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县城墙，建于万历年间。

先是土筑，后又重修。以条形青石为基础，外砌大块特制青砖，灰浆勾缝，中间垒土，高过两丈。因为战乱，东北二门和四周城墙，都有不同程度损毁。

鸡叫二遍，军兵就把民工们吆喝起来。在流沙堰村子的民工临时伙房里，每人添了半碗清汤寡水的菜叶稀饭，就见李茂盛走过去走过来，闹腾了：赶快赶快……龟儿子嘴馋……滚你妈的，大家都走了，还在那里把碗端着不放，看我把碗给你拉来甩了……

“哼！你还胆大呢，转过身子想朝哪里跑？躲懒呀……

“还有你们这边的几个，拖延什么……赶快……前面那个，你是谁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吃混饭是吗？嚯，滚你妈的，原来是你狗杂种呀，逋儿迸……”

李茂盛得志了，盛气凌人。他把民工们嚷得傻乎乎的，搞得大家心里很不舒服。

天，渐渐亮了。

在损毁的城门洞口，原木，板材，马凳，长梯，斧头，刨子，戳刀，梭弓，大小锯子，墨斗，摆满一地。木匠，解匠，全部上阵。在垮塌的城墙底下，老老少少，挖基，捡砖，抬砖，砌墙，垒土，来回穿梭。在填塞的壕沟里面，男男女女，撸袖挽裤，踩在稀泥里面，淘淤，弃土，保坎……

正当民工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里洪也出现在了工地上。虽说里洪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搞来的县太爷，但他并非只是一个光说不做的人。在关键事情上，他还是知道亲自出马。工地一摆开，尽管天上下着零星小雨，而且，风也很大。他却骑着一匹灰马，在城内城外，接连走了几圈。

里洪脑袋不算聪明，但心肠黑得要命。

在每一个工地上，他都安排了手持长枪的军兵，像看管犯人一样，监视着每一个劳动的民工。他不允许民工们聚集，不允许民工们交头接耳，更不允许民工们离开劳动场地一步，即便是解便也不行。

民工们两头不见亮，没命干活。一天下来，一个个累得没奈何。云三嫂与陈二嫂见大家太难受了，便悄悄走到东岳庙的前院来，找到曹兴发。

云三嫂说：“曹二爸，你知道吗？我们那边已经倒下十多个了。”

陈二嫂说：“没有哪一回像这一次，头天就把大家搞来受不了。”

曹兴发说：“是的，不仅活路繁重，时间赶得紧，生活还特别差。如果再这样下去，最多三天，全部都要倒下呀。”

云三嫂说：“我们过来，就是看你有办法么？”

曹兴发说：“说实话，我也没办法。”

王铁匠与江泥水匠见曹兴发他们悄悄说话，也走了过来。

云三嫂说：“简直不把我们当人来对待……”

王铁匠说：“不把我们当人来对待不要紧，我们软拖硬抗，消极怠工，反正不认真干活。”

江泥水匠说：“那可不行，军兵就在眼前，把我们盯得紧紧的，你敢不认真干活？逮住弄得死你。”

陈二嫂说：“要么，麻烦曹二爸，去找李茂盛通融一下。”

“估计不行，”曹兴发摆着头说，“因为他这个人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听不进人话呀。”

“那……”云三嫂急了，“怎么办呢？”

“尽管可能性不大，还是要试一下吧。”曹兴发说，“走，王铁匠，我们一路去。”

大家在檐坎上等了一会儿，曹兴发与王铁匠就转来了。

“如何？”云三嫂和陈二嫂，几乎同时问道，“他怎么说？”

“不行，他根本不把我们的话当一回事。这个李茂盛，真是遇上他了。有军兵给他撑腰，龟儿子蛮横得很。到现在才知道，几十个里，就数他一个人最出风头。我们流沙堰的工程，全是最艰巨的。”曹兴发气鼓鼓地说道，“给我们加码加得太重了，心想找他反映情况，通融一下。他生怕就把饭碗搞砸了，说我们是支瞎子去跳岩。看样子，李茂盛还专门给军兵伙在一起，想方设法收拾我们。”

“都说当官要维护周围乡亲，可他连邻里关系都不要。”王铁匠也说。“搞得这么难受，连好听话都听不到他一句，太不像话了。”

“要么，把陈纸匠喊过来，商量一下。”江泥水匠说，“实在不行，我们逃跑算了。”

说到逃跑，大家骤然紧张起来。

“真正要跑，也容易，可是……”曹兴发说，“我看跑不是办法。”

“是的。身强力壮的跑得了，可老弱病残跑不了。”云三嫂说，“留下他们做替罪羊，良心上过不去。”

曹兴发和云三嫂他们正在低声议论，大门那边走来两个军兵。

“干什么？干什么？这半夜了，还在商量什么？想造反吗？”昨天晚上，张端公夜闯衙门，引起里洪警觉。怕出问题，他在每个民工住处，增派军兵，通宵监视。“去去去，再叫老子看见了，谨防叫你几个挨家伙。”

寺庙里面没有灯光，到处都是黑洞洞的。民工们睡了以后，陈纸匠和张端公轻轻离开铺位，一前一后，向大门口悄悄走了过去。他们想再次溜进衙门里面，找里洪算账。谁知运气不好，前面的陈纸匠还没走拢庙门口，就叫军兵拦住了去路。

“站住！”军兵大声吼道。“哪里去？”

“屎胀了，拉屎。”

“瞎啦，茅坑在后面。”

“什么，在后面呀？哎呀，我睡糊涂了。”

“锤子才睡糊涂了，装疯卖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