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残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跑?跑嘛!一刀砍死你!”

陡然之间,跛子不跛了,瞎子眼睛睁开了。谁也没有料到,几个逃荒模样的客官,竟然是军兵派来的先遣人员。跛子,瞎子,唰声抽出藏在口袋里面的大刀,分别跳到郭公子和谭木匠面前,将他们约束起来。土里土气的中年汉子,更是眼疾手快。只见他身影一闪,就一把抓住冯水生领口,扬着大刀,厉声吼道:

“走!老老实实去撑船!”

昨天一大早,这几个先遣人员,潜入飞花渡两岸村子,四处找船。结果,船是找着几只,但都破了。正当他们要去上河坝的时候,偶然发现郭公子三人,在渡口旁边的枫杨树下修船。于是悄悄看了半天。等郭公子他们收工以后,又亲自跑到船上去,仔仔细细,察看核实后,方才离开。

今天,天还没亮,他们化装来到渡口,躲在隐蔽处。直到接应时间差不多了,才走了出来。

对郭公子他们来说,虽然是三个对三个,但这是有心安待无心人。况且,对方训练有素,手里又有真家伙。所以,他们根本没法应对,眼前这种突发情况。明晃晃的大刀搁在脖子上,冯水生不得不去撑船。他拿着篙竿,使劲把船拉入水中,想起郭夫人还在棚子里面,便抬头说道:

“几位爷,没什么说不好的。放了他们吧,撑船算我的。”

冯水生说的“他们”,当然是指郭公子和谭木匠。他明知要喊对方放人,是不可能的,但他故意要说。而且,说话的时候,还把“几位爷”喊得格外大声。其目的,是想提醒棚子里面的郭夫人。一定注意,千万不要出来。

郭夫人隔棚子听见了冯水生惊慌颤抖的说话声,她伸着脖子一看,只见对岸立着许多军兵。这边河上,又有人提着大刀,逼着冯水生。对面路上,两个家伙扬着大刀,对着自己的相公和谭木匠。

郭夫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别说喊她不要出来,此刻,就是借她二十四个胆子,她也不敢出来。

“鬼话!走!”

冯水生被押着撑船去了,谭木匠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好汉,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想得美!”瞎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给老子放老实点!”

“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就做个好事吧。”

郭公子求情,并非只顾自己,把冯水生丢下不管。而是想感化对方,既保大家安全,也可以把郭夫人一起带走。

“你这些话,老子听得多了。”刚才装跛子的家伙,把大刀拿在郭公子面前,晃来晃去。“哪一个不说他上有老下有小呢?哄鬼是吗?”

“真的,求求你吧,”郭公子说,“真的。”

“锤子才真的!船老板跑了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找人呢?不准动!动,老子一刀砍死你!”

“跛子”话一出口,郭公子和谭木匠方才明白。原来几个家伙,不仅要拿两人要挟冯水生,还要预防冯水生反抗被杀,或者逃跑时,拿两人去做替补。

谭木匠心里道:一来就遇上军兵,运气太不好了。与其拿命来跟他们赌,不如突然反抗,趁早跑了稳当。现在面前,只有两个拿刀人。硬拼,应该跑得了。于是他假意咳嗽一声,暗示郭公子做好准备,谁知郭公子却没反应。

当然,郭公子并非没动脑筋。他没反应,是因为他放心不下郭夫人。

此刻,郭夫人还在棚子里面。棚子离渡口太近了,而且它位置没有生好。北面,东面,紧靠溪河水道。虽然西边不远就是进村的大路,但被烂水坑分隔开来。水坑又宽又深,根本过不去(当初之所以要把棚子建在那里,就是图它几个方向都不能通过,顾客行李,才不至于遭棒客和小偷)。棚子旁边,是有几棵树木,但不成林,没有荒草,无法藏身。

如果郭夫人一旦被军兵发现,肯定跑不了。

郭公子想:如果夫人悄悄待在棚子里面,相对而言,安全得多。要是两个男人突然跑了,她肯定产生恐慌(因为郭公子最了解她的性格)。人一恐慌,脑袋瓜子容易出差错。万一惊叫或者乱跑,后果自然不必说。再说两人一跑,也会给冯水生增添极大麻烦。反正我们都是庶民百姓,既没为非,也没作歹。用船运载他们,已经对得起他们了。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下毒手呀。

谭木匠想:对岸那些军兵,一个个满脸横肉。看见生人,完全可能蛮不讲理。而且,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云三嫂她丈夫和公公,就吃了这个亏。如果我们跑了,郭夫人她人又不傻,不可能跟着乱跑。因为里面,明明就有一堆麦秆,完全可以藏身。只要不出声响,军兵发现不了她。而冯水生呢,他是船工,军兵过河全都靠他,所以军兵不可能杀掉他。

眼看冯水生,已经把船撑到了对岸去,但两人想法不一致。谭木匠一个人,自然不敢妄动。

首批军兵过河以后,郭公子满以为会放了他们。因为冯水生,已经老老实实撑船了。再拿刀来要挟他们,已经没有必要。殊不知,两个拿刀军兵不仅没有放走他们,反而又跑来几个活跃分子,把他们紧紧围在中间。这样一来,郭公子和谭木匠,骤然增加了十二分的危险。

就在郭公子和谭木匠吓得冷汗直冒的时候,偏偏有几个军兵跑到棚子旁边去小便。郭夫人吓慌了,就钻到麦秆里面藏了起来。麦秆早已受潮霉变,一股股霉臭气熏人刺鼻。竟把郭夫人呛得不停地咳嗽起来。

郭夫人被发现了,军兵们立即跑去报告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

“什么?小妇人?”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肥头大耳。一听说话,就知道不是个东西。“长得如何?”

“里面黑黢黢的,”其中一个军兵说,“看不清楚。”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把乌纱帽揭来递给旁边瘦子后,对旁边军兵说:“走,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妖精。”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被军兵带到棚子里面一看。

“哟……”龟儿子猛然一惊,顿时欢喜起来。“日你的温伤①……这么漂亮……”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一见漂亮女人,即刻就起了歹心:反正目前社会混乱,趁浑水打一虾笆,搞几个民女,也不会有人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知道了。他们也搞不清楚,我是大明命官,还是大西命官。传出去了,未必就会有人相信。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呢?”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拖声拖气,假装斯文。“怎么不说话?你看外面,多舒服的,出来吧。”

郭夫人听见令人作呕的说话声,吓得直往麦秆里面钻。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很不高兴,把手一挥。几个军兵,随即就将郭夫人从麦秆里面拖了出来,约束在树干旁边。

“哈呀,这个妖精,居然还是少妇呢。”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就像几百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样子。不禁用色迷迷的眼睛,把郭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还拿鼻子在郭夫人身上,闻来闻去。旁边军兵们斜着眼睛,睥睨他太不要脸的丑态。但他盯得郭夫人来,一点没有注意着大家都在鄙视他。

周围雅静起来,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口水流来牵成长线,兽性似要发作。由于他过于出丑,不料就有军兵在旁边故意咳嗽起来,搞得他心里很不舒服。只好退后一步,连声嚷道:“走走走,弄起走,弄起走。给我弄起走,赶快给我弄起走。”

当然,站在一边不停张嘴吞口水的几个军兵,也是早就不怀好意,跃跃欲试。听见吩咐,便一窝蜂冲上前去。扭住郭夫人假意拖拉,趁机东摸西摸。隔得较远的也不甘后人,推的推,撞的撞,只想掀开前面的人,好让自己扑上去。

郭夫人遭遇非礼,被约束在不远处的郭公子。不顾一切,大声吼了起来:“军爷,军爷,那是我的妻子。求求你们放了她吧,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呀……”

可恶的军兵们,装聋作哑,无论郭公子怎样哀求,就是不予理睬。身为丈夫,郭公子咽不了这口恶气。他硬着头皮,撑起身来,准备跑过去保护她。可他刚跑两步,旁边军兵抡着刀背,砰砰砰砰,在他身上重重地捶了几下。

“军爷唉……”郭公子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求求你们吧,她有孕在身,你们做个好事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军爷,她真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弱女子,谢谢你们放过她吧。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吧。”谭木匠也为郭夫人求情,“你们无论如何,要网开一面呀……”

军兵们全当作郭公子和谭木匠没在旁边。生拉硬扯,把郭夫人拖到了大路这边来。郭公子忍着剧痛,拼命追过去,抱住郭夫人:

“……你们不能这样乱来呀,你们也有姐姐妹妹呀。军爷……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妻子吧……哎呀,军爷唉,放过我妻子吧……”

“哼,你妻子?”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揪着郭公子的一撮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还会编造谎话呢。”

“真的,我妻子,她真是我妻子。这位爷,她大着肚子,求求你放了她吧,求求你吧……哎呀,哎呀……”

“你妻子,”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眼睛一瞪,“你拿证据来。”

“我可以作证,真是他妻子。就前面流沙堰村子的人。”谭木匠嗵声叩了个响头。“这位爷,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你这个刁民,哄鬼是吗?私藏妇女,已经犯了王法。见了本官,还敢狡辩。当着这么多人,串通起来作伪证。”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暴跳如雷,厉声吼道,“给我打!给我打!”

罪该万死的军兵们,顿时就将郭公子和谭木匠压在地上,反扭双臂,将脑袋对着地上石头,反复碰撞。

郭公子和谭木匠,很快就被碰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姑娘,别害怕。这是例行公事,查清楚了,就什么都了了……是吧,目前社会混乱嘛。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呀……”

“呸!”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乱吐口水呢?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你吐口水的样子。”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不知羞耻地说着,又伸出流氓似的手,去拉郭夫人,“走吧,去好好配合,盘查盘查……”

-------------------

①日你的温伤:惊讶、赞叹。与啊、哟、哎等意思相近。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