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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正县衙门里面。
里洪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他一闭眼睛,就做怪梦。里洪心神恍惚,无法理事,让幕友捏个烫手山芋在手里。怎么办呢?那么多事情,都急需要他亲手处理。
“唉——”幕友长吁短叹,愁眉紧锁,心里非常焦急。
一早起来,他急匆匆跑到里洪房间,见料理里洪的差役流着口水,靠墙打鼾。心里道,天都大亮了,还没睡醒呀?
幕友上前推了一把。说:“老弟,昨晚上,老爷睡好了吧?”
“锤子才睡好了,看见他龟儿子心里就不舒服。”差役脑袋昏昏沉沉的,竟然忘了这是当着里洪的面和幕友说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唐突。万一里洪没睡着,叫他杂种听见了,肯定要给我记一笔在那里。这家伙本来就是——半夜吃桃子,感软的拿。要是他眉头一皱,那还了得呀?差役猛地撑起身来,快步走到院子里面,又惊恐地回头看了看,没有动静,才对幕友诉苦说道:“真的,把我搞得太难受了。动不动就惊呼呐喊,‘有鬼有鬼’,简直把我吓得要死。天亮了,你看吧,才将合眼,还不知道他睡着没有。我两夜没有睡过觉,靠着墙壁打盹也不敢睡着。眼睛困,天气又冷。再这样下去,老天唉,有谁受得了哦?要么,重新找一个人来换我一下吧。要是说半句假话,我都不算人。我真的搞成大傻子了,心里面一点不舒服。”
差役揉着眼睛,呵欠一个接一个,确实很可怜的。
“好嘛,你先把老爷药给他温热,等他醒来服用。”幕友还算和蔼,说话也很客气,“等一会儿,我重新找个人来替你。可以吧?”
护理里洪的差役温药去了。幕友立在门外,伸着脖子把躺在床上的里洪看了看。掉过头来,正好看见前天遭野狗咬伤小腿的差役,走了过来。说:“来,你把老爷守好。今天,其他事你就不去做了。老爷这里,暂时离不开人,你把他照顾周到点。”
遭野狗咬伤小腿的差役,点头应了一声,便走到里洪房间,老老实实坐在门前。
幕友又来到厨房侧边,听见食堂里面,有人正在用餐。幕友走到门口,招呼缺耙子差役说:“你过来,我给你说句话。”
缺耙子差役抬起头来,看着幕友反问道:“我?”
“对。”幕友把缺耙子差役喊到门外,说,“喊他们,等于喊到木头棒子。几个一点不认真,尽都是鬼混。这里面,就数你最实在,有能力。”
缺耙子差役听到夸奖,受宠若惊。
“你再到城外去走一趟。”
“走一趟?”
“对。前天,昨天,今天,老爷口口声声,都说鬼话。这里没外人,我才给你说句实话,可能他是撞鬼了。你抓紧时间,出去找个端公来,给他跳个大神。”
“这……”缺耙子差役露出为难的样子。
“不要紧。”幕友给他打气说,“你去吧。”
缺耙子差役领会了意思,很快就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他换过衣衫,一声不吭走出门来。幕友挤了个眼睛,小声说道:“来,揣点银子在身上。”
缺耙子差役接过银子,转身便走。
“等一等。”幕友又交代说,“眼下世道还不太平。端公不是那么好请的,你要多想一些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端公找来。”
“好的。”
缺耙子差役喜欢单独行事,他依照幕友吩咐,很快出了县城。这次,虽然缺耙子差役仍是见村子就钻,见房门就敲。可是,他运气却大大不如往天。一路上,连鬼都没有看见一个,找人,那就不消说了。
走了一阵,缺耙子差役竟然走到了西北方向来。
他怕把时间白白浪费,便停住脚步,左看右看,忽然看见了两棵高大的楠木树。看见楠木树,缺耙子差役就想起马子山来。因为这楠木树是一个显眼的地标。从楠木树旁边,顺着大沟,往下再走几里路远,就是马子山的家。
在缺耙子差役心中,马子山相当不错。大上前天,给里洪寻找郎中,就是通过他才把郎中找到的。
这里离马子山的家不远了,缺耙子差役心中大喜,决定再次上门去找马子山。
他抖了抖鞋里的泥沙,继续往前走去。
缺耙子差役穿过一座阴森森的墓园,翻过一道土埂子,走过一坪冬水田,很快来到了大楠木树下。树上鸟巢无数,白鹤成群。他抬头望了望,一刻也没停留便走了。
缺耙子差役沿着弯弯的沟边,大步流星,走得正展劲,突然看见林子前面的交叉路口,来了一个补锅匠。
这个补锅匠,正是良补锅匠。尽管兵荒马乱,为了养家糊口,他每天都要壮着胆子,在偏僻乡村,寻点活干,增加收入。今天,他东转西转,不知不觉跑到了西门外边来。
缺耙子差役脑袋聪明,他想:这里现成的就是人,何必还要去找马子山呢?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去。说:
“唉,师傅,我想问你一下,行吗?”
良补锅匠停住脚步,诧异地把缺耙子差役看了一眼。“问我?”
“对,这附近,你知道哪里有端公么?”
“端公?”
“我想请个端公。”
缺耙子差役空着两手,一身破烂,说话也是比较随和,良补锅匠自然不加戒备。
“我家老爷闯鬼了……”
“你家老爷?”良补锅匠说,“听你口音,外地人吧?”
“哎呀,不好意思说了。逃难走拢这里,老爷病得严重,搞来走不脱。”
“……难怪……”良补锅匠慢腾腾地问道,“为什么不请郎中,要请端公呢?”
“郎中,早就请过了。吃那么多药,连泡儿都不起一个。”缺耙子差役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估计是撞鬼了,想找个端公来给他跳个大神。”
“哦……”
“你知道哪里有端公呗?”
“不知道。”良补锅匠说着,转身欲走。
“唉唉唉,师傅师傅,不忙走嘛。你我两个都是平民百姓,实话说了吧。这年头,叫军兵弄怕了,是不能轻易相信一个人。我理解,你是对的。但我不一样,确实是老爷病了。一家人,他是顶梁柱。如果再拖下去,只怕,只怕……”
良补锅匠根本不管缺耙子差役说些什么,掉头走了。
缺耙子差役失望地转过身子,可他抬起头来,忽然看见旁边几座新坟,便想起马子山往天说过,他内弟死了,这几天要出门去。
缺耙子差役想:走拢马子山家里,万一找不到人,肯定要误县太爷大事。而眼前这个补锅匠,他成天走村串户,哪里有端公,他应该清楚。实在不行,就是下话,耍不要脸,当龟儿子,戴绿帽子都行。不管怎么说,反正要把补锅匠赖着不放。过了这一村,只怕就没那一店。于是,缺耙子差役转过身来,再次追上前去,拦住良补锅匠去路。
良补锅匠停住脚步,把缺耙子差役紧紧盯着,一言不发。缺耙子差役估计良补锅匠,是在试他耐性,便装出焦急忧愁的样子,说:
“不瞒你师傅说,我们本想逃到山里去。谁知走到半路上,就撑不住了。没办法,悄悄住进东门外的破庙里面。困在这里几十天,老爷的病越来越严重,我忧虑死了。求你师傅……”
“问题是我又不知哪里才有端公,你叫我怎么办?”
“不是我诚心要当厚脸皮,我真是没法了,只有把你赖着。师傅,麻烦你,麻烦你仔细帮我想一下吧。”
“想一下?说得简单。”
“哎呀,真的需要你了,无论如何要帮我想一下。”
“端公……端公……”良补锅匠见缺耙子差役的确是找端公,假意抠抠脑袋。“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缺耙子差役一听想起来了,立即问道:“哪里……”
“比较远。”
“远也行,只要有端公。”
“如果你真是逃难……”
“真是逃难,谁说半句假话,都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看我,浑身上下,稀脏邋遢。唉,我又翻重皮子了,千万不要见笑哟。”
“那我就说实话吧。正县端公倒是不少,东门王端公,西门李端公,北门张端公,南门谢端公。可是,南门谢端公已经被军兵杀了。东门王端公,西门李端公,出去躲避战乱,究竟是死是活,没人知道。只有北门张端公,人是回来了,但不知道他在不在家里。”
“只有北门张端公?”
“不要紧,你可以去碰一下运气。”
“也只能碰运气了。不过,我一个远方人,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如果去乱串一通,就是打撞面过,也把人搞不清楚。”
“是呀。”
“我说师傅,麻烦你,帮忙带个路,如何?”
良补锅匠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给我带路,我这一去,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尽在北门外面,那么远。就是端端去,端端来,也不是一两支烟的功夫。”良补锅匠直截了当说道,“不愿意。”
“我说这样吧,来回一趟,不仅把人劳累,还要影响你做生意。如果一点报酬都没有,不说你不愿意,换成是我,同样不愿意。我给点跑路费,如何?”
“跑路费?”
“对。”缺耙子差役伸出两根指头,比了一下,说,“这么多。整数。”
“鬼大爷稀奇你的二两银子,说来都不吸引人。”
“五两五两……”
良补锅匠转身迈了一步,做个马上就走的动作。缺耙子差役急忙说道:“那你开个口吧。”
“算了算了。”
良补锅匠听说喊他开口,就做起既想答应,又不愿答应的样子。缺耙子差役以为遇到反应迟钝的人了,就决定来一个大出手。
“我娘说了,只要你愿意帮忙,随便怎么说都行……”
“你连这点都不懂呀?这么冷的天,谁饿着肚子给你找端公?”
“你的意思……”
“这年头,银子拿来做什么?捏在手里,连吃的都买不到,有什么作用?要给就给吃的,先吃在肚子里再说。”
嚯,原来还真滑头呢。缺耙子差役听出了良补锅匠的意思,他眼珠一转,说:“吃的倒是有一些,只是没有带在身上。要不这样吧,我们来一个事先约定。我先给你银子,你把银子揣在身上。帮我把端公请到以后,你到我住的地方去,给你换成粮食,如何?”
“可是我也没有把握。万一没有找到人,白跑一趟呢?”
“空跑一趟也认可。”缺耙子差役想了一下,又说,“正巧我们家的锅,有两个小孔,需要请人补一补。跑一趟,做两笔生意,还是划算吧。”
良补锅匠仍是迟疑不决。
“给你换五升麦子,补锅的工钱格外算,该对呗?男子汉,说话算话。”
缺耙子差役说得干脆利落,并且当场就把银子搜了出来。
良补锅匠想:反正张河坝不算很远,跑个来回也要不了多久。顺路就把生意做了,何乐而不为呢?五升麦子,那可不是小数目呀。这么好的生意,就是愚不可及的人,也知道划算。如果再不答应下来,只怕真是那种脑袋瓜子进水的人了。
良补锅匠虽然心里默认,但他并没做着迫不及待的样子。直到缺耙子差役把银子递过来,才勉强把银子接到手中。仔细看了看,方才揣在身上。与缺耙子差役一起,抄近路往北而去。
良补锅匠与缺耙子差役走了十几里田坎路,已是中午时分。他们来到张河坝,张端公不在家,缺耙子差役叹了一口长气。良补锅匠也怕生意没有做成,包包里面的银子换不了粮食,他想了想,说:
“要不这样吧,我们多耽搁一会儿,到李茂盛家里去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