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茂盛与张端公,说话不投机。
搞得不好,可能两人就要一直吵下去。王铁匠便换个方向,把大家的目光,引到了郭员外这边来:
“郭老爷,以后如有用得着我王铁匠的地方,只管吩咐。随便带一声口信,都算是。郭公子跟我,毕竟兄弟一场。”
“你说话还是有分寸嘛,翻过去翻过来,都说在了道理上。我以为你要搞偏差呢。”李茂盛的反应能力,确实很快。他见王铁匠的话有些中听,好像想起什么了,便在包里摸了摸。借话搭话说,“郭老爷,今天我过来,就是专门给你帮忙的。”
“帮忙?”郭员外知道,李茂盛这种人,根本不能打交道。他花样颇多,尤为奸诈。他今天跑到这里来,肯定没安好心。但郭员外不知道他,究竟要捣什么鬼,只想早点把路给他封死算了。“不需要。有你这个心意就对了。道谢,道谢。”
尽管李茂盛手段高超,诡计多端,可郭员外也不是傻瓜。如果李茂盛说一些不要紧的话,郭员外就应付几句。如果李茂盛说到比较敏感的事情,郭员外就耷拉着脑袋,或者借口耳朵不好,假装没听见。这样一来,李茂盛老是把郭员外的钱财搞不到手。
“我说这样吧,反正今天没事,”李茂盛说,“让我慢慢把郭老爷劝说一下,总要把思想给他开通吧。”
李茂盛当死赖皮,郭员外就走不脱。周大爷倒了一杯水来以后,又转身去提烘篼。
“今天这个事情,虽然发生在郭老爷家里。但我觉得,问题不是一般化,真的太严重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那不是很快就把流沙堰的人,都给我弄死完吗?”李茂盛说,“张端公,你看清这步棋没有吧?”
“有什么办法呢?”尽管张端公仍在气头上,很不愿意和李茂盛说话,可他心想,既然提到名字了,不理人家就是自己不对。于是说道,“只怪我们是庶民百姓……”
“张端公,都说你很聪明。稍微蒙你一下,你还是说不到点子上。”李茂盛摇头晃脑,说,“看来真的,你只适合收鬼。做这些事情,还是非常欠缺。”
“难道,”张端公说,“难道你有办法?”
“没办法我来做什么呢?”李茂盛一本正经,说,“从二郎杠跑到流沙堰,万一遇上军兵怎么办?这么吓人我都敢过来,那就肯定不是吃干饭的,肯定不是跑来跷着两腿闲耍的,肯定不是过来白拿银子的。你说对不对嘛?”
“白拿银子。”王铁匠眼睛一瞪,说,“谁都不答应。”
“是嘛。别说我小看你们在座的几个,你们顶多只能张开嘴巴,劝劝郭老爷,根本帮不了他的忙。”李茂盛说着,站起身来,把手一指,说,“像你王铁匠,更差得远。连门都找不着,根本轮不到你。”
“就算我不行,”王铁匠见李茂盛鄙视他,没好气地顶了一句,“难道你有好厉害是吗?”
“好厉害?你又不知道了。”
李茂盛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其他人,趁大家都没注意,便悄悄提起脚来,踩着王铁匠脚背轻轻搓了一下,示意王铁匠不要打岔。
“做这些事情,我李茂盛又有办法呢。”
“锤子锤哦?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吗?”王铁匠已经猜到李茂盛要耍阴谋诡计,就偏偏不吃他那一套。“说得太离谱了,哄鬼差不多……”
“去去去,少说几句不行呀?”王铁匠不配合,李茂盛只好扭过头来,说,“我说郭老爷,你的忙我帮定了,信不信由你。还有你们在座的几个,谁敢说一句不信?我试给你看,最多三天,把事情搞定。”
“李大爷,人已经抬出去了,”郭员外说,“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郭员外说现在没事了,李茂盛反而说不行,大家都把他紧紧盯着。
“人打死了,就这样算啦?不行!坚决不行!”李茂盛大声吼道,“为什么呢?因为村子里面还有那么多人,下一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又遇害了怎么办?只要你们在座的哪一位,有本事出来作保证,我转身走人。不然,就要借这件事情,必须搞个结果出来。”
“那你的意思,”王铁匠说,“要怎么办嘛?”
“怎么办?只怕说出来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嘛。”王铁匠非要李茂盛回答不可,“你懂你说吧,看你有多能干,只要你把大家说得服?”
“说不服?在我的手里,还有说不服的事情?”李茂盛说着,从衣兜里面搜出几张纸来(这是上前天,他在杨郎中家里面,悄悄偷来的几张纸,一直揣在身上,搞忘放在家里面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你们看,连纸我都准备好了。当然是写状子了。”
“状子?去你的吧!哄三岁小孩呀?”张端公道,“衙门都砸得稀烂了,状子写来告给谁听呢?”
“张端公,你真要作怪是吗?坐了这半天,你不仅不想办法,还说风凉话。”李茂盛大声吼道,“人家王铁匠说去拼呢,你说鸡蛋碰不赢石头。我说写状子呢,你又喊去我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把你的孩子弄死你答不答应嘛?哪里有这种傻呵呵的亲戚?”
李茂盛倒打张端公一钉耙,让张端公回不过神来。
“来,郭老爷。”李茂盛走到茶几旁边,“我把纸给你放在这里。”
郭员外假装没听见,头也不抬一下,李茂盛便在茶几上面啪声一掌,“看着,纸在这里。”
李茂盛那一掌稍微猛了一点,竟把水杯震倒,将纸张浇湿。李茂盛随手一提,糟糕,纸已湿透。再一抖,几张纸全烂了。
孙大贵瞪了一眼,寻出布帕来,把茶几擦了擦。
“没事,家里面还有。”李茂盛说,“等一会儿重新给你拿来。”
李茂盛用偷来的纸,哄骗郭员外,被大家识破。谁知他眼睛一眨,伎俩又出来了:
“给你们说吧,新任县太爷马上就到了。这这这,张端公,你就是经常都在江湖上跑的人了,听说过没有吧?别说我小看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是呀,李茂盛这话,本身就是瞎编的,张端公肯定没听说过。
“李大爷,就依你说,县太爷马上就来了。死几个老百姓,他管你呗?”虽说王铁匠的脑袋瓜,并不怎么样。但他知道,李茂盛分明是在骗人。他生怕大家会说他是跟李茂盛合伙,一起来蒙骗郭员外的。所以他极力反对李茂盛的做法。“这些事情,开什么玩笑哟。”
“逋儿迸!人都杀来摆在眼前了,还开玩笑?”李茂盛爆炒豆子似的说道。“虽说郭老爷不是普通老百姓,但他也不可能找军兵硬来。况且,打是打不赢的。只有告,告才把他们告得赢。人弄死了,大气都不出一口是窝囊。闹是傻子,告才是聪明人。”
“反正里面复杂,没那么简单。”王铁匠看着郭员外,说,“郭老爷,你说是吗?”
“别听王铁匠的。这些事情,只有知书达理的人才知道。跟没有知识的人说道理,只会把口水浪费。郭老爷,趁县太爷刚刚走拢。抓紧时间,写个状子出来。保证,递上去就搞定。”
十个能说会道的人,也胜不过一个唱反调的人。
一向都被李茂盛任意摆布的王铁匠,今天偏偏不听话了。李茂盛心里一急,就在胸口上咚咚咚地拍了起来:“不是说大话,如果搞不好了,你把名字给我拿来倒改。”
“李大爷,你知道吗?”王铁匠说,“正县虽大,可是死的死,跑的跑,走出去连老百姓都看不见几个,县太爷来吃什么嘛?连一点油水都没有,哪一个县太爷愿意来吧?是你,你来吗?说来都不诱人。”
“王铁匠,你真想讨骂呢。我们明明在说正事,你却偏偏要来多嘴。少来掺和好不好?”李茂盛批评王铁匠后,又回过头来,说,“不瞒你们说,我李茂盛,马上就要翻身了。”
“翻身了,哄鬼差不多。”王铁匠挨李茂盛批评,心里很不舒服。“我记得你上午都还不敢出门呢,翻什么身嘛?”
“难怪大家都说你没素质。”李茂盛上前一步,装模做样说道,“你又不知道了,这个县太爷,我熟,熟,熟得很。再早,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我知道,李大爷交际广。”王铁匠见李茂盛说话高傲,又用鄙视的目光,把他看了看。“凡是有点名气的,都是你的老朋友。”
“是呀。”李茂盛以为王铁匠转过弯了,可他立刻回过神来,“王铁匠,你考我的反应是吗?什么时候学来的,讽刺我来了?再乱说话,看我发火哟。”
“李大爷。”王铁匠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岂敢,岂敢。”
这一次,王铁匠安心要跟李茂盛作对,李茂盛也就拿他没办法。张端公眯着眼睛,冷眉冷眼看李茂盛表演。孙大贵是旁边人,埋着脑袋不说话,但他却在暗地里看李茂盛的笑话。
“郭老爷,状子写好了,我把所有事情都放下,专门给你跑一趟。只要我出面,保证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哟?尽说那些不切合实际的大话。”王铁匠又抬李茂盛的杠说,“随便你的状子写得多么完备,我可以说,泡泡都起不到一个。不信你试。”
“我还是觉得,”张端公的喉咙,早就有些痒了。他心里道:起码要知道凶手是谁吗,状子才好写嘛。眼下究竟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告谁去?再说,就算你知道是谁干的,你告得了军兵吗?这个世道,军兵、县官都是一丘之貉,状子有什么用?“不要枉费心机了。”
“大家都知道,村子里面死了那么多人。”王铁匠说,“有谁写过状子呢?”
“王铁匠,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当面也要戳我的穴道。诚心要肇事是吗?我问你嘛,村子里面,有哪一个敢跟郭金山比?人家郭金山,说地位有地位,说银子有银子。是不是嘛?”
“这点我相信。可战乱年代,社会已经混乱到了极点,状子写来有什么用?”王铁匠说,“最终还是只有白费。”
“你看这里面,就你跟张端公,一唱一和,专门捣蛋。谁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你们这些没当过官的人,怎么也搞不懂,我真拿你们没办法。随便哪一个当官的,将将上台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露一手。做点事来摆着,让大家口服心服。这个时候把状子递上去,正好是个机会。加上我跟他关系不同了,还有什么问题嘛?”
李茂盛遇王铁匠和张端公不吃他那一套,渐渐乱了方寸,废话连篇。“郭金山,你要听我的呀。这个时候,无论旁人怎样挑拨你,千万不能泄气呀。你要知道,趁热才能打铁。如果冷落了,以后谁来帮你这个忙嘛?再说,写一个状子,既不费油又不费盐,最多就请陈秀才赶个夜工。不是自夸,搞这些事情,只有我才办得到。如果以后才知道要找我,那就要看我心里面高不高兴了。”
李茂盛讲得满嘴白泡翻,但始终没把郭员外说通。
“说句真心话,你李大爷……确实为我们这家人……费了不少心血……我知道。至于……状子嘛,还是算了。明摆着的,我……斗不过他们……如果再把老命给我搭进去,我还有个孩子……”
郭员外清楚,李茂盛说去说来,其目的,就是想敲诈一点钱财。郭员外被李茂盛纠缠了很长时间,实在有些累了,就想给点东西,把嘴他堵着。免得他,说一遍又一遍,让人听得厌烦。可郭员外正要把话,说出口来,他转眼一想——不行。这种人本来就想占便宜,有一次就有二次。如果这次给他脸了,以后经常都会借口找上门来。于是,他又把话锋折了过来:“你的好意我领了,还是等我清醒一下。”
郭员外正在婉言谢绝李茂盛,周大爷提着烘篼,急匆匆走进门槛,大声嚷道:“郭老爷,曹二爸他们回来了。”
“什么?”郭员外偏着脑袋问道,“你说谁回来了呢?”
“曹二爸他们回来了。”
“曹二爸他们?”郭员外趁机站起身子说道,“噢,进屋来,进屋来。喊他们进屋来。”
尽管李茂盛自高自大,却还是有所畏惧。曹兴发一到,他立即闭了嘴巴,再也不提写状子的事了。等曹兴发劝郭员外告一段落,又才与曹兴发搭讪起来。
“好久不见曹二爸,这段时间到哪里去来呢?”
“不好意思,逃难,跑到山里面去来。你李大爷,又到哪里去走了一遭呢?”
“知道外面困难多,就在附近跑了一圈。”
李茂盛在曹兴发面前夸耀,曹兴发说:
“哟,你真聪明呢。走得不远,自然玩得舒服。难怪长了一身膘,长得这么富态。”
李茂盛听出曹兴发是在说颜色话讥讽他,便嘻嘻一笑,说:“不吃瞒心食,想瘦都瘦不下来,没法。”
“脚步那么金贵,李大爷今天,怎么舍得到这里来耍呢?”
“回二爸的话,听说郭公子出事了,专门来给郭老爷帮点忙。”
“嚯,李大爷还真热心呢。”曹兴发早已猜出李茂盛的来头,他转过头来,高声说道,“郭老爷,人家李大爷专门过来给你帮忙,你要多谢李大爷哦。”
曹兴发把“李大爷”几个字说得抛文吊武,郭员外自然听出了名堂。
“李大爷,道谢了,道谢了。”郭员外顺水推舟,说,“人已经埋了,我也想休息一下。”
“那好,既然郭老爷他想休息,”曹兴发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就不打扰了。”
李茂盛见曹兴发要走,他也不得不站起身来。郭员外趁势说道:“各位慢走,李大爷慢走。”
李茂盛心里痒痒的,可又找不到借口说事。走出房门,方才回头说了一句:“郭老爷,我给你说的事情,一定要抓紧哟。”
打发走了李茂盛,大家来到竹林里面,曹兴发说:“这个李茂盛,人品真的太差了。竟连遇上这些伤心事,都想来捞点钱财。”
江泥水匠说:“敛财敛物搞惯了,大粪走旁边过都想蘸来尝一下。”
马马儿跟在旁边,听大家议论欺负他的秃顶男子,他也插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个人,确实坏得很。”
“看吧,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周大爷一句话,就把李茂盛的为人说清楚了,“人品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