束。汤式《般涉调·哨遍》散曲写勾栏演出有“付净色……立木形骸与世违”之句，疑即指此种情况。

[30]双同叔——指双渐。他是宋元丰年间进士，与妓女苏小卿相恋，当时勾栏中流传双渐赶苏卿的故事。

[31]恶哏（ɡén跟阳平）哏——恶狠狠。元人读“狠狠”为平声，故写作“哏哏”。

[32]虚科儿——虚假的手段。

[33]有家难奔——此处“奔”字读去声，bèn音“笨”。

[34]道儿——诡计。

[35]打一棒快球子——当时打球的术语。这是形容宋引章的嘴快。一说是赵盼儿表示自己要爽爽快快地说。

[36]肉吊窗儿放下来——闭着眼睛不理睬的意思。肉吊窗儿，指眼皮。

[37]“我着堂子里马踏杀”二句——按钱塘丁氏藏本《罗李郎》杂剧第一折记汤哥誓词云：“塘子里洗澡马踏杀，灯草打折臁儿骨。”“堂子”疑即“塘子”。臁（qiǎn遣）儿骨，即胫骨，小腿骨。

[38]“拚着个十米九糠”二句——意思是即便你家穷得“十米九糠”，或者是还有“三妻四妾”，我上了当，我也认了，也要嫁给你。表明自己必嫁的决心。

[39]“受了些万苦千辛”三句——意为不管怎样辛苦，要受多少闲气，我也不能让你白做一辈子郎君（丈夫）。

[40]我将你写了的休书正了本——意思是你休了宋引章，我不会叫你亏本的。正了本，够本。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题解】

《单刀会》是关汉卿著名的历史剧，也是《三国演义》成书之前舞台上一个优秀的三国故事剧。它至今仍是京剧红生戏的著名剧目。

这个戏写鲁肃为索取荆州，拟约请关羽过江赴会，想在宴席间暗害关羽。他事先与司马徽、乔国老商量，遭到他们的反对。但鲁肃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宴会之日，关羽估计了双方形势，做好了必要准备，带着单刀，只有周仓等几个随从陪同，驾一叶小舟过江赴会，据理力争，表现了他过人的韬略和英气勃发、视敌如鼠的大无畏气概，终于挫败了鲁肃的阴谋。

这里选第四折，前人称为《刀会》，写关羽单刀过江赴会的情景，是全剧的高潮。

第四折

（鲁肃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小官鲁子敬是也。我使黄文持书去请关公，欣喜许今日赴会，荆襄地合归还俺江东。英雄甲士已暗藏壁衣之后，令人江上相候，见船到便来报我知道。

（正末关公引周仓上，云）周仓，将到那里也？（周云）来到大江中流也。（正云）看了这大江，是一派好水也呵！（唱）

【双调新水令】[1]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云）好一派江景也呵！（唱）

【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云）却早来到也，报复去。（卒报科）（做相见科）（鲁云）江下小会，酒非洞里之长春，乐乃尘中之菲艺[2]，猥劳君侯屈高就下[3]，降尊临卑，实乃鲁肃之万幸也。（正云）量某有何德能，着大夫置酒张筵，既请必至。（鲁云）黄文，将酒来。二公子满饮一杯。（正云）大夫饮此杯。（把盏科）（正云）想古今咱这人过日月好疾也呵！（鲁云）过日月是好疾也。光阴似骏马加鞭，浮世似落花流水。（正唱）

【胡十八】想古今立勋业，那里也舜五人、汉三杰[4]？两朝相隔数年别，不付能见者[5]，却又早老也。开怀的饮数杯，（云）将酒来。（唱）尽心儿待醉一夜。

（把盏科）（正云）你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么[6]？（鲁云）既然将军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借物不还者谓之怨。想君侯文武全材，通练兵书，习《春秋》《左传》，济拔颠危，匡扶社稷，可不谓之仁乎？待玄德如骨肉，觑曹操若仇雠，可不谓之义乎？辞曹归汉，弃印封金，可不谓之礼乎？坐服于禁，水淹七军[7]，可不谓之智乎？且将军仁义礼智俱足，惜乎止少个信字，欠缺未完。再若得全个信字，无出君侯之右也。（正云）我怎生失信？（鲁云）非将军失信，皆因令兄玄德公失信。（正云）我哥哥怎生失信来？（鲁云）想昔日玄德公败于当阳之上，身无所归，因鲁肃之故，屯军三江夏口。鲁肃又与孔明同见我主公，即日兴师拜将，破曹兵于赤壁之间。江东所费巨万，又折了首将黄盖[8]。因将军贤昆玉无尺寸地[9]，暂借荆州以为养军之资；数年不还。今日鲁肃低情曲意，暂取荆州，以为救民之急，待仓廪丰盈，然后再献与将军掌领。鲁肃不敢自专，君侯台鉴不错[10]。（正云）你请我吃筵席来那，是索荆州来？（鲁云）没、没、没，我则这般道。孙、刘结亲，以为唇齿，两国正好和谐。（正唱）

【庆东原】你把我真心儿待，将筵宴设，你这般攀今览古，分甚枝叶？我根前使不着你“之乎者也”、“诗云子曰”，早该豁口截舌[11]！有意说孙刘，你休目下番成吴越[12]！

（鲁云）将军原来傲物轻信！（正云）我怎么傲物轻信？（鲁云）当日孔明亲言：破曹之后，荆州即还江东。鲁肃亲为代保。不思旧日之恩，今日恩变为仇，犹自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圣人道：“信近于义，言可复也[13]。”去食去兵，不可去信[14]。“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15]？”今将军全无仁义之心，枉作英雄之辈。荆州久借不还，却不道“人无信不立[16]！”（正云）鲁子敬，你听的这剑戒么[17]？（鲁云）剑戒怎么？（正云）我这剑戒，头一遭诛了文丑，第二遭斩了蔡阳，鲁肃呵，莫不第三遭到你也？（鲁云）没、没，我则这般道来。（正云）这荆州是谁的？（鲁云）这荆州是俺的。（正云）你不知，听我说。（唱）

【沉醉东风】想着俺汉高皇图王霸业，汉光武秉正除邪，汉王允将董卓诛，汉皇叔把温侯灭[18]，俺哥哥合承受汉家基业。则你这东吴国的孙权，和俺刘家却是甚枝叶[19]？请你个不克己先生自说！

（鲁云）那里甚么响？（正云）这剑戒二次也。（鲁云）却怎么说？（正云）这剑按天地之灵，金火之精，阴阳之气，日月之形；藏之则鬼神遁迹，出之则魑魅潜踪；喜则恋鞘沉沉而不动，怒则跃匣铮铮而有声。今朝席上，倘有争锋，恐君不信，拔剑施呈。吾当摄剑，鲁肃休惊。这剑果有神威不可当，庙堂之器岂寻常；今朝索取荆州事，一剑先交鲁肃亡[20]。（唱）

【雁儿落】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我三尺无情铁。这剑饥餐上将头，渴饮仇人血。

【得胜令】则是条龙向鞘中蛰[21]，唬得人向坐间呆[22]，今日故友每才相见，休着俺弟兄每相间别[23]。鲁子敬听者，你心内休乔怯[24]，畅好是随邪[25]，休怪我十分酒醉也。

（鲁云）臧宫动乐[26]。（臧宫上，云）天有五星，地攒五岳[27]，人有五德，乐按五音。五星者：金、木、水、火、土。五岳者：常、恒、泰、华、嵩。五德者：温、良、恭、俭、让。五音者：宫、商、角、徵、羽[28]。（甲士拥上科）（鲁云）埋伏了者。（正击案，怒云）有埋伏也无埋伏？（鲁云）并无埋伏。（正云）若有埋伏，一剑挥之两段！（做击案科）（鲁云）你击碎菱花[29]。（正云）我特来破镜！（唱）

【搅筝琶】却怎生闹炒炒军兵列，上来的休遮当，莫拦截[30]！（云）当着我的，呵呵！（唱）我着他剑下身亡，目前流血。便有那张仪口、蒯通舌[31]，休那里躲闪藏遮。好生的送我到船上者，我和你慢慢的相别。

（鲁云）你去了倒是一场伶俐。（黄文云）将军，有埋伏哩。（鲁云）迟了我的也。（关平领众将上，云）请父亲上船，孩儿每来迎接哩。（正云）鲁肃，休惜殿后[32]。（唱）

【离亭宴带歇指煞】我则见紫袍银带公人列，晚天凉风冷芦花谢，我心中喜悦。昏惨惨晚霞收，冷飕飕江风起，急飐飐云帆扯[33]。承管待、承管待，多承谢、多承谢。唤梢公慢者，缆解开岸边龙，船分开波中浪，棹搅碎江中月。正欢娱有甚进退，且谈笑不分明夜[34]。说与你两件事先生记者：百忙里称不了老兄心[35]，急切里倒不了俺汉家节[36]。（并下）

注释

[1] 〔双调新水令〕曲——此曲与下面〔驻马听〕一曲历来最为人所称赏，它是从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化来的。它写了关羽对前代英雄人物的凭吊向往以及敢闯虎穴龙潭的大无畏英雄气概。

[2]“酒非洞里之长春”二句——意说我这里没有好酒，也没有好的歌舞技艺。洞，指神仙洞府；长春，酒名。菲艺，不像样的技艺。

[3]猥劳君侯——劳驾你。猥，卑下意，此表示谦恭。君侯，对关羽的尊称，他被封为汉寿亭侯。

[4]舜五人、汉三杰——舜五人，指舜的五个贤臣：禹、弃、契、皋陶、垂。汉三杰，指辅助汉高祖刘邦取得天下的张良、韩信、萧何。

[5]不付能——也作“不甫能”，好不容易的意思。

[6]“以德报德”二句——语出《论语·宪问》。意为应用恩德报答别人对你的好处；用公正的态度对待别人的怨恨。

[7]“坐服于禁”二句——曹操派于禁统领七路兵马，攻打樊城，庞德为先锋。后关羽决襄江之水淹了七军，生擒庞德。

[8]折了首将黄盖——赤壁之战时，东吴黄盖受苦肉计，用阚泽到曹营下诈降书。此句所指事疑与后来小说有异。

[9]贤昆玉——对别人弟兄之美称。昆玉指弟兄。

[10]台鉴——鉴，观察。台，尊敬对方的称呼。

[11]豁口截舌——豁开口，割掉舌，意是怪他多嘴。

[12]吴越——吴国和越国，春秋时两个敌对的国家。

[13]“信近于义”二句——语出《论语·学而》。意为守信用和“义”接近，因为他的话可以用行动来印证。鲁肃引经据典来为自家索取荆州辩解。

[14]“去食去兵”二句——语出《论语·颜渊》。意说宁可没有军粮，没有武器，也不可没有信用。

[15]“大车无□（ní倪）”三句——语出《论语·为政》。古代的牛车叫大车，马车叫小车，车前均有驾牲口的横木，横木上有活塞，大车叫□，小车叫□（yuè月），没有它们就不能套牲口，车就不能转动。

[16]人无信不立——语出《论语·颜渊》。

[17]剑戒——剑响。“戒”原作“界”，误。王恽《秋涧集》四四卷《剑界》篇：“百炼之精，或尝试人者则鸣，世传以为剑戒。”

[18]“汉王允将董卓诛”二句——“汉王允”，《元刊杂剧三十种》本（下简称元刊本）作“汉王帝”，显系“汉王允”之误。明抄本作“汉献帝”，亦误。温侯，指董卓部将吕布，后为曹操、刘备所擒杀。

[19]枝叶——犹言瓜葛，此指亲属关系。

[20]“这剑按天地之灵”一段——这段说白全用赋体，疑是说唱文学的遗迹。

[21]蛰——动物冬眠时潜伏土中或洞穴中不食不动的状态，引伸为藏匿不出。

[22]唬得人向坐间呆——原作“虎向坐间□”，据元刊本改正。

[23]间别——离间，断绝。

[24]乔怯——假装害怕。

[25]随邪——歪邪，不正经。

[26]臧官——人名，事迹未详。

[27]攒（zǎn趱）——积聚。

[28]宫商角徵羽——古时对尊敬人物的名字要避讳。羽是关羽名讳，鲁肃命臧宫动乐，念到羽字，甲士拥上，这显然是个暗号，并表示对关羽的不敬。故下文关羽也以“我特来破镜（谐敬，鲁肃字子敬）”相回答。

[29]菱花——原是镜子上的图饰，借指镜子。

[30]上来的休遮当，莫拦截——原作“休把我当拦者”，据元刊本增改。

[31]张仪口，蒯（kuǎi□）通舌——张仪，战国魏人，曾游说六国以连横事秦；蒯通，韩信用其计平定齐地。两人都是著名的说客辩士。

[32]鲁肃，休惜殿后——指要鲁肃在后面护送。殿，部队的后军。

[33]急飐（zhǎn展）飐云帆扯——急飐飐，风吹船帆急速抖动的样子。“云帆扯”，原作“帆招惹”，据元刊本改。

[34]明夜——白天夜晚。

[35]称——原作“趁”，同音假借，今径改。

[36]急切里——急迫之间。“切”原作“且”，误。今径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