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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云三嫂闭汗病了好几天,身体渐渐恢复了。
这天中午,黄大嫂、周大大、黄幺娘,走来对她说道:大伙早把手里的粮食吃得干干净净。你补锅匠大哥和他一起出去的几个人,又一直没回来。再这样下去,都要饿死。要么,我们一路到坝子外面去寻一寻,看山上有没有山芋。如果有,就回来告诉大家。
云三嫂一点没推口,扛着锄头,就与黄大嫂她们几个一路走出山洞,爬到了半山腰上去。她们把大半边山坡都寻遍了,连山芋根都没有寻到一个。正当她们准备返回坝子的时候,一只豹子,突然从草丛中蹿了出来。云三嫂顿时惊慌失措:
“啊……豹……豹……”
听见云三嫂惊叫,黄大嫂、周大大、黄幺娘,知道是豹子来了。吓得连爬带滚,赶紧往山下跑去。可云三嫂没法,因为豹子在她下方,她不得不往山上倒着跑。
黄大嫂她们跑着跑着,只听一声尖叫,就再也没有云三嫂的下文。三人回到坝子里的小山脚下,立即喊来二三十人。拿着棍棒,在山上“喔吼喔吼”寻了一阵。只捡到了一把锄头,又看见石头上面,滴了一些鲜血。大家估计,云三嫂已经叫豹子叼走了,就返回了坝子里去。黄大嫂一边走,一边哭:
“云三嫂呀云三嫂,你的命真就这么苦呀?次次都没运气。这老天爷也是,一点不长眼睛……”
周大大和黄幺娘,也是哭得不可开交:豹子呀豹子,要吃吗就吃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嘛,怎么去吃云三嫂呢……
云三嫂为大家操心操劳,做了不少好事,大家都为她感到惋惜。回到坝子里面,乡亲们为了纪念她,便把她的衣服裤子,各清一件,埋在地下,垒了一座衣冠墓。
陈纸匠早就喜欢上了云三嫂,而且,周大大又帮他们提了亲,只是暂时还没对外公开。这会儿他知道云三嫂为大家寻找吃的,把命丢了,他便鼓着劲爬到衣冠墓前,放声痛哭。
周大爷见陈纸匠气得死去活来,便叫两个年轻小伙,强行把他背回了岩窝去。
云三嫂一走,坝子里面的情况,很快糟糕到了极点。如果再不拿回粮食,要不了几天,大家都会饿死完。
窜脸胡早就听孙大贵讲过良补锅匠的为人,说:“他们几个这么多天不回来,肯定是在外面搞到吃的了。”
“是搞到吃的了吧。”冯水生说,“他们这一趟,人家郭二公子是给了银子的。”
“什么,”串脸胡非常惊讶,“郭二公子真又给了银子?”
“还不是要怪你们吧,经常不动脑筋。把银子给这种人做什么嘛?”李幺姑气不打一处来,添油加醋,不断诽谤良补锅匠。“他们一路出去的几个,敢说,哪一个不是黑心人嘛?吃蛇都嫌短。”
“本来我是信不过良补锅匠的。”冯水生说,“他们说上次都没问题,加上乡亲们急着需要粮食,我才大意了。”
“我想,应该不会吧。凭我这么多年的感觉,一路出去的几个,个个都正直,个个都仁义,干事也很能干。”周大爷说,“这么多天没回来,会不会是被豹子老虎吃了呢?”
“吃了?只有没头脑的人才会相信。”李幺姑说,“那么多人一路,豹子老虎,不要命了差不多。”
“现在讨论这些没意思,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陈秀才看着大家,有说好的,有说歹的,心急如焚。“断粮几天了,能吃的野菜树皮也找不着,如果继续下去……”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讲。”陈老幺说,“如果大家不想饿死在这坝子里面,就先走出去,讨口要饭,把命保住。熬到清明过后,再返回坝子来,种庄稼,搞饭吃。”
“对。”江泥水匠说,“把暂时不用的笨重东西,全都放在这里。清明过后我们再回来。到那个时候,树木发芽了,草也长起来了,肯定就饿不死我们了。”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那就事不宜迟。”陈秀才说,“马上动身吧。”
乡亲们达成共识,很快分成几个团堆。第二天天刚亮,陆陆续续动身了。大家出了山洞,走了几里路远,方才知道,山野里下过一场特大暴雪,积雪堆得很厚很厚,根本找不着路走。
大家花费很长时间,连一道山梁也没翻过。陈秀才看了看身边那些被人扶着才能走路的乡亲。他想:照这种速度走下去,只怕半月也走不出山林。搞不好,只会饿死冻死在雪地里。不如返回坝子,撬点树根草根,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陈秀才把周大爷、陈老幺说通以后,又跑上前去,对李幺姑说:“我们还是回坝子里去算了。”
李幺姑傲慢地说道:“不,你们回坝子去吧,我们还要往前走。”
陈秀才问:“就你们几家?”
“是我们几家吧,我们不想要其他人一路。”李幺姑以为陈秀才想跟着他们走,一口拒绝道,“人多了,别把我们拖累。”
陈秀才见李幺姑要安心甩开身后那些老弱病残,只好尴尬地说道:“那你们就继续走吧。”
回到小山脚下,陈秀才肚子难受,心里发慌。他想起良补锅匠他们,十多天了没有回来。想起云三嫂,为了给大家寻找吃食,白白丢掉性命。想起自己身后,一二十个快要饿死的乡亲。他也开始思考起来:
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躺在岩窝下面,等待着死亡吗?
陈秀才曾经想过,美好的世外桃源生活。曾经想过,平等自由的理想社会。现在饿得连野草都想扯一把来塞进嘴里,方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切合实际。
夜深了,陈秀才睡不着。他轻轻走了出来,望着深邃的星空,独自叹息。此时的坝子,朦朦胧胧。除了隐约可见的山崖,除了耳边簌簌的风声,谁也不知道这时的陈秀才,他心里是多么的焦虑呀。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天亮以后,我必须带几个人到坝子里去。管它老根还是嫩芽,管它鱼腥草,野菌子,还是老树皮,老笋子,都必须要搞一点回来。不然,几十个人,就会死来一个也不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陈某人没什么本事,就看老天爷了。
天亮了,陈秀才问周大爷,说:“你,还走得动吗?”
“勉强。”
“那我们寻野菜去吧。”
陈秀才与周大爷,带着几个多少还有一点力气的人,横穿坝子,绕过沼泽,来到坝子的东南面。
这里有片树林,走进里面,是一个狭长峡谷。陈秀才他们顺着峡谷,深入八九百步,看见一个坝子。坝子几十亩地大,周围陡峭的崖壁上,有山泉溢出,汇成水池,水池旁边有片石林。陈秀才他们没有久留,只是围着坝子走了一圈。撬了一些蒲公英后,退了出来。
“这个地方,还真有些神奇呢。”陈秀才说,“最早,我们只看见外面那个坝子。现在,我们又发现了一个新坝子。”
“坝子倒是很好……”
刘裁缝话还没有说完,周大爷抢着说道:
“可是找不到吃的,就这点不对。”
陈秀才他们灰心失望,往前走去。
没走多远,他们又看见一个口子,大家便走了进去。里面形如巷道,只有草,没有树,而且风还特别大,吹得人飕飕发抖。巷道地面先是微微向上抬升,抬升到一定高度后,有石头横着裸露,像一道“门槛”。
过了“门坎”,地面缓缓下降,是一个锅状盆地。盆地中间,同样有个水池,但没有出水口。水池周围的浅滩上,有许多乌白色晶体。郭二公子跑上前去,抓了一把,闻了闻,无气味。他又轻轻舔了舔,说:
“咸的,像盐。”
陈秀才仔细一看,说:“不错,这是岩盐。”
锅状盆地没有其他出口,他们原路退了出来。沿着林子边沿,走了半杆烟的功夫,陈秀才忽然惊叫一声:“哎呀呀!”
大家抬头一看:不好,陈秀才踩着荆棘了。
刘裁缝让陈秀才轻轻坐下,脱下草鞋一看,他脚板心里扎了一根细刺。刘裁缝用手指一扯,不料细刺断了半截在肉里面。
手里没有针,细刺取不出来。陈秀才只能踮着脚板走路。走了一阵,他直喊受不了。大家只好又坐了下来,用指甲想办法帮他扯。可是细刺入肉深了点,半天扯不出来。
“我手里这把剐树皮用的小刀,很尖,用它来挑吧。”
马马儿说着就把小刀递给刘裁缝。
“那么大的刀,吓死我也。”
周大爷和马马儿把陈秀才腿给他压着,刘裁缝用刀尖在他脚上,轻轻挑了起来。
“咬紧牙关,”周大爷说,“拔出来就对了。”
陈秀才“哎哟喂,哎哟喂”呻吟一阵,脚上的细刺才终于挑了出来。但陈秀才不想再往前面走了,大家便将就他。胡乱搞了一些树皮,返回小山前面去。
陈秀才他们是早晨离开岩窝,进入坝子去的。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有一些乡亲(在坝子外面的雪地里,坚持往前走了一阵,结果还是走不出山林),也返回了坝子来。
陈秀才他们撬野菜回来,老远看见小山前面,围了许多人。陈秀才他们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原来良补锅匠和杨大嫂他们,全都回来了。大概是刚刚走进坝子的样子,大家围着他们,正在打架斗殴。
“大家看吧,郭二公子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买到粮食就不回来,跑到一边去享受。大家说,他们几个是人吗?”
“一点不考虑我们。要得公道,打个颠倒。动不动就学郭大汉儿,只顾自己……”
“哎呀,根本不是这样的。是大雪封山,把我们困在木屋里面,什么办法都想过,就是走不出来。我知道大家饥寒交迫,老天爷不配合,真的不能怪我们呀。”良补锅匠解释说,“要不是后来我想个办法,从小溪里面涉水倒退出去,从南方上绕了很大一个圈,到现在都还回不到坝子里来。你知道我们绕了好大一圈么……”
“谎话编来一点没破绽。上一次就搞掉那么多粮食,到现在都还没有赔。这一次,又把粮食拿到一边去,这不是诚心想把我们饿死吗?”
“不行,喊杨大嫂赔损失。”
“喊杨大嫂赔损失。”
“不赔损失就给我打。”
“打!”
……
几十个乡亲,有的怒气冲冲,有的大声吼闹,有的索性跑上前去,围着杨大嫂,乒乒乓乓打了起来。杨大嫂抱着脑袋,嗵声跪在地上,汪声哭着道:
“哎呀,别打了嘛,别打了嘛,我也不知道要下这么大的雪呀。没有及时把粮食拿回来,我给大家磕头认罪吧。”
杨大嫂挨打,强疙瘩儿害怕了,便和其他几个小孩子,一起躲到了旁边去。
可是,随便怎样打闹,大家对杨大嫂还是没办法。咬她脑袋硬,咬她屁股臭。
于是,大家又拿着棍棒,跟着良补锅匠,在小山前面追来追去,打得一塌糊涂。尽管良补锅匠有把力气,说确切一点,就是一两百斤重的担子搁在他肩上,颤都不打一个。但他敢于承担责任,随便大家怎样打他,始终没有还手。
旁边黄篾匠、刘裁缝、王瓦匠、竹哑巴、吴根根、陈二嫂,早把尿都吓了出来,一个二个不敢说话,这里藏一个,那里躲一个。
小山脚下,场面失控了。几十个人,你打过去我打过来。周大爷站在旁边干着急:“搞不好只怕要出人命呀,陈秀才,你看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大家都是怒气冲冲。”陈秀才这边拦一把,那边拦一把。本身力气差,加上早已饿得精疲力尽,脚板又痛,根本就把大家劝不停。
“大家别吵了!大家别吵了!”
危急之时,小山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大家抬头一看,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云三嫂。
“啊,鬼!”
“鬼来了——”
“鬼来了——”
乡亲们惊叫起来,转过身子,拔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