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交代
肖龙坚持让李萌补上她欠他的那顿饭，李萌却不想单独面对他，于是就约了他一起去孤儿院做义工。只要是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李萌在一起，肖龙根本就不在乎到底两个人去做什么，于是二话没说欣然赴约。
两个人的车开到孤儿院的时候前后脚，肖龙的车几乎是咬着李萌车子的尾巴进的停车场。李萌叹了口气，她因为自己起得够早的了，现在才八点多。他一个大老爷们好不容易赶上个周六为什么就不肯睡个懒觉？
下了车，李萌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拎出来她刚从美国订购的全套儿童读物，适合父母从孩子两岁的时候开始读给孩子听，一直到孩子十六岁的时候为止。当然这些资料都是英文的。她希望这些孩子能有一些特长，比如外语。他们虽然不如其他人有家人可以依靠，但他们却幸运地在一个总有美国志愿者的孤儿院长大，既然如此，何不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呢？不仅如此，她还买了全套的迪士尼动画片，有电视系列片也有电影，也是英语原版的。此外，她订购的乐高玩具也快要到了。
这段日子，李萌因为经常过来，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早就熟悉了起来。她买这些东西也都是和他们商量的结果。缺什么大家就分摊开来购买。当然，这里的义工家庭条件不是都很优渥，有时候，在这里做义工或者领养孩子的美国人的财务状况远不如李萌。李萌对此格外感慨和感恩。她记得圣经上曾经有过一个比喻，在犹太会堂里，耶稣和他的门徒看见大家排队捐献，有个财主把钱袋里面的钱叮叮当当地倒进了捐献箱里，弄出好大的动静。他捐的钱的确不少，很多人也都称赞他的敬虔和慷慨。在他身后有个寡妇默默无闻地把两个大钱投进了捐献箱。耶稣对他的门徒说，那个财主献上的是他有余的，而那个寡妇却把自己养生的钱都献上了。你们说在天上谁的赏赐会更大呢？
李萌这样想是因为在这里做义工几年，有领养了一个女孩儿的那对美国夫妇。那对夫妇她还是第一次到孤儿院来的时候认识的。当时，杨辉和刘一帆也在。和那对美国夫妇熟了之后，李萌得知，对方的家庭情况十分普通。丈夫原来在美国做一份还算出名的报纸的编辑，妻子是小学老师。到中国来是为了增长见识。他们刚来的时候夫妻两个都在D大教书，待遇不错，学校给他们提供外教楼做宿舍，生活得甚至比在美国时候要好。后来他们到孤儿院做义工，又领养了一个孩子。领养费用前前后后下来高达两万美金，他们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家人又帮忙填补了一些才凑够了这笔钱。这对年轻的夫妇并非自己不能生育，只因为爱上了这个中国女孩儿，就想着无论如何要给她一个家，才这么不管不顾地做了。
对此，李萌不仅对这对夫妇格外地敬重，还为中国的这种领养制度感到羞愧。感觉上好像利用了外人的良善在卖孩子，因为国人领养并不需要这么高昂的费用。也许制度的建立者也是为了保护孩子。不是什么老外都能来中国带个孩子回去，因为领养后的监管，中方将鞭长莫及。尽管如此，这种制度就曾经成了滋生“合法买卖儿童”的沃土。几年之前，中国湖南的一家孤儿院就曾被媒体爆料，下乡去收购孩子，然后高价地让外国人领养回去，从中牟取暴利。李萌不是制度的建立者，只能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为孩子们的福利尽力。她每个月Foster的孩子又多了一个，还将自己所有的投资收益取出一个很高的比例定期定向地为孤儿院的孩子们改善学习生活条件。她还鼓励她老爸这样做，老爸在这么做的同时，对她的私生活不无担心。女儿和杨辉散了，她的师兄看起来也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李萌一门心思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为他们建立心理测试和干预机制。这样的女儿是如此的优秀，怎么就没有好男人看得上呢？可他不敢催李萌，担心她听烦了打包去美国。李萌的导师，艾默生教授对她的工作邀约终生有效。
话说肖龙看见李萌一件一件地从后备箱里往外拿东西，就笑着从自己的后备箱里拎出来一辆折叠的老年人购物车，展开以后，从李萌的手上直接把那些书啊，装光盘的盒子拿过去，用最稳固的方式摞在了他的购物车上。李萌仔细看了一眼那辆车，才发现，它不是普通的购物车，而是纯钢制造的小型运输车，无论是架子还是轮子质量看上去都是一流的，承重效果极佳。李萌问肖龙，“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肖龙把身子侧开，让李萌看进他的后备箱，李萌是成箱的牛奶，酸奶和瓶装鲜榨果汁。看起来的确需要一辆购物车才行。李萌吐了吐舌头，因为她知道肖龙一会儿恐怕还得再跑一趟过来搬东西，这一趟购物车只能装李萌带来的东西。
“要不，咱们先开车把东西都拉过去放下来，再回来停车吧？省得一趟一趟地搬东西，你说呢？”李萌犹豫地问肖龙。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这么说呢！”肖龙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一边手下不停地把购物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他的后备箱，然后收起购物车，对李萌抬了下眉毛。李萌合上自己的后备箱，锁了车，上了肖龙的车。
两个人很快地把车开到了活动中心。李萌下了车，朝着肖龙摆了下手，说了句，你等着，就一头先冲了进去。肖龙知道李萌这是去搬救兵了，摇着头一边笑，一边开了后备箱，开始往购物车上摞东西。等李萌带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正好赶得及接过他手里的购物车。几个人一起一趟就把东西搬完了。李萌觉得过意不去，就和肖龙一起开车回到了停车场，又和他一起走回了活动中心。
在路上，李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孤儿院的情况，她没往深里说，因为肖龙应该再有两个月就要回京去了，而孩子们需要稳定性所能带来的安全感。她希望肖龙能借助他家人的影响关注孤儿这个弱势群体，至于对方是否能把这种关注用到这个孤儿院的身上，根本就不重要。这里有他们就够了。
春已深，夏将至。院子里花草繁茂，冬天里看不出来的景致，此刻尽收眼底。两个人回到活动中心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一楼上英语课。他们轻手轻脚地绕过孩子们上了楼。到了楼上，李萌就停下来对肖龙说，“肖队，我不知道您擅长什么。您看看这里有什么您能干的？”
肖龙没有回答李萌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那你呢？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李萌告诉肖龙，孤儿院新上了一套管理软件，和外企中使用的管理软件差不多。里面涵盖了一切财务和实物的流动情况，与美国基金会的管理同步，将孤儿院的透明性推到了更高的一层。这段日子，孤儿院的财务请了婚假，李萌负责客串一段时间的财务。她今天过来主要是得将上周的所有物流信息输入软件系统。
“我帮你吧，这样你能更快地干完。”
李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一个人干效率更高。”
肖龙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萌。李萌觉得有些尴尬，好像生怕对方赖上自己的似的，于是解释了一句，“真的不用，那样就太浪费人力了。”说到这里李萌灵机一动，“你如果不怕累的话，一会儿帮小胖卸货吧。卸完货，再把他带到财务室来找我。我得给他结算这一段时间的菜钱。小胖是给这里提供一切蔬菜水果肉类的供应商。他也是这里的义工，人很好的。嗯，你应该也不会太累的，他每次过来都带着司机和他一起搬东西。”
直到这时，肖龙的脸色才好了起来。因为他这才意识到，李萌刚才并不是烦他，而是的确不需要他的帮忙。于是两个人就此分开。李萌把这一周的账目理清之后，又将包括今天这次送的货在内的货款算好，就等着小胖过来。
有人敲门进来，李萌抬头一看，却是肖龙。他额上有汗，风衣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穿着的深蓝色T恤衫，袖子挽到了肘部，牛仔裤，白球鞋，年轻得就像个在校生。李萌看得一愣，就听见肖龙跟她说，“小胖有事情交代司机，一会儿就上来。”
李萌点了点头，一句辛苦你了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每个人在这里都是平等的，不能因为她先来了几天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肖龙已经上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上的纸抽盒子，从里面抽出面巾纸擦汗，然后自在地找到了垃圾桶把纸扔了进去。嗯，老大就是老大，比她更像这里的主人，李萌看着肖龙，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胖进来了，李萌跟他核对了今天的进货量和价格，就直接在网上把这个月的货款转给了他。然后又让小胖在账本上签了字。这是财务的双保险，互为备份。忙完之后，小胖就出去了，看小胖的样子，似乎对肖龙十分地敬畏。李萌不解地问肖龙，“小胖这是怎么了？你把他怎么着了？”
肖龙无辜地摊了摊手，“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小胖是个良民，你说我能把他怎么样？”
李萌将信将疑地看着肖龙，在心里存了个问号。快到中午了，李萌带着肖龙去食堂吃饭。吃饭时，那对美国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过来跟李萌商量，问她能不能照顾Ella一下午，他俩想出去约个会。李萌以前也为他们的约会做过临时的保姆，自然就答应了下来。陪着Ella看一部动画片，再玩一会儿游戏就可以了。李萌打心底里赞同这对美国夫妇的做法，他们为愿意把彼此放在第一位，这样做对孩子才是最好的。孩子看着相爱的父母长大，她的婚恋观就会自然而然地成长得十分健康。
肖龙就在旁边，自然听见了这段对话。正当李萌松口气，想着可以不用再找借口打发这位大神了的时候，肖龙却插了进来，直接问那对美国夫妇，是否介意他和李萌一起照看他们的孩子。那个做妻子一向都很敏感，她看见他俩一起进的餐厅，看起来就认识彼此，又注意到说话的男人看李萌的眼神很特别，就心里有数地连声答应下来，“Jo的朋友自然就是我们的朋友。欢迎你到我们家做客，Ella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李萌听着对方略显兴奋的声音，无奈地长出了口气，嘿，计划泡汤了。吃完了午饭，李萌就带着肖龙，抱着Ella一起去了D大。Ella特别乖，从不认生，此刻正乖乖地趴在肖龙的怀里迷迷糊糊地一副要睡了的样子。李萌无奈地将Ella交给了肖龙，自己开着车在前面带路。她只希望不会在校园里撞见老爸。幸好上帝听见了她的祷告，直到他们进了外教楼，都没看到老爸的身影。要知道，外教楼跟专家楼紧挨着。以前李萌过来帮忙带孩子的时候，忙完了都会去老爸的公寓里打个转。这次却因为肖龙的缘故，像做贼似的溜进来。
用钥匙开门进屋后，李萌轻车熟路地先安置了Ella。Ella一沾床就彻底睡了过去。李萌让肖龙自便后，就进了厨房，给Ella准备下午的零食。各种材料都预备好了，料理台上堆满了食物。李萌想着M&P（美国夫妇的名字缩写）回来之后还得动手做晚饭吃，他们下午出去的时间仅够逛逛街看场电影的，就决定趁着Ella睡觉给他们把晚餐准备好。李萌打算做中餐，看了一下厨房地下和冰箱里的原材料，决定做地三鲜、爆炒荷兰豆和锅包肉。李萌知道这几道菜M&P都很喜欢吃。她用微波炉给冻肉解冻，就开始动手削土豆。
话说回来，做菜是李萌最近的新爱好。师兄走了以后，李萌曾深刻地思考了自己对恋爱和婚姻的看法，决定如果没有自己非嫁不可的人宁愿一辈子单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总不能一辈子都叫外卖吧。于是李萌开始每天下班后都试着学做一道菜，好在现在各种网上教人做菜的视频比比皆是，而且李萌发现做菜这件事非常有趣，所以有点儿上瘾的趋势。她利落地削好了土豆，洗了改刀，又把洗净摘了蒂的茄子切了，直接用手掰了个大辣椒，装进了盘子里，准备过油。换了把切生肉的刀和砧板，李萌把化好了的肉切片。又加上调料腌着。最后把火腿胡萝卜改刀装盘，和洗净摘好的荷兰豆装了盘。
这些有的没的厨房用具是李萌帮他们添置的。第一次李萌登门的时候，P就让李萌教她做中国菜，可李萌拿着西方又窄又长的刀，切什么都不得力。后来直接从网上给他们买了一整套的厨房用具，除了刀具和砧板之外，还有各种中国炒锅、煎锅和蒸锅。这才让李萌做菜时变得顺手起来。
她在厨房里关着门一直忙个不停。所有需要过油的原材料都已经过了油，成了半成品。只需要那两口子回来的时候，下锅热炒一下，十分钟左右三道菜就可以上桌了。李萌又淘米做了锅大米饭，这才洗了手从厨房里出来。她一向是做事就会忘我，出门时看见肖龙正陪着Ella在地板上搭积木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把肖龙给忘了。
肖龙和三岁的Ella一起在搭建一座城堡。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他俩把传统的木质玩具和塑料的叉装的乐高玩具混搭在了一起使用。两个人一大一小地坐在儿童游戏毯上玩儿得不亦乐乎。两个人甚至会争抢同一块玩具来建造自己的那部分。Boys and their toys.（英国谚语，男孩们和他们的玩具。意思是男人长到多大都是孩子。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也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一样地投入和着迷。）今日所见真是让李萌大开眼界，感叹古人诚不欺我。
李萌没过去凑热闹，而是开了电视，从影碟加上抽了张动画片来看。Ella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李萌看的动画片居然是怪物公司，就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肖龙拿了个垫子坐到了李萌的前面一起看起电影来。李萌本来想着自己看的，没想到却成了跟肖龙争宠抢孩子。回头朝着肖龙纠结地笑了一下，肖龙正好抬头盯着她，眼神涣散，神情莫测。李萌莫名其妙地把头转了回去，专心地和Ella看起电影来。
此刻的李萌哪里知道，从肖龙的角度看过去，李萌背对着他，将Ella虚虚地圈在怀中。肖龙的心塌了一片，恍惚间好像他和李萌已经成家多年，Ella就是他们的女儿。
Ella因为父母的缘故，英语说得十分地流利，当然汉语她也说得一样地好。李萌和Ella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和她讲英文。怪物公司刚上映不久，李萌还没看过，所以很快就投入了剧情当中。听Ella说，她看过一次。不过小孩子可以重复看同一部电影很多遍而不厌倦，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所以，李萌好不愧疚地搂着Ella看得起劲。等到里面小女孩出现的时候，李萌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女孩长得非常像Ella，就越发地看得投入。
电影结束时，李萌意犹未尽地起身收好了光盘，又去了洗手间拿了把木梳出来，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了两个皮套，给Ella梳起小辫子来。梳着两个小冲天辫的Ella简直如同电影里小女孩的翻版，李萌忍不住搂着Ella又亲又笑，又给她拍照留念。Ella在得知自己和电影里的小姑娘长得一样时，也非常高兴，和李萌滚成一团。
肖龙的城堡已经建好，此刻的他坐在角落的一个懒人沙发上，拿着手机给她们拍照。李萌听见了拍照声，才注意到肖龙。她暗自吐了吐舌头，怎么又把这位大神给忘了！正想着，肖龙起身过来，他直接从李萌的手里接过Ella，又把手机塞进了李萌的手里，“给我俩合个影吧！”李萌听了举起手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后，就把手机还给了肖龙。
肖龙接过手机后，抱着怀里的Ella直接将身子就地一转，又往后一仰，举起手机自拍了起来。李萌这才意识到，肖龙手机里拍进去的恐怕还有她。犹豫着如果让对方把照片删了，是不是太自作多情小题大做了。这时，屋里的座机响了。李萌起身听完电话，低头跟仍然抱着Ella在地上闹的肖龙交代说，Ella的父母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家了，她要去厨房把菜做出来。言下之意，Ella就交给肖龙了。肖龙让她放心去忙，孩子他来看就好。于是，李萌又钻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肖龙抱着Ella回到城堡旁边，跟Ella一起拆城堡，收拾玩具碎片装箱，又开始归拢地上四散的绒毛玩具。
M&P到家的时候，客厅的餐桌上摆好了三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米饭和筷子也都已经摆好了。Ella正坐在她的儿童就餐椅上，举着筷子，眼巴巴地盯着她的父母，催促他们，你们快点啊，这么好吃，你们要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大人们听了都笑了。Ella刚才偷偷地尝了一下每一道菜，自以为别人不知道，结果一张嘴就把自己给卖了。李萌和肖龙告辞，让他们一家人好好地吃顿饭，不用操心怎么招待他们。M&P一看实在留不住他们，也就道了谢，放他们走了。
两个人下了楼，肖龙站在车旁边问李萌，“现在去哪儿？”
李萌噎了一下，天都快黑了，他忙了一天也不嫌累得慌。不过自己的确还欠了他一顿饭，还是早点儿还了的好。想到这里，李萌就问肖龙，“你喜欢韩国菜不？D大附近有一家韩国人开的小饭店，韩国菜做得十分地道。”
“好啊！那你就带我去尝尝看吧！”肖龙欣然上车跟着李萌向饭店开去。来此就餐的大多是附近的学生。好在李萌和肖龙今天的打扮都很年轻，冒充个研究生丝毫没有问题，所以虽然他们的颜值和气质都很出色，却最多被多打量了几眼而已。李萌注意到，今天他们俩的穿着十分相似，都是风衣下面穿着T恤上衣和牛仔裤，穿的都是球鞋。李萌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自己勉强还算是个在校生（她毕竟是在读的博士生嘛！），可肖龙今天装什么嫩啊？她也不想想，肖龙穿的其实是这个季节最普遍的打扮，她只是不愿意两个人穿得跟情侣装似的，这才无故迁怒肖龙。
两个人找了个靠窗的桌子，李萌做主点的菜，有烤牛肉，爆鱿鱼，炒杂菜，炒年糕，海鲜饼和大酱汤。加上店家送的四个压桌碟和大麦茶，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的。肖龙十分捧场，二十分钟不到，桌上的饭菜就被他消灭了七七八八，李萌觉得自己一直是在跟对方抢饭吃，不过这样吃饭的确很香。这是李萌第三次跟肖龙一起吃饭，前两次都是在BJ，一次是在酒店里吃日料，另一次是在“御书房”里用膳，可那两次肖龙却都没吃多少，哪成想今天他竟然吃了这么多！不过请客的人最高兴的莫过于客人吃得尽兴。李萌问他用不用再点，肖龙摆着手说，不用了，他已经吃饱了，很痛快！李萌按铃叫人过来结账，直接用手机扫了对方拿过来的二维码付完钱之后，就带着肖龙离开了饭店。
两个人从热闹的饭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都不由得一静，饭店就开在D大的一个角门附近，旁边的马路因为不是主道，所以没什么往来车辆，只是偶尔会有一辆车开过。行人却不少，大多是出来打牙祭的学生，附近一排的房子都是饭店。两个人站在路灯下，他们的车子就在他们的身边，该道别了。肖龙却不舍得走，或者更确切地说，不舍得让李萌离开。这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对肖龙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到孤儿院里做搬运工，到老外家里帮忙带孩子，这些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今天却都做了个遍。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很神奇，好像总会给他带来美好的经历。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把她叼回家圈起来养着。哪怕只是看着她忙自己的事，他都会从心底里觉得快乐。
李萌却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嘟囔了一句，打开车门探进半个身子，在车子副驾座位前的小格子里翻着什么。肖龙听力好，他听见李萌刚才说的是，“瞧我这记性。”知道她是忘了什么东西，恐怕那东西还和他有关。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李萌直起身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精美异常的盒子，递了过来。肖龙一接过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个牌子他太熟悉了，专门生产手表，价位从十几万到上百万不等。他握着盒子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紧，却没有打开，也没有说话。李萌看出肖龙神色有些不对，却一时想不通原因，就笑着鼓励他，“送你的，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肖龙忍着心中的不快打开了盒盖，里面卷在海绵托上的手表，是这个牌子的经典款。设计简单到了极致，一个白色的表盘，银色的罗马数字标明小时，银色的指针不停地走动着，像从不肯为谁停留的时光，冷酷无情。深棕色的真皮表带隐有暗纹，正是皮子刚被处理过的样子，更添自然之色。平心而论，肖龙很喜欢这块表。可他不愿意李萌和他算得如此的清楚，因为他明白，李萌送他礼物的目的是什么。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要补偿他在Eric一案中替她给受害者家庭寄钱的辛苦而已。如果收下这个礼物，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情分两清了，如果不收，就会让两个人的关系回到BJ他和李萌摊牌之后的僵局。很显然，李萌仍然不想跟他做过多的牵扯，这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
“那个什么，我让店里面的人在后面刻了字。”买块表送肖龙的想法其实是在给师兄买礼物的时候才有的，她当时就买下了两块表。只是她原本希望不用再跟肖龙来往，等他回京之前把表送给他就好了。对肖龙的感激，李萌是真心诚意的，不过她实在不觉得对方是自己的良人。可这段日子以来，肖龙隔三差五地发短信给她，让她兑现承诺，请客吃饭。李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肖龙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要再说出会令她尴尬的话来。她是真心想交肖龙这个朋友，对方做事果断，见识广博，心性坚毅，非常难得。可跟一个人搞暧昧是她这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事。如果注定了他们对对方的期望始终都无法调和，李萌也只能忍痛割爱，两者皆抛了。
此刻的肖龙，已经取出了手表，正盯着后面的字，沉默着。那里是李萌亲自用花体写下的一句只有两个单词的英文：Be safe.（一定要安全啊！）李萌没写安全第一，也没写保重之类的。她知道对方会永远都将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只能叮嘱他注意安全。这是只有家人才会做的事。这种洞察和体谅，让肖龙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一时间，他觉得与李萌相识一场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至于其他的，若再强求，恐怕只会让他心爱的人为难。他的心里巨浪翻滚，有苦涩，有遗憾，有不甘，也有感恩，有庆幸，有喜悦。一浪一浪地拍打着他的心房，让他喉咙发腥。
肖龙摘下了手上戴的手表，换上了李萌送的那一块，抬起头冲着李萌豁然地笑着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那个，保修卡在盒子低下，BJ肯定有这个牌子的专卖店，如果表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去那里检修。”说到这里，李萌顿了一下，怕肖龙误会，又加了一句，“这个牌子的手表质量应该还行，我以前给我爸买过一块。我看他戴了好几年了，一次也没修过。”
“嗯，我也有朋友戴这个牌子的表。”其实肖龙说的是他自己。BJ公寓的抽屉里，就有朋友送的表，恰恰是这个牌子，这一款。他决定回去就把表给换过来，把李萌送他的表收起来，留作纪念，却要开始戴朋友送的那块表，就当是李萌送的。
李萌见肖龙没有拒绝她的礼物，又是真心喜欢，便放下一桩心事，跟肖龙道了别，开车回家。
接下来的两个月，李萌忙得昏天黑地的。原因是，教授告诉李萌，她的书出版了，他替她申请了七月中旬瑞士举办的学术讨论会议席位，届时，李萌将作为发言人之一分享自己的科研成果并推荐她的书。于是，李萌的演讲稿被教授责令一遍遍地更改。这件事的工作量不算太大，李萌在上班期间，抓着时间空隙就能做完。可他老爸受邀也要到瑞士去参加学术研讨会，时间和李萌的晚不了几天。李萌帮着老爸校对他的论文翻译稿，却发现老爸花高价请的翻译，弄出来的效果还不如直接用翻译软件来得好。无奈之下，李萌把老爸的那一摊工作也揽了过来。将老爸的生平介绍，科研成果，发表的论文都过了一遍。又帮他重新翻译讲演稿，其实是论文的全部内容。以往老爸在检索上发表文章都只是需要将摘要译成英文，可这次全文都要是英文，工作量一下子就加大了。总之李萌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刚去美国的那段日子，时间永远都不够用。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李萌个人也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她有轻微的强迫症，眼睛里容不下工作上的丝毫瑕疵，龟毛得老爸都看不下去了。其实李萌对自己的事情到没有看得那么重，却一定要把老爸的所有资料准备得尽善尽美。她已经和导师打好了招呼，到时候跟导师参加完学术讨论会，先不会过，在瑞士再待几天，给老爸做口译。老爸当年念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后来工作需要，自学了英语，可以阅读英文的学术文件，口语和听力能力基本为零。虽说这些高端的技术性会议都配有同声传译，但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专业不用，科研方向也不同。虽说都是微生物制药方向，可具体下来千差万别，李萌死活不放心将老爸的讲稿交给同传去翻译，虽然这些资料都会提前交到会议举办方的手里，可现场提问回答，和社交场合的各种交流同传是完全靠不住或不在场的。她对自己的定位是老爸的随行翻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幸运的是，在这两个月中，肖龙只联系过她一次，还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他们抓捕了一个犯罪嫌疑人，认定对方作案，但对方却死活不承认，而且他们经过多方审讯，觉得对方不像是在说谎，可口供与实证不符。因此警局特邀了李萌前去做一下测试。犯罪嫌疑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二十岁刚出头。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李萌给对方做了心理测试之后，怀疑她有多重人格。可多重人格的案例，极其罕见，即使是在美国，李萌也只跟着导师见过一例。为了确保自己的判断正确，李萌跟肖龙提出来会诊。警局采纳了李萌的建议，将D市的几位著名的心理学家都请了过来，在不告知他们李萌的诊断前提下，几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嫌疑犯的确患有多重人格。她因为小时候受虐，所以里面又生成了另外两个人格来，其中一个是纯洁者，无忧无虑，完全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女孩。另一个则是保护着，是一个心性冷酷，手段毒辣的年轻男人。杀了人的正是保护者。嫌疑人最后经过法庭审判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就会被收监服刑。受害人是凶手的顶头上司，在工作中一直在骚扰凶手，直到一天晚上他尾随到了凶手的家中，被独居的凶手杀死分尸丢弃为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谁更可恨谁更可怜。
肖龙听李萌说起最近的忙碌，就没再打扰她，出庭作证需要专家证词的时候也找的别人。他离开D市的日子到了，李萌也即将出发去瑞士参加会议。肖龙把李萌约出来吃饭道别。这段日子，肖龙的家里不太平。他弟弟被遣送到国外去继续念书。为了这件事他的继母跟他父亲闹的不可开交。肖龙此时觉得有些后怕，幸好没把李萌拉进这些污糟的事情中来。她那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就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受这些破烂事情烦扰才对。他心甘情愿地退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去。
饭快吃完的时候，肖龙问李萌，“你能告诉我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吗？”李萌知道肖龙已经把她给放下了，此时说话再无顾忌，就直抒心意，“怎么也得找个容得下我的人吧。”李萌眯起眼睛憧憬着，“我现在生活的就很幸福，总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那个人应该让我有信心，跟他在一起一定会活得比现在的我更幸福。别的无所谓，他必须能容得下我所有的思想和行为，按照我的本性接纳我，不要求我做出任何的改变。他这样做只出于快乐，而不出于勉强。他有足够的能力和强大的自信容得下我任意折腾。”
肖龙松了口气。幸好没有硬逼着李萌跟自己在一起。因为如果他真的使出全部的手段来，李萌也好，她的家人也罢都不得不就范。可那样的李萌必定不会再活得如此潇洒肆意，自由自在。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个人快乐的活着就够了。告别时，肖龙送了一个胸针给李萌，小海豚在浪花上跳跃，活灵活现，可爱到不行。李萌一眼就爱上这个胸针。肖龙嘱咐她如果要去任何有危险的场合都要记得戴上这个胸针，在提前跟王吉利打个招呼。这个胸针里面有一个定位仪，可以全球定位佩戴者的所在，以便增援营救。李萌盯着手上那个嘴角上翘笑意盈盈的小海豚愣住了，小海豚蓝色碎钻的眼睛熠熠生辉，与蓝色浪花遥相呼应，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厉害吧？李萌万万没想到，肖龙会送她一个全球定位仪。她很感激对方为她安全所花费的心思。
就这样，李萌送走了她生命里最后一个追求她的男人。有时候李萌想到这些也会自嘲地笑笑，可没过几分钟就又去忙了。因为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也无需男人的追逐来成全她的自我认可和价值。她很爱现在的自己，每天都在学新的东西，也并没有放弃对爱情的憧憬。她喜欢读亦舒写的书。师太书中曾经借着女主的口说过，有的男人你第一次见到他就会甘愿跟随。只要他肯开口问你，愿不愿意跟他走，你就一定会问，几时？
李萌在去瑞士的航班上入睡前还在自娱自乐地想着，谁又敢肯定这次去开会，不会有浪漫的异国邂逅呢？要知道全球综合国力最强，百姓幸福指数最高，人民素质最高的国家正是她的目的地。
飞机穿云而过，朝着西方一直地飞去。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上帝又会把什么人送到她的面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