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乡亲们顺河西去,走约四里,遇一吊桥。
吊桥很高,也很长。不仅朽得不成样子,而且,稍微一踩,就左右晃荡。良补锅匠害怕大家过桥时,发生意外,便试探性地走到中间,使劲跺了几脚,没有问题,才让大家缓缓通过。可就在江泥水匠,还差十来步就走过吊桥的一瞬间,吊桥,嘎嚓一声,突然断了。
“赶快!赶快!”岸上的人,惊诧地闹了起来。“赶快!赶快!”
江泥水匠出于本能反应,他一把抓住吊绳,死死不放。再由岸上乡亲给他帮忙,费了很大工夫,才把他拉上岸来。
“好险。”
“幸好你手脚灵活。”
江泥水匠脸色铁青,愣了半天,他才心神不定地说道:“好险呀,就差一点点……简直把我吓得要死……”
云三嫂说:“如果反应稍迟一点,可能你就完了。将将听见嘎嚓声响,我回头一看,桥就掉了下去。再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把吊绳牢牢抓住。幸好你手劲相当不错。”
周大爷说:“你们一家人,真是命大呀。老婆孩子走在前面。要是走后面,这么高,掉下去还会有人吗?算你家神挂得高。”
走在前面的良补锅匠和杨郎中,听见后面,有人惊叫,回头一问,知是吊桥断了。
二人很快跑了过来。良补锅匠老远呐喊说:“有没有人掉下去?有没有人掉下去?”
周大爷说:“差点,但东西掉完了。”
杨郎中说:“东西掉了无所谓,只要人没掉下去就好。”
良补锅匠问:“后面还有人吗?”
云三嫂说:“好像还有吧,就是不知道是哪些人。”
过了一会儿,李茂盛他们出现在了河的对岸。因为河面较宽,水声很大,良补锅匠便把双手做成号筒,放在嘴边,大声呐喊说:
“李大爷!吊桥断了,你们再往前面走一点。找个地方过河来!我们到前面等你们!”
李茂盛听见良补锅匠呐喊,也应了一声。
大家说定以后,良补锅匠他们在河的这边走,李茂盛他们在河的那边走。起初,两岸的人还能相互看见。山岗遮挡以后,彼此就看不见了。
其实,吊桥根本不是自己折断的。而是李茂盛耍手段,搞阴谋。他们从八层寺出来,就挡住王铁匠的步伐。假意捆包裹,寻东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解便,故意与大伙掉很长一段距离。当良补锅匠在桥上使劲跳动的时候,让走在高坡上的李茂盛老远看见了。他眼珠一转,随即指使李绍清和陈光光,趁所有人都没注意,挥刀砍了吊绳。
不过,必须承认,李绍清和陈光光还算有点良心,等桥上没有人后方才动手。也必须承认,他两个把事情做得干净利索。随着一声:“一二三——四!”两人同时下手,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连在他们后面不远的王铁匠,也没有丝毫地察觉。
陈歪嘴儿走到河边上,看见吊桥断了。他立即跑上前去看了看,惊奇地说:“这才奇怪了!这么好的东西,摆在这里那么多年,早不断迟不断,我刚刚走拢你就断。颤花儿,你太可恶了吧。”
陈歪嘴儿见姐夫李绍清和陈光光黑嘴打脸,都不理他。就捡几截绳渣,拿过来找李茂盛。
“幺爸,你来看嘛。绳子又没朽,质量这么好。我敢肯定,不知是哪一个不怀好心的人,把它弄断了?”陈歪嘴儿用手抡了抡,“断得这么整齐,是用刀砍的呀……”
陈歪嘴儿的分析比较符合逻辑,不料屁股上,就挨了一个。他掉过头来,正要开闹,姐姐李陈氏说:“快走,老虎来了。”
“什么,老虎来啦?”
“走,走那边。”李茂盛害怕陈歪嘴儿长时间立在那里,拿着绳渣不停地说下去,把事情败露,引起王铁匠怀疑。听李陈氏配合他哄陈歪嘴儿,说老虎来了,趁机把手一指,说,“那边才没有老虎。”
陈歪嘴儿跟着李茂盛,往山岗底下加油跑,很快就与乡亲们隔远了。
良补锅匠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个河面虽宽,但河水较浅,路面与河面高度不大的地方。杨郎中说:
“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李茂盛他们可以涉水过来。不然,越走越远,错过就很麻烦。”
尽管李茂盛人缘关系极差,但大家还是非常愿意,等他过来。听见杨郎中招呼,全都停住了脚步。可是大家等了很久,一直不见李茂盛他们的人影。云三嫂有些焦急起来,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见到人呢?”
杨郎中说:“那边树多,没路,可能走得慢。”
良补锅匠说:“再慢也差不多了。你看那个山岗,就那么一点大。绕一圈也用不了多久,走过来就看见了。”
云三嫂说:“谁的声音大?使劲呐喊几声,看把他们喊得答应么?”
郭大汉儿和黄篾匠,听云三嫂一说,顿时大声呐喊起来。可他们把声音都喊哑了,一直没人应答。
“算了,别把喉咙挣破了。邱茶壶,我们一路,马上过河找一找。”良补锅匠又说,“杨郎中,黄篾匠,你们一路,原路返回,看后面有没有人。我们两边寻。”
乡亲们立在原地,等了一阵。老远看见涉水过河的良补锅匠和邱茶壶,以及原路返回的杨郎中和黄篾匠,都是没精打采地走了回来。刘裁缝昨晚上听云三嫂讲过,心里有些怀疑起来。说:
“没人,会不会悄悄溜了呢?”
“李茂盛办法多,”江泥水匠说,“我看,很有可能。”
“不会,”杨大嫂说,“不会。”
“谁说不会?完全有可能。”吴根根说,“昨晚上,我听陈光光说,他不喜欢这里面的某些人。没头脑,究竟往哪里走,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还说,要怎么样怎么样。现在我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是在打探我的口气,劝我跟他一路。脱离大伙,单独去找曹王坝。”
“原来他们,还给你也说过这话?我以为只是给我说了呢。”王瓦匠说,“我刚要睡的时候,李绍清跑过来,扯这扯那,跟我聊了一阵,又没说个名堂,只觉得他很烦人。这会儿联系起来,仔细一想,可能也是想让我给他们一路走吧。”
“听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昨晚上我睡的地方,离他们没有多远。隐隐约约,听见他们是在商量,不知要走哪里去。”窜脸胡说,“当时旁边有人呻吟,没听清楚,所以我一直没有开腔。”
“那王铁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陈纸匠说,“他的性格,应该做不出这些事来呀。”
“王铁匠,他什么时候动过脑筋吧?”孙大贵说,“我看他呀,迟早都要栽在李茂盛的手里面。”
“一定要走,”王瓦匠说,“那就找不回来了。”
“我说你几个也是,先不早点说。”周大爷听说找不回来了,心里面很不舒服,“让良补锅匠他们,白跑一趟。”
“昨晚上,我彻夜都没睡着,一直都在注意他们。结果还是……”云三嫂说,“头带坏了,只怕以后不好办呀。”
“有什么不好办?”孙大贵不以为然地说,“志不同,道不合,他们走了,我还反倒高兴一些。”
“对,少几个菜籽,也少榨不了多少油。”郭大汉儿把脑袋一甩,“我们走。”
“走?”陈秀才说,“万一他们是其他原因耽误了,不等他们,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行?”郭大汉儿说,“这么久不来,怎能抱怨我们?”
良补锅匠走到大伙面前,见大家叽叽喳喳,都在议论,急忙问道:“你们,都在议论什么?”
王瓦匠说:“李茂盛他们,很可能是趁机溜了。”
邱茶壶非常惊奇,问:“溜了,谁说的?”
郭大汉儿说:“听吴根根他们说来,肯定是溜了。”
“既然人家害怕把他们连累,那就算了。”良补锅匠顿时把脸一沉,抓着东西,甩在肩上,说,“龟儿子,比你骄傲的人我都见过,你骄傲什么嘛?”
良补锅匠虽然嘴上在说,“你骄傲什么嘛”,但他一边直往前走,一边又不停地掉头望着河的对岸。从内心里面讲,他还是很希望李茂盛他们,能够过来一路。突然,杉树上掉下一团雪花,差点掉在他后颈窝里,才睖了一眼,牵着儿子,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杨郎中见良补锅匠气冲冲的,心里很不舒服。他追上前去,问:“李茂盛他们,真的溜啦?”
“人家择人。”良补锅匠说,“不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一路。”
“不一路?”杨郎中又问,“你听谁说的?”
“你还不知道?”良补锅匠说,“大家都在讲嘛。”
“居然这么不合群,”杨郎中也气得直哆嗦了,“简直太没肚量了。”
“耍心眼,闹分裂,做给谁看吧?”良补锅匠自言自语道,“离开你,难道我们就生存不下去了是吗?”
“是不是大家没有理他,生气了?”杨郎中说,“要么,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良补锅匠说,“就是饿来爬着走,也不求他。”
邱茶壶走在旁边,见良补锅匠说话没好气,只好说道:“他们不来,倒是无所谓。问题是,还按不按原计划,往前面走呢?”
良补锅匠板着面孔,反问一句:“你说呢?”
邱茶壶说:“肯定要往前面走了。”
良补锅匠心情复杂,他嗓子痒了几次,一直强迫自己,把嘴巴闭着,没有开腔。大家又走了一阵,良补锅匠终于耐不住了,便对杨郎中说道:
“现在曹二爸走了,张端公走了,李茂盛又抛弃了大家。这么多人,没人出面理事,还是不行。你我几个,多少也算外面跑的人。我们共同出把力,把大家带到曹王坝。如何?”
“你的意思?”杨郎中问,“出来领头?”
“领什么头?没这个水平。”良补锅匠说,“我们凑合着,把大家带拢曹王坝了事。”
“对嘛。”杨郎中知道,良补锅匠不仅人好心善,还老跑江湖,见多识广,于是斩钉截铁说道,“只要你愿意,跑腿算我的。”
“邱茶壶,”良补锅匠问,“你看对吗?”
“对是对。”邱茶壶说,“万一大家不支持,怎么办?”
“怎么会不支持呢?”杨郎中说,“李茂盛他们走了,尽都是非常朴实的乡亲。”
“那就算是。”邱茶壶说,“但我要先声明,曹王坝,我是半点概念都没有。”
“不光你没有,”良补锅匠说,“这里面,恐怕谁都没有。”
“邱茶壶,你跟张端公挨得那么近,”杨郎中说,“怎么不早点把他问清楚呢?”
邱茶壶说,“有谁知道,要走到这一步嘛?”
“是呀。”良补锅匠说,“如果知道,就不会有今天这场事了。”
“不过,我听好几个人讲过,”邱茶壶指着西边山野,说,“曹王坝,大致就这个方向。”
“好吧,你走前面,杨郎中走中间,我来断后。”良补锅匠说,“我们边走边问,抓紧时间,争取尽快找到曹王坝。”
良补锅匠他们刚刚统一意见,周大爷走了过来。
杨郎中问:“周大爷,喊良补锅匠和邱茶壶出来,给乡亲们服务,你看行吗?”
“当然对了。”周大爷高兴地说,“我就是来找良补锅匠的。这么多人,没有人理事,那不是散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