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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哈里特姑婆生病了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小姑娘贝丝九岁了,跟哈里特姑婆生活在美国中部的某个城市里。
哈里特姑婆是个寡妇,家境还算凑合。她的女儿弗朗西丝是位钢琴老师,平时教教小孩。格蕾丝是她们收养的一个“女孩”。这女孩其实快50岁了,患有严重的哮喘,发病的时候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咳嗽声。当初哈里特姑婆见她可怜,无依无靠,于是让她留在了家里。
哈里特姑婆和格蕾丝看起来都十分廋小;弗朗西丝姑姑体型还算匀称,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还挺年轻的;而贝丝因为年纪小,人也就那么一丁点大。
世上没人比哈里特姑婆一家更善良。贝丝出生不久就遇上父母双亡,尽管家族中还有其他的亲戚,可姑婆和姑姑还是心急火燎地赶往贝丝家里,将她带回家中,全心全意地抚养她这可怜的孤儿。
她们的理由是,这孩子生性敏感,那些近房远亲都照顾不来。当然,她们也盼着小女孩的到来能让那个沉寂已久的家庭多点乐子。
除了她们,帕特尼一家当时也愿意收养这孩子,可哈里特姑婆坚决不同意,因为在弗朗西丝姑姑小时候,她们曾在帕特尼家呆过一阵子,也就是那时姑婆发觉这家人对待亲戚家的小孩很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极度的冷漠,因为他们竟然让小孩干杂活。小孩可不是佣人啊!
哈里特姑婆并不是有意让贝丝知道这些,可小女孩长了一双顺风耳,大事小事全给她收了进去。虽然她不大清楚什么是“杂活”,不过从姑婆的语气可以判断,这东西肯定特别可怕。
为了养育贝丝,哈里特姑婆和弗朗西丝姑姑放弃了不少旧的生活习惯,特别是弗朗西丝姑姑,因为贝丝的到来,她不再翻阅小说杂志,而是改看育儿书籍,还加入“妈妈社团”听育儿课程。九年下来,弗朗西丝姑姑俨然成了“育儿专家”,贝丝也因此而“获益匪浅”。
弗朗西丝姑姑渴望了解贝丝的一切,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所以她对这小女孩疼爱有加,全心全意保护她,让她快乐、健康地成长。
然而事与愿违,小女孩既不强壮也不健康,更谈不上快乐。她比同龄的孩子更廋小,脸色苍白,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总是透着怯弱与忧郁,这更让弗朗西丝姑姑心疼不已。
弗朗西丝姑姑十分理解贝丝的恐惧,因为她自己也非常胆小,所以通常会竭尽全力确保不让贝丝受到任何惊吓。
譬如散步时,姑姑总是警觉地盯着四周。如果迎面来了一条大狗,她会立马说:“宝贝,那是条乖狗狗,不咬小女孩的。……噢!我的天,贝丝,别靠得太近!快过来,害怕的话就到姑姑这儿来。”通常,贝丝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双腿发软了。这时,弗朗西丝姑姑一般会绕个远路,躲开大狗,可万一那狗“碰巧”又跟她们顺路的话,弗朗西丝姑姑则会鼓起勇气把全身发抖的贝丝拉到身后,边挥舞着伞边呵斥:“走开!快走开!”
又譬如,电闪雷鸣时,弗朗西丝姑姑一定会放下手中的活儿,紧紧搂着贝丝,直到窗外彻底安静下来为止。如果半夜贝丝从噩梦中惊醒,姑姑也会跑到床边,搂着她,说:“宝贝,告诉姑姑你那些讨厌的梦,这样才能把它们赶走!”
弗朗西丝姑姑从书中了解,解梦可以探知小孩的内心世界,她通常都会让贝丝讲述自己噩梦,要不这样,她担心这个敏感的小家伙很可能因为受到梦境的惊吓就“寐而不睡”——这词她通常会用在哈里特姑婆身上,尤其是当哈里特姑婆一大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呼小叫的时候,一会说自己脸色苍白,一会又抱怨黑眼圈太重。
每当贝丝讲出可怕的噩梦时,弗朗西丝姑姑总是耐心听着:比如,被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恶狗追、被印第安人剥头皮、校舍突然着火,因此不得不从三楼窗户跳下去,结果摔得粉身碎骨等等。贝丝有时候越讲越起劲,讲到没东西可讲时,她索性编出一些更可怕的梦境,然后继续口沫飞溅,忘乎所以——不得不说,小孩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每天早上弗朗西斯姑姑第一件事就是记下梦的细节,然后参阅晦涩的解梦辞典,尝试拼凑出贝丝的内心世界。
然而其中有个梦,即使是万事巨细的弗朗西丝姑姑也不愿分析,那是个让人心碎的梦——贝丝梦见自己死了,躺在一个白色的小棺材里,身边铺满了白色的玫瑰。
当贝丝讲述这个梦时,两个人都显得无比感伤,相拥而泣,似乎就像刚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一般。那一晚,她们聊到很晚,最后贝丝在弗朗西丝姑姑怀里沉沉地睡去,弗朗西丝姑姑把贝丝悄悄地放在床上,正准备打个小盹时,结果天已大亮。
每天早上九点一刻,弗朗西丝姑姑都会放下手里的活儿,小心翼翼地牵着贝丝穿过喧嚣的街市,领着她走到上学的地方——一栋四层楼的红砖房。学校一共有600多个小孩,可以想象,早上那么多学生一起涌入校门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贝丝每每走到校门口都表现得畏缩不前,接着把弗朗西斯姑姑的手抓得更紧了。
“幸亏有弗朗西丝姑姑在,”这时的贝丝总会暗自感叹。
其实,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头小小的女孩,甚至连贝丝的同学都不知道班里还有她这个人。
早上,弗朗西丝姑姑会领着贝丝安全穿过“危机四伏”的操场,爬上又长又宽的楼梯,最后把她护送到三年级教室。中午放学时,弗朗西丝姑姑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等着接贝丝回家;下午,相同的情形又会重演一遍。
放学路上她们会谈论学校发生的每一件事,而弗朗西丝姑姑则会记住贝丝说的每一个细节——弗朗西丝姑姑坚信跟小孩相处要将心比心。贝丝数学考砸后,她会闷闷不乐;当贝丝在拼写课上表现优异时,她会跟着开心;当得知贝丝的老师竟然养宠物,她会同贝丝一起愤愤不平。有时贝丝说到动情处,会忍不住大声哭泣,而善良的弗朗西丝姑姑总会适时地抹一抹眼角,说些安抚的话——她总是想尽办法让贝丝过得更轻松一点。
每天下课后或是在周六,弗朗西丝姑姑还会给贝丝上各种兴趣课。钢琴课总是少不了的,此外还有绘画课、缝纫课,甚至还有法语课。弗朗西丝姑姑希望小女孩能赢在起跑线上。所以,除了上学时间,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贝丝曾对弗朗西丝姑姑的几个朋友说:“每次学校发生什么事,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姑姑会怎么看。因为她对学校的事很感兴趣,她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听到这话,弗朗西丝姑姑的眼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她赶紧把贝丝叫到跟前,紧紧搂在怀里。
姑姑的一个朋友打趣道:“过不了多久,贝丝就会长得跟弗朗西丝一样高了,那时,她恐怕就不会那么粘你咯!”
弗朗西丝姑姑则自信地说:“她还是个小孩时我就一直陪伴左右,片刻不离。”接着,她转而问贝丝:“咱俩心里有啥从不藏着掖着,对吧?”
贝丝当然希望可以这样,即使没事,她也会编点出来。
弗朗西丝姑姑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真希望她能多长点肉,别一天紧张兮兮的。现在的生活倒是比以前有趣得多,可对小孩来说简直糟糕透了。我每天都带着她在附近转悠,呼吸点新鲜空气,可老是在家附近溜达也无趣得很,太远了又不安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打算请个医生来给她看看,给她开点保健品啥的。”
说完,姑姑似乎想起什么,立马转头对贝丝说:“你可别想多了,你没啥大毛病,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放心,弗朗西丝姑姑会陪着她的小宝贝,然后帮她把讨厌的病给赶走。”
贝丝此前从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得知这一消息,脑子里全是自己躺在白色小棺材里的画面。
弗朗西丝姑姑见势不妙,赶紧送走了来客,随即展开对贝丝的“安抚工作”。
类似的情形不知发生了有多少回了,终于有一天,弗朗西斯姑姑还真给贝丝请来了医生。
医生进屋时看起来总是那么匆匆忙忙的,手里拎着个皮包,眼神犀利,脸上挂着一幅不耐烦的表情。贝丝很害怕见医生,因为她坚信医生会诊断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而且活不过“树叶投下阴影的时候”,这词儿贝丝是从格蕾丝那里学来的,或许是她得了哮喘的缘故,格蕾丝的话题总是很消极。
只见医生拿着仪器对着贝丝一番摆弄,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把她推到一旁,说:“这孩子一点毛病都没,好得很,只是要……”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旁边一脸焦虑的弗朗西丝姑姑,又看了看同样焦急的哈里特姑婆,瞥了一眼躲在门后的格蕾丝,最后长叹一声,没有再继续下去。可这却急坏了弗朗西丝姑姑,医生戴上帽子,回过头来随意地添了几句:“多吃点肉……多呼吸新鲜空气……多睡觉……就没事了。”——这跟贝丝设想的可差得太远了。
然而随后的一件“小”事永远改变了贝丝的生活——哈里特姑婆的咳嗽病犯了。天气转凉后她就开始咳嗽,算来已有三四个月,其间也没人觉得有啥问题,相比之下,贝丝的“顽疾”更需要引起注意。当哈里特姑婆捂着嘴轻咳时,医生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扫而光,眼光敏锐地盯着哈里特姑婆,这是贝丝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专注。
“怎么啦?怎么啦?”他快步走向哈里特姑婆,边询问边掏出听诊器。
“没什么大不了的,医生,只是点咳嗽而已。本来打算告诉你的,刚又忘了。这阵子肺上有个地方有点疼,还没好。”哈里特姑婆急忙解释道。
医生不耐烦地示意她打住,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看着弗朗西丝姑姑,似乎有点生气:“把这小孩带出去吧。我们需要谈谈。”
医生说,哈里特姑婆病得很严重,必须到气候温暖的地方调养,弗朗西丝姑姑也得一同前往,而贝丝年纪还小,抵抗力差,不能再和哈里特姑婆住在一起——她们必须分开了。至于格蕾丝,出乎所有人预料,她说自己还有个开杂货店的哥哥,一直想让她去帮忙看房子。而她一直待在这里的原因,竟然是她觉得哈里特姑婆离不开自己!
从贝丝记事起,她就享受着姑婆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呵护,然而现在这样的生活,随着姑婆的病重一去不返了,从今以后,贝丝只能被寄养在其他亲戚家里,直到弗朗西丝姑姑接她回去。
弗朗西丝姑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时手足无措,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着手相关事宜。
“先帮我照顾一下贝丝吧!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到时候写信通知你,然后另作安排,但是现在……”弗朗西丝姑姑双眼噙着泪水,恳求自己的表姐莫莉·莱斯罗普。莫莉表姐十分恶心这种场面,赶紧应承下来,可暗地里却在嘀咕自己为什么碰到这种倒霉事,有个不讲理的老婆子就够了,现在又来了个被宠坏又神经质的小女孩。
贝丝做梦都没想到莫莉姑姑是这样看她的,不过她明显感觉她其实并不乐意接纳自己。
哭哭啼啼的贝丝跟着莫莉姑姑到她的“新家”。刚走到门口,一个老太太从二楼探出个头,歇斯底里地吼道:“该死的!医生说布兰切特得了猩红热!我们全家都得被隔离!你发什么神经,又带个小孩回家?!万一她被传染,我们又得被隔离!我可不想老是呆在这该死的房子里!”
“可是,妈!”莫莉阿姨嘟哝着,“我总不能把这孩子扔大街上呀!”
听到莫莉阿姨这么说,贝丝心里略微好受了些。可是老太太并没消停,继续吼道:“没必要!蠢货!把她送到帕特尼家去就行了!她从一开始就该到那里去!把她送上火车,发个电报过去通知一声不就完事了吗!”
布兰切特是谁?是莱斯罗普家的厨师?还是老太太临场做戏,凭空捏造了这么个人?没人知道。
就这样,刚到“新家”的贝丝,又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到哈里特姑婆经常提到的那个可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