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有故人来
我俩从楼上下来,直接走到街上去,钻进一家小川菜馆详聊,因为错过了饭点儿,里面人相当少了些,比较清静。
点了两个菜,弄了点啤酒就开始畅谈别后人生。
其实我跟吴禄打小就是邻居,上高中也离得不远,所以经常一块儿往家里赶,但毕业后各奔东西,联系自然就少了。
后来我去了南方发展,他去了北边,如今我写网络小说,同时兼职摄影、剪辑、编辑之类的杂事维生,而他在一小破公司实习混饭吃。直到今天,我俩才又在这个小镇碰面。
谈及这几年来的各种幸酸悲苦时,我俩不禁悲从中来,俩人抱头痛哭,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组团失恋了呢。
酒过三巡,抑郁之气随着哭嚎排除一空,微醺之际我瞅了眼吴禄泛红的脸,打着饱嗝平静下来准备言归正传,是时候该讨论一下这个“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吴禄和我的脑袋凑到一块,凝视着书上的注释陷入了沉思。
“哎!”,吴禄突然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这么眼熟,这个注释我们以前的语文课本上不是有吗?叫什么…叫…《捕蛇者说》,对!柳宗元写的,原文怎么念来着?……什么永州……”
我接口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吴禄激动地叫道:“对,就是这个。”
“可为什么呢?难不成县志是后人伪造的?”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是这种东西造假有什么意义呢?造给谁看?”
说话间,我从包里掏出了这本记载了“释”的县志,把它翻来覆去地怼到灯下看了好几遍,细致的地摸来摸去,那手感那气味还有发黄发脆的程度,是本老书无疑。
旁边吴禄看到我一系列动作后彻底震惊了:“你啥时候把这个(书)顺出来了?!”
我冷笑道:“如果等你知道,那那两个老头早就明白过来了。”
吴禄感慨一句:“鸡贼啊。”
既然书不是伪造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这应该是后人仿造《捕蛇者说》的开头而作,就和语文里的仿写造句是一个道理。
再结合书的保存程度和柳宗元是唐朝人这一点,基本可以判定这是明清时期的产物,可究竟是何人而为,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我冥思苦想、脑洞宕然大开时,吴禄幽幽地来了一句:“哎我说发小,你不是写小说的吗?那应该很通文理吧,你可以从这本书的脉络结构分析分析呗。”
我听到这话虎躯一震,貌似寻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
翻了翻书册前后,忽然之间觉得有点不妥,这本县志主要记载了古代贵州一带的风土人情和坊间传说,笔法较为散淡、不拘一格、怪诞瑰丽,虽是县志记载之类,但野史色彩浓厚,完全不像史学大家司马迁那种客观严肃的风格,反而字里行间弥漫着一股轻微的漫不经心和戏谑劲儿。
当然,整本书的谋篇布局和诸多要素,也是远远不能和笔力雄健的司马迁相提并论的,不过这属于作者能力问题,在此可以不论。
就单说这种写作风格,明明是弥漫全篇,可为什么偏偏漏掉了一处呢?而这处就是开头:“播州之野生异人,纹列缺而行似魅,触草木尽焚,以攻人,无御之者,时人谓之曰'释'”。
这句话本来是仿写自《捕蛇者说》,可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揣摩作者的意图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因为这种结构能最大限度地交代清楚所述事物,真正做到客观公正、简洁明了。
这就有点像现在写说明文、议论文的意思了,可这又与整本书的写作风格大相径庭,如此一来,这句话在全书中就显得异常扎眼了。
而且,这句话的位置也佐证了我的想法:它正巧处在第一页的正中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孩子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精彩的修辞句,然后硬生生的、一字一句地安在了自己的文章里,就是那么那么得刻意!
作者这种似藏非藏的做法引起了我的兴趣,既然要藏为什么又要让它显得明显?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又有什么目的?
由于当时的印刷术已经十分成熟,我不禁大胆想象:难道写这么多内容只是为了使这句话流传下来?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可仔细思考一下,这也是很有可能并且非常合理的:用一张纸写一句话会臭会烂而且流传面不广,也不能像发传单一样让后人了解;而写书就不同了,特别是县志史书,因为它拥具有传世价值,所以更容易流传下来。
而且作者生在古代,言论不如现在这般自由,如果要写的东西涉及政治敏感或社会影响大,这种做法也可以有效避免引祸上身。
如果上述假设成立,写书是为了让关于“释”的注释流传的话,那么这本书会不会只是承载这句话的容器,书中这么繁多冗杂的内容只是起烘云托月的作用呢?其实注释才是整本书的关键所在!
我把我这疯狂的想法告诉了吴禄,他听得那叫个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说道:“简简,流弊啊!不当柯南可惜了。”
“不过照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想起来一点东西……”,吴禄接着说道。
原来,在档案室里不只这一本关于“释”的书,吴禄之前就找到过两本其他的,和我找到的并不是同一本书,但内容大致一样。这么算起来,我们竟找到了三四本内容大同小异的古籍,这同样也可以从侧面佐证我关于印刷流传的观点。
“但这也太诡异了吧,”吴禄说:“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收集同一个版本的古籍啊?这不是豆子吃多了屁多吗……”
“咦?不对!”他突然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我俩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爆了句粗口:“我靠!”
我们被老刘头耍了,之前他跟我们说什么他到乡下随便收收就收来了,这也太他妈敷衍了吧,随便收收能收出一毛一样的来?骗鬼呢!
“看来我们还要去找一趟老刘头了。”我面色略微凝重地说道。
于是立马去结账,收银小妹看吴禄长得帅,还向他抛了个媚眼儿,与他调笑了两句,直撩得吴禄脸上一阵臊红,我看了觉得好笑:这小子咋这么不经撩,嘿嘿嘿~
刚下完雨街上的味道很好闻,我们走到地方时刚好撞见老刘头匆匆忙忙地要锁门离开,他看见我们就像见了鬼似的,扭头就要走,我们急忙奔上前去截住他。
我一着急、脑子一抽,还真把“老刘头”三个字喊了出来,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妥。果然,那老刘头停了下来,无比傲娇地对我说:”姑娘怎么能这么叫我,这外号是楼下门卫老头随口胡诌的,我看上去哪有那么老,明明还年轻啊!鄙人刘易斯,你们叫我前辈就好。”
听到这话,我们虎躯一震,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笑得眼泪直飙。
正当老头疑惑时,吴禄说道:“您还真是影帝刘易斯啊,这么会演,咋没颁个金鸡奖给您啊,您都一大把年纪了骗我们后生有意思吗?”
老刘头意识到瞒不住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台阶上,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说得对,我确实没去过什么贵州山区,一切说辞都是我通过播州这个地名逆向思维瞎编乱造的。”
“其实啊,我对‘释’的了解也和你们差不多,就是播州之野的一种外表像人、又行动迅捷像怪物的东西,‘列缺’在古文里是电闪雷鸣的意思,‘纹列缺’应该是说身上有闪电般的标记,用身体有纹饰的部分接触草木或攻击人,后者都会被屠灭殆尽,总之是个很凶悍的东西啊。”
见我们都沉默了,老刘头神色一凛,狐疑地问道:“那你们两个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对一个神话传说这么感兴趣,你们三番五次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我们对视一眼,抿嘴不言,缓缓伸出左手来,握紧的拳头慢慢张开,手心上赫然显现出两个火红的闪电状印记。
老头惊诧地大叫了一声,惶恐地后退了好几步。
我们无奈地问:“您没事吧?”
老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下心神,这才又结结巴巴向我们说出了实话:
“其实——我保管这类东西——也是受故人之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