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碰巧告诉一位具备数字—色彩联觉的朋友，你的电话号码是713-555-8240，她可能会把号码记成（有一位联觉者这样评价戴维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挺好的，可是我就不会穿这个颜色的衣服。”）数字—色彩联觉大致是这样的：当一位联觉者看到一个黑色印刷的6，她知道这个数字是黑色的，看到的也是黑色，但同时也有绿色的感受。这种绿色的感受是无意识的和不自觉的。对一些人而言，这种体验是内部的（也就是心灵之眼看到了绿色）；而对另一些人而言，这块绿色则存在于某个具体位置（比如说叠加在数字上面）。一般来说，一位联觉者看到一个颜色“错误”的数字时会感到不安——比如说一个觉得只有3是红色的人，看到一个红色的6时就会这样。

彩色的字母与彩色的数字类似：这两种联觉通常同时发生，并且被归为同一种现象，叫作字符—色彩联觉。每一位联觉者给每个字符相对应的颜色各不相同，而且通常每种颜色都非常精确。

我们前面提到过戴维·斯塔尔·乔丹（D.S.Jordan）1917年关于字形—色彩联觉的报告，名为《字母的色彩》。[82]乔丹是一位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他富有预见性地写道：“作者们曾经错误地认为那些特异人士具有看见字母上面的颜色的特质，其实这并不正确。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联系，而不是一种幻视。”这一论断直至今日仍然是正确的，尽管确实有一小部分字符色彩联觉者感受到色块存在于某个位置。即使在那些案例中，联觉中的色彩与外部世界真实存在的颜色也是很容易区别的。我们将在下文中回到不同的色彩感受上来。

乔丹博士自己也是一位联觉者，他明白联觉是自发产生的，无须外来的教导或提示。当他问他8岁的儿子埃里克“A是什么颜色的”时，埃里克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红色的。乔丹曾在1912年记录下他儿子的所有色彩联系，然后直到1917年之前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从8岁到13岁，埃里克的字符色觉有42%发生了改变。在第1章（Chapter 1）中我们曾经用这个例子来说明联觉会在儿童时期发生变化。然而，当乔丹博士再次让埃里克说出他的字符色彩时（见图3.1），他发现孩子（两次的选择）有相当程度的吻合，足以使他相信儿子的字符色彩联觉不可能是当场编造的。

乔丹推测，在一再重复的色彩选择实验中，联觉者所显示出的一致性要远大于非联觉者，这正体现了联觉的特质。[83]然而，尽管埃里克·乔丹的一致性得到了高分，可是并没有一个好的方法来量化处理他的答案，这个问题仍然存在。一次测试中得到的“白色”答案与下一次得到的“银色”应该算是一致的还是算不一致？如果算不一致的话，又应该算是多大的差异呢？

图3.1　戴维·斯塔尔·乔丹的儿子埃里克在1912年和1917年两次列出的字母与颜色的联系。在最后一栏里，乔丹博士列出了他自己的联觉。请注意同一联觉者在不同时间所选择的颜色具有相当的一致性，而不同的联觉者，其感受是各不相同的

电脑色彩匹配技术的引入，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一种精确的方法。有一种测试法能够在单次测试中检验色彩选择的内在一致性，而不需要跨越多年时间。在戴维的实验室开发的一项测试中，参加者坐在电脑前面，电脑屏幕上随机地显示一个字母或数字（见图3.2，你可以自己在www.synesthete.org参加该测试）。他们可以在一个调色板上移动鼠标，从1600万种不同颜色中选择最接近他们对于看到的字符所产生的联觉的颜色。选择之后再给他们下一个字母或数字。每一位参加者需要进行总共108次测试（即字符A～Z和0～9全部以随机顺序出现三次）。所获得的数据将用于分析一致性：参加者是否在第一次和以后两次看到字母T时都选择了同样的颜色？色彩选择的误差可以精确地计算出来，作为一致性的得分（见图3.3）。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很容易地区分联觉者和被告知随便为字母定一个颜色，然后在接下来的实验中凭记忆选择的对照者。[84]这类测试也成为了确定联觉是种真实存在的感知现象的又一工具。

图3.2　http://synesthete org上提供的在线软件的截图。右边显示一个字母或数字（图中显示为T），用户可以用色彩选择器在左边区域选择与自己的联觉最接近的颜色

字形—色彩联觉之中仍存在一些未解之谜。例如，为什么一些联觉者对于字母和数字都能感知到颜色，而另一些只对字母有感觉，还有的只对数字有感觉？为什么有的联觉者觉得某些字符是没有色彩的？（例如，图3.3中第二位联觉者对于0，1，I, O，Q和Y没有色觉，第三位则对于C没有色觉。）实际上，联觉者表示有些颜色是浓烈鲜艳的，而有些则看上去是“黯淡的”或“褪色的”，就好像一台彩色电视的某个旋钮被关到最低了一样。

图3.3　三位字形色彩联觉者的数字和字母联觉实例。每一位参与者对每一个字母和数字都要按随机顺序选择3次。把同一字符的3次选择之间的差异计算为一致性的分数

这些差异，虽然没有得到充分解释，却为我们暗示了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人脑的功能就像山脉的景观一样，有些山峰探出觉识的云雾上方，有些则埋藏在云雾之中，这个问题我们将在第9章（Chapter 9）进一步探索。这一比喻的图景暗示了联觉这种惊人的交叉连接有可能在大脑的所有区域都发生着——只是程度比较低（因此埋藏在觉识之内）。我们会在第9章（Chapter 9）深入地探讨这一思路。

在联觉研究中取得进展的一条路径，就是考察这种多山地形是否会在成年时期发生变化。当我们观察对于外语字母的联觉时，这个现象看起来确实存在。也就是当联觉者观看例如希伯来文、阿拉伯文、西里尔文（Cyrillic），或者中文这些非罗马文字，将会发生什么情况。通常情况下，观看这些刚学到的字形并不伴随着色彩的体验。正如卡西迪·C所写的那样：“它们看起来就是白色背景上的小小黑色图案。完全没有任何色彩效应。”不过大多数联觉者说一旦他们学会了那种语言（即使是成年人），那么这种新文字就会出现色彩。（不论罗马字母还是非罗马字母，）通常在一个字母的发音与其联觉色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考虑到联觉有时在青春期会发生变化的观察结果，结合起来看，这表示大脑景观中的山峰一直到成年期都能持续改变，这意味着大脑始终都保持着改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