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中午，王铁匠一家三口，来到一个小山村。

村口围着一大圈人。王铁匠走上前去，踮着脚尖，抬头一看，有个江湖郎中，在摆摊买药。郎中三十开外，上身赤裸，腰系红色布带。他站在中央，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我叫邱郎中，初来乍到，敬请各位，多多包涵。常言说得好，卖钱不卖钱，摊子要扯圆。来来来，这边走，这边看，这药叫做百病散。宫廷秘方，邱家祖传。”

邱郎中把药包拿在手上，绕场一圈。

这包药，别小看，方圆上百里，医好病人千千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人不禁要问，什么药有那么厉害哦？嗨，我给你说嘛，牛皮不是吹的，雷声不是敲的。它用九九八十一味中药，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九九八十一天炮制而成。闻着很臭，吃了很苦。什么腰痛背痛，头痛牙痛，上肢痛下肢痛肚皮痛……最多三天，药到病除，包拿包捡。

“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说到这里，我先声明一点，邱郎中不是抓拿骗吃的跑滩匠，不是过来要钱的。我是过来治病的，我是过来行医的。没有斩龙剑，不敢下东海。要不是外面战乱，根本走不到这里来。哪怕你良田万顷，哪怕你家财万贯。生坏病了，想买买不到。人嘛，不怕生坏命，就怕生坏病。今天遇上了，就是一种缘分，既然有缘分，我破例不收钱，送你要不要？”

周围异口同声：“要——”

邱郎中随即就把药包，拿在大家面前，晃了几下。有人伸着手臂，站了上来。

“常言说得好，君子要钱，取之有道；小人要钱，见到就要。说不收钱就不收钱，哪怕说蚀口也算，吐出去的口水，没有喝回来的道理。这包药，绝不收取一文钱。有人可能要问，邱郎中，你那么大方呀？说对了，这包良药就是拿来行善的。当然，如果天天不收钱，我就只有喝山上的雪风了。所以只送十五包，迟了就没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一村，再也没有那一店。”

邱郎中话音一落，围观者蜂拥而上，推推搡搡，有的踮着脚尖，够着手臂，不停呐喊：“拿一包来，拿一包来。”

“不要争，不要抢，见人一包……”

有人帽子挤掉了，有人差点挤倒了。

邱郎中接二连三送出一二十包药后，又开始装模作样起来，假意供不应求。围观者一拥而上，场面顿时热闹起来。王铁匠心里道：简直是，骗鬼哟，哄憨子差不多。

王铁匠让到旁边，把眼睛揉了揉，仔细一看：摆摊买药的人，原来是邱茶壶。做陶罐的，竟然卖起打药来。简直想不到，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居然也来做不老实的事情了。

王铁匠倒退几步，躲在后面，埋着脑袋，没有说话。

许多人把药拿到手后，正要打开，只听邱茶壶又大声说道：

“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药拿在手，轻拿轻放，小心摔掉。别忙走开，别忙打开，我还有话交代。”

拿到药包的人非常听话，立在前面，认真听讲。

“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药要奇效，全靠透方。日不拢耸，猫儿钻灶孔。不讲清楚，不知服法，疗效不佳，把我说得一塌糊涂。这年头，什么重要？身体重要；这年头什么才真？吃饭才真。药到病除，吃饭香了，身体自然就好。我们这些，不是冬瓜花胡瓜花，别人不夸我自己夸，手艺不得了。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不过，这包好药，虽然神奇，但它只是一个引子。还必须加上几味草药，方能起到疗效。”

邱茶壶说着，又随手拿出一包药来，在场子周围，转了一圈。

缺了这包药，你手里的药，好比干枯草。但是，这种药呢太贵了，我又不是偷的，我又不是抢的，同样也是买来的。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不说你们都知道，这年头，看要看钱，站要站钱，住宿也要住宿费，我就收点成本混口饭，一碗麦子我就干。真正要想治病的，那就赶紧来，只有十来包，数量真有限。满足不了大家，先来先买，后来后买，一旦卖完，你就只能干瞪眼。

“一碗麦子不楔手①，就当老鼠来偷走。一碗麦子不算多，救死扶伤不能拖。一碗麦子不管钱，买不了房子买不了田……”

围观者有的迟疑了，有的还在考虑，有的已经跑回家里，拿麦子去了。邱茶壶随即耍了几则棍术，让摊子一点也不冷场。不久，有十来个人，陆续端着麦子，走了上来。邱茶壶把麦子放在面前，假意不忙收下。

“先说清楚，你们要考虑好哟。一碗麦子一包药，如果你嫌太贵了，如果你想不要了，现在还可以反悔，一旦东西装进布袋了，要退东西，好意思呗？要不要？”

“要－－”

好家伙，一个要字，正中邱茶壶下怀。于是，他收下麦子，发了药，又在心口上“乒乒乓乓”甩了几巴掌，大声说道：

“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你们爽快，我也爽快。怎样熬，怎样吃，我就认真交代。热水不行，冷水不行，火大不行，火小不行。回到家里，先把第二副药放入砂锅，取水三合，浸泡一炷香，然后大火烧沸，再改微火。这时，再把头副药合在一起，煎熬一炷香，连煎三遍，煎汤三合，合在一起，搅匀待服。一日三次，一次一合，饭前半个时辰，晚上也可睡前吞服。”

邱茶壶干巴巴地讲了一遍，底下有人就想走了，他又拍着心口，接着说道：“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如果你马上走了，药拿回家，就算方法对头，顶多只当一副普通中药，仅有五分疗效。要想这药起到十分疗效，那就还要加上一味，最关键的药。”

邱茶壶又随手拿出一包药来，摊在手上。

“因为这药很少见，所以它就很值钱。什么？价都还没有说，你就喊我便宜点。便宜我同意，可是老婆孩子不同意。不同意不要紧，别把心来担。卖十包，我就只说五包嘛，反正他们又没跟我一路来。这样吧，跛子瘸子边花儿瞎子驼背子弓背子抗背子爪手子独手子，一律不要钱。只怪人家有残疾，有谁愿意残疾呢？好脚好手就不行。我心肠不狠，屁股不黑，看到婆婆大娘，马上心软。一包药，只收麦子大半碗。说话算话男儿汉，多给我不要，少给我就真难办……”

王铁匠有点虚荣心。想当初，囊中鼓胀，走起路来，扇得出风，说起话来，非常带劲。茶馆酒馆，手腕打得笔直，遇上事情，可以说，铁筋都咬得断。可如今，衣衫破烂，一身稀脏邋遢。脸上伤痕累累，头发油腻，身上全是冬瓜灰，丢人现眼。

王铁匠知道，错就错在上李茂盛的当，离开大伙，落到了这等下场。他怕邱茶壶笑话，趁大家伸手拿药之时，领着老婆孩子，转身走了。

“唉唉唉，瘸子大哥，别忙走嘛，看热闹又不要钱。搞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山潮水潮，没如人朝，围过来，围过来。”邱茶壶转过头来，又大声说道，“各位大爷大娘，各位嬢嬢爸儿爸儿，各位大哥大姐。买了好药，算你三生有幸。病治好了，帮我宣传宣传。病没治好，你就暗地里骂我几天……”

药卖完了，王铁匠与老婆孩子，一起走上前去。帮邱茶壶七手八脚收了摊子，很快钻进了茫茫山野。

邱茶壶心宽，尽管自己穷得舀瓢水喝都比较困难，但他还是把王铁匠一家人，收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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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楔手：方言，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