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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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日翱翔

一大群鲥鱼通过峡湾、上溯河口的那晚,鸟群也正大举向峡湾的滩岸迁徙。

天将破晓,潮水退了一半。两只小三趾鹬三趾鹬:草鹬中相当大的一种,典型的滨鸟,迁移的路程极长,在北极圈筑巢,过冬地则南至南美洲尖端的巴塔哥尼亚。在离岸沙洲靠近大洋的海滩上,傍着黯黑的水奔跑,那退潮的波浪边缘笼罩着薄雾。这是两只模样整齐划一的小鸟,一身锈色与灰色的羽饰,闪亮的黑脚踩在坚硬的沙地上,海水在它们身边卷起泡沫,像蓟草的冠毛一样翻滚。它们和岸边几百只滨鸟一样,都是夜间自南方飞来的。天未亮时,候鸟们在大型沙丘的背风处歇息;现在,渐明的天光和消退的海水吸引它们来到海滨。

• 三趾鹬北返

这两只三趾鹬忙着戳刺湿沙,搜寻小甲壳类甲壳类:身上有一块一块硬壳、腿呈一节一节的动物,叫“节肢动物”(arthropods)。节肢动物中,住在水中,用鳃盖呼吸的,叫甲壳类。常见的甲壳类有龙虾、藤壶、虾和螃蟹等。。猎食的兴奋,让它们浑然忘了夜间长途飞行的辛劳,也暂时忘却了若干时日后必须抵达的那个遥远地方——那是一片广大的苔原冻土,有雪水灌注成的湖泊,还有子夜的太阳。这群候鸟的领袖黑脚兄,是第四次做这段从南美洲南端到北极孵育区的壮旅。在短促的一生里,它旅行了六万英里以上,追逐太阳,南北奔驰,一春一秋便飞上八千英里。跟在它身边的小雌三趾鹬是一岁的银条,这是它第一次返回北极,九个月前离开时,羽毛刚长齐。和其他年长的三趾鹬一样,银条已经换下了珍珠灰的冬羽,改披黄褐与铁锈色大斑点的外衣。所有北返的三趾鹬都穿着两种颜色相间的外衣。

鼹蟹鼹蟹:它的英文名hippa crab是从学名hippa talpoida转化过来的。自鳕鱼角到佛罗里达州,鼹蟹是沙滩上常见的蟹,在潮间带占据大片领域。浪头冲刺过沙滩时,如果发现沙上好像有核状凸起,往下挖挖,大概都会找到一只鼹蟹蜷伏在里面。它的背上有椭圆形的壳,尾巴或腹部尽力缩在壳下。它是寄居蟹的远亲,不过寄居蟹有另外一套方法来保护自己的下腹。洞穴布满沙滩,像蜂窝似的,黑脚兄和银条就在波浪边缘搜索它们。潮间带有多种食物,它们却最偏爱这种卵形小蟹。每一个浪头退去时,湿沙上便冒起泡泡,是从蟹洞里排出的空气。只要三趾鹬动作够快、够准,可以在下一波波浪翻滚袭来之前,把尖嘴插进洞中,夹出小蟹。冲刷力强的浪也常冲毁洞穴,露出的小蟹在潮湿的沙地上对空踢脚。三趾鹬就常趁小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一口攫住它,不让它有机会钻回沙里。

波浪将返之际,银条看见两个闪亮的气泡推开沙粒,冒了出来,它知道底下有一只小蟹。虽然注视着气泡,但它明亮的眼睛也瞥见一波新浪正在袭来。它一路颠簸地往滩头跑,一边估算着浪头升高的速度。移动的水发出深沉的低音,而当浪头开始分裂时,低音之上又发出轻嘶声,也传入它耳中。就在这一刻,小蟹的触角在沙上露出。银条在绿色水山似的浪头下疾奔,张开的嘴往湿沙上猛刺,拖出了那只蟹。水还没有浸到它的腿,它已经转身往高处跑了。

阳光仍低垂在水面上,其他的三趾鹬纷纷加入黑脚兄和银条的行列,沙滩上一下子便布满了小型滨鸟。

• 鸟的战争

一只燕鸥燕鸥:典型的海岸鸟类,飞行时,低下头检视海面有没有鱼,如果有,便穿水而入。人们凭此习性很容易辨认它们。它们在孤立的沙滩或岛岸上筑巢,建立大片群居地。有一种北极燕鸥,迁移路线是纪录上最长的:从北美洲的北极圈内,经过欧洲和非洲,抵达南极地区。沿波浪边缘飞来,顶戴黑羽的头下弯,两眼留意着水中鱼的活动。它也密切注视着三趾鹬,因为小型滨鸟受到惊吓时可能会放弃到嘴的猎物。燕鸥看见黑脚兄跟在一波退去的浪头后面疾奔,叼出一只小蟹,它凶恶地振翅俯冲,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威吓之声。

“踢——呀——呀!踢——呀——呀!”燕鸥大叫。

它的白翅比三趾鹬的大一倍。全心全意防范水波、防范口中大蟹逃走的黑脚兄,被这突袭吓了一跳。它跳到空中,在波浪上方盘旋,发出“叽!叽!”的尖叫声。燕鸥在它身后紧追不舍,叫得更响。

若论在空中冲刺和打旋的能耐,黑脚兄绝不输燕鸥。两只鸟时而疾飞,时而扭身,时而回旋,一起直冲上天,又同时陡落浪间凹处,甚至飞越外缘礁石,沙滩上的鹬群一时都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那只燕鸥紧急攀升,继续追赶黑脚兄,却瞥见下方的水中有银色的东西一闪。它低下头去确定一下这种新饵食的位置,就看见绿水溅起银波,是阳光在一队银边鱼银边鱼:细长的小鱼,体侧有银色条纹。咸水或淡水中都常见它们成群游过沙岸。身上的反光。它立刻偏斜身子,飞机似的垂直冲向海水。虽然身体实重不过几两,但它像石头一样落下,劈开海水,激起浪花,一两秒间,便衔鱼而出。这时,被燕鸥遗忘的黑脚兄已飞返岸边,在鹬群间降落,奔跑戳探如故。

• “船滩”海岬

潮起潮落,大海施加的压力又增强了。浪来时,起伏更大,冲刷更重,像在警告三趾鹬,海滨觅食不安全了。群鹬齐飞出海,白翅展开如带,昭示它们与其他鹬类的不同。它们飞越浪峰,朝外移动,到达陆地尖端名叫“船滩”的海岬。多年前,海水就是从这里突破岸外沙洲的环抱,涌进内陆,形成峡湾的。

此时,从南面海滨到北端峡湾,海入口沙滩一片平坦。宽广平坦的沙地是鹬和鸻鸻:虽是滨鸟,却绝不像草鹬那样在浪涛边缘奔跑,而宁可待在滩头高处。常见种类包括环颈鸻。除了羽色与草鹬不同外,在行动上,它们奔跑时抬起头,看到食物时才猛地戳刺,不像草鹬一路走一路翻掘不休。鸻在加拿大及北极圈筑巢(也有几种在美国境内),向南至智利及阿根廷越冬。等滨鸟偏爱的栖息之所,在海中捕食的燕鸥、剪嘴鸥和海鸥,也爱聚集在沙岸上休息。

这个早晨,海入口沙滩上挤满了鸟儿,它们打着盹儿等待涨潮后再去捕食,为北飞的行程储备体力。五月天,滨鸟的春季大迁徙到了最高潮。水鸟已经早几个星期飞走了。自最后一批雪雁如空中絮云般向北高飞之后,今春已涨过两次大潮、两次小潮。秋沙鸭秋沙鸭:食鱼的鸭,擅长潜水、潜泳,喙尖有齿状利刺,用来捕捉及衔住滑溜的鱼身最好用不过了。二月就走了,去寻访北方初初破冰的湖泊。紧跟着,帆布背潜鸭也离开河口的野芹田,追随冬天撤退到北方。于是,喜食鳗草、曾经黑压压铺满峡湾浅水区的黑雁黑雁:岸边浅湾是这种黑灰大雁理想的觅食场。它们最爱吃鳗草的根与地下茎,总是等到潮退水浅时将草拔出,每年自弗吉尼亚州及北卡罗来纳州北迁,途经鳕鱼角、圣罗伦斯湾及哈得孙湾,直抵格陵兰等北极圈内极北的群岛。,行动迅速的蓝翅鸭以及爱鸣叫的天鹅,纷纷离开了。那阵子,满天尽是呢呢喃喃的鸭声雁语。

接着是鸻鸟在沙丘上唱起骊歌,杓鹬杓鹬:长喙的大鸟,与草鹬同类。冬天里它分布在南美洲太平洋岸,迁移时有两条路线,沿太平洋沿岸,或经中美洲、佛罗里达和大西洋,一路飞到北极海边,在那里孵育幼雏。近百年来,长喙杓鹬和极北杓鹬已几乎灭绝,只有哈得孙杓鹬数量还较多。也在盐沼间如流水般吹着口哨。它们成群结队在夜空中移动,像片片乌云;它们的鸣啭轻柔,在下方沉睡的渔村仅依稀可闻。就这样,滨鸟与水禽循祖先惯走的空中路线,向北推进,寻找它们筑巢的地方。

• 鬼蟹夜袭

滨鸟在海入口滩头睡着的时候,沙地便成了其他猎者的天下。一只鬼蟹等最后一只鸟也静下来睡了,才从它高水位之上松软白沙下筑的洞穴内爬出来。它以八只脚的脚尖着地,迅速奔过滩头,在夜间潮水带来的一堆海中杂物前停了下来。站在鹬群边缘的银条,距它十几步远。这只蟹是浅黄褐色的,与沙色相近,站立不动时几乎看不出它来,只有那两颗黑色的鞋扣似的眼睛标示着它的存在。银条看见那只蟹鬼鬼祟祟地躲在海燕麦断株、沙滩草叶以及石莼断片等杂物的后面,等着某只沙蚤自动轻率现身。鬼蟹都知道,退潮后,沙蚤藏身海草丛中,捡食沾在海草上的鱼虾腐尸的碎片。

潮水再次涌来,涨不到手掌宽,一只沙蚤自石莼的绿叶下蹦出,敏捷地蹬腿越过一株倒下的海燕麦,这株水草于它犹如一棵大松树。鬼蟹像猫一样跃出,能粉碎一切的大螯捏住那只沙蚤,吞下了它。之后的一小时里,它悄无声息地从一个猎食点移到另一个,攫食了许多沙蚤。

一小时后,风向变了,自海上斜吹过海入口水道。鸟儿一一调整方位,面对风。它们看见几百只燕鸥在海岬那边的浪头上打鱼。一队银色小鱼正绕过海岬往大海去,天空中遂布满了正向海面俯冲的燕鸥闪闪发光的白翅。

在猛烈攻击的空当,“船滩”上的鸟儿听到黑腹鸻自高空匆忙飞过的振翅声,也两度看见半蹼鹬半蹼鹬:体型中等的长喙滨鸟,属草鹬一族,迁徙途中可见之于大西洋沿岸,在佛罗里达州、西印度群岛和巴西度冬,筑巢于加拿大北部、哈得孙湾东部。排成长列北飞。

• 池沼雪鹭雪鹭:常被形容为“鹭鸟中最优美、最雅致的一种”,因为孵育季的羽色最美,遭人类捕猎,一度濒于灭绝。它们与小蓝鹭的幼鸟颇像,不同的是它们有一双黄腿。

正午时分,白翅翔过沙丘,一只雪鹭在沙丘后面的池塘边放下它黑色的长腿。这座池塘夹在沙丘东端与海入口沙滩之间,一面被沼泽围绕着。多年前这片池塘比较大,有时鲻鱼从海中游入池塘,因此得名“鲻鱼池”。这只小雪鹭每天都来此搜寻在浅滩乱窜的鳉鱼、鲦鱼等。有时它也会找到大型鱼的幼鱼,那是每月一次的大潮越过海边的沙滩带进来的。

日正当中,池塘静眠无声。相对于池中水草的绿,这只雪鹭像踩在细黑高跷上的一团雪白,看起来既紧张不已,又纹丝不动。一片涟漪甚至涟漪的影子,都不能打它眼皮底下溜过。接着,八条灰白的鲦鱼排成一横排,游出池底泥浆,后面尾随着八条黑色的影子。

脖子蛇似的一扭,这只雪鹭猛刺出去,却没击中肃然前进的这一排小鱼的领队。鲦鱼一阵慌乱,四散奔逃,清澈的池水被雪鹭的脚搅混。雪鹭一次又一次出击,兴奋得又是蹦跳又是拍翅,到头来只抓到一条鲦鱼。

一艘小艇的底部与海岬附近靠峡湾这面的沙滩摩擦出声。这时,雪鹭已猎食一小时,三趾鹬、草鹬和鸻已睡了三小时。两个人跳进水中,准备在浅滩上拉起一张刺网,等待涨潮。雪鹭抬头倾听。越过峡湾那面的池边海燕麦丛,它看见一个人沿着沙滩往海入口走来。它起了戒心,用力一蹬泥浆,拍翅而起,越过沙丘,往一英里外鹭鸟群栖的杉树林飞去了。有些滨鸟则叽叽喳喳,穿过沙滩,望海而逃。燕鸥已经闹哄哄地飞上了天,像几百张纸片抛入空中。三趾鹬也起飞了,飞越岬角,整齐划一地盘旋回转如一只鸟,最后降落在一英里外的大洋边上。

仍在猎食沙蚤的鬼蟹注意到了满天喧闹的飞鸟和遍地杂乱的鸟影。这时它已离穴甚远。看到渔人走上沙滩,它跌跌撞撞地入浪,觉得靠海遮蔽比飞上天要稳当。不幸的是,一条大海鲈正在附近潜行。一眨眼,它便咬住这只蟹,吃掉了它。这天下午,海鲈又遭鲨鱼之吻,残躯经潮水抛掷上岸,滩头清洁工沙蚤一拥而上,饱啖了一餐。

• 杓鹬寻栖

星光初露时,三趾鹬已在船滩岬角静栖下来。它们听见空气中传来扇动翅膀的嘈嘈声。是杓鹬,自盐沼飞来海口滩地,寻一栖处。银条凑近它的亲族,因为那么多大鸟在近旁啁啾晃动,让它不安。恐怕有几千只杓鹬。天黑后一小时内,它们排成长“V”队形飞来,密密麻麻的。这种嘴似镰刀的大型棕色鸟,每年北返途中都要在泥滩与沼地勾留,食招潮蟹招潮蟹:其英文名fiddler crab的意思是“提琴手蟹”,是海滩和盐沼常见的群居小蟹。雄性的一只大螯强化成攻击与防卫的武器,举着这只大“提琴”,有时对雄性十分不利,因为这样一来,它只余一只螯可用来取食,而雌性却有两只。招潮蟹通常大批群居在潮间带,每只蟹各有其小穴。进补。

一箭之地之外,几只大不过男人大拇指指甲的螃蟹正横越沙滩。它们的足声很像沙粒被风吹动而发出的滚动声,因此,就连睡在三趾鹬群最外缘的银条都没有听到。

它们涉入浅滩,让冷水洗涤身体。沼泽里布满杓鹬,害招潮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每当鸟影沉落在沼中,或见杓鹬沿池塘边走动,小蟹就吓得牛群溃散似的逃窜。这样的事,每小时发生好多次。然后几百只脚踩在沙地上,弄得大地像紧绷的纸一样沙沙作响。只要有洞可钻,小蟹都尽力钻进去。可是长而曲折的沙下甬道并不是好的庇护所,杓鹬弯曲的尖嘴总能深入探查到它们。

现在,在星光的掩护下,招潮蟹群移到水位线附近,在退潮遗留下的枯枝残叶间搜求食物。它们匙状的小爪在沙粒间忙忙碌碌,细寻藻类藻类:最简单、可能也是最古老的植物,植物王国四大主要类别中的第一类,没有根,没有茎,也没有叶,但通常有一片简单的叶状体。小的藻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大的如海带,身长达几百英尺。微小的细胞。

涉水的蟹是雌性,腹内携了一大片卵,像围裙似的。因这沉重的负担,它们跑起来东倒西歪,也不易逃脱敌人的追赶,因此,白天全躲在深深的洞穴里。现在它们在水里前摇后摆,想把一身的重担卸下。这是本能,贴附在妈妈腹内、紫色迷你葡萄似的蟹卵要出来面世了。其实产卵的季节刚刚开始,但有些招潮蟹肚子里的卵块已然变灰,表示新生命即将诞生。对这些蟹妈妈而言,晚间的沐浴仪式就是孵化的机会。它们的身体每动一下,便有许多卵壳裂开,蟹婴蟹婴:新孵出的蟹子是透明的,长着一双大眼睛,一点儿也不像螃蟹;身上的硬壳像盔甲,随着身体长大,要蜕去好几次。每蜕换一次壳,幼蟹便像成年蟹一些。幼蟹的初期生活在水面度过,它们活泼地四处游动,食用周遭的较小生物。随即云雾似的散入海水之中。在峡湾寂静的浅滩啃嚼藻类的鳉鱼,几乎未注意到身边正漂过大队大队的新生命,因为刚刚挣脱卵壳而出的蟹婴小得足以穿过针眼。

续退的潮把蟹婴群带走,冲出海入口。当清晨的第一丝天光穿透海水时,它们会发现自己置身于开阔大海的陌生世界,四周陷阱重重,它们全赖天生的自卫本能保命。许多蟹终究没保住命,其他的经过长达数周的冒险之旅,到达远方的某个海岸,那儿的潮水带来丰富的食物,沼泽中的水草为招潮蟹提供家与庇护所。

• 满月的夜晚

月亮挂在海入口上空,水面上映出一条白色的大道。黑剪嘴鸥高叫着追逐嬉戏,这夜便嚣杂异常。三趾鹬在南美就见惯了剪嘴鸥,因为它们度冬的地点有时南至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比起三趾鹬来,剪嘴鸥算是热带鸟类,对冰天雪地的银色世界一无所知;而那个世界,正是三趾鹬等滨鸟要去的地方。

夜空中不时传来哈得孙杓鹬的叫唤,此时是它们北迁的高峰期。滩头的杓鹬在睡梦中受到惊扰,有时回以哀怨的叫声。

月圆之夜,春潮大涨,水涌入沼泽深处,拍击渔人码头上的木板,拉紧了小船的锚绳。

海水在柔美的月色下泛着银光,许多鱿鱼受光的吸引,心醉神迷地浮出海面,面向月光,在海上载浮载沉。它们轻轻地吸水、吐水,凝视着月光后退,那么专注,竟不知自己已漂入了危险的滩头,直到沙粒磨身才惊觉。倒霉的鱿鱼受困于浅滩,拼命喷水,却把自己推到水已退得只余沙之处。

早晨,三趾鹬一见天光便往退潮线觅食,发现海入口滩头散布着鱿鱼的尸体。不过三趾鹬并未长时间逗留,因为许多大型鸟一大清早已经聚集在此,争夺不休。它们是鲱鸥,刚从墨西哥湾岸来,要去新斯科舍(Nova Scotia,在加拿大东部),由于刮风下雨,行程耽搁久了,此刻饿得慌。又来了十几只黑头笑鸥,它们在滩上翱翔,咪呜咪呜地叫,悬着两只脚,好像打算降落,但鲱鸥厉声尖叫,啄击,硬是撵走了它们。

• 春潮大涨

中午时分,随着潮水上涨,海上吹起了强风,乌云在它前面跑。沼泽水草齐齐折了腰,叶尖点着上涨的海水。在第一季度涨潮之后,水已很深了,峡湾内鸥鸟最爱栖居的各个沙洲都被风势助长的春潮淹没了。

三趾鹬和其他滨鸟群都挤在岸边陆地斜坡处避风,那里有草丛作为庇护。在这个临时天堂,它们看见那群鲱鸥灰云似的掠过碧绿的沼泽。它们不断变换队形和方向,领队的鲱鸥迟疑着要不要选择此处为栖息地,落后的鲱鸥则趁机赶上。现在它们在一片沙洲上降落了,可沙洲已缩小到只有早晨的十分之一大小,而潮水还在上涨。

它们又起飞了,在水深及鸥颈的贝壳礁上空盘旋、鼓翼、尖叫。最后,整支队伍终于转向,迎风飞去,停憩在沙丘后面,就在三趾鹬群近旁。

浪大不便于猎食,所有候鸟都静静等候。堤防似的海岬外,狂风巨浪已兴。靠近大洋的滩边,两只小鸟被风吹昏了头,在沙地上蹒跚而行,跌倒,又爬起。陆地对它们来说是陌生的领域,除了每年往南极海域育雏时在一些小岛上做短暂停留外,它们的世界就是天空与翻腾的海水。它们是海燕,暴风把它们从几英里外的大海上吹来。下午,一只长着长翼、鹰嘴的深褐色鸟在沙丘上奋力前行,飞越峡湾而去。三趾鹬黑脚兄和许多滨鸟惶恐地蹲伏,认出它是猎鸥猎鸥:虽是鸥族,却养成鹰的习性,猎食其他鸟类。在大海上度冬时,它们的行径如海盗,抢夺海鸥、剪水鹱等的口中之食;在北极荒原孵育时,则以小鸟和旅鼠为食。,是滨鸟自古以来的天敌,在北方孵育地常遇到的。它和海燕一样,是被狂风从大海上吹来的。

• 向北进发

日落之前,天逐渐放晴,风也逐渐减弱。趁天还亮着,三趾鹬离开外沙洲,往峡湾去了。从海入口上空往下看,峡道像深绿色丝带一样蜿蜒内伸,曲折处多是浅滩。它们顺着峡湾,在两列红色浮标之间飞翔,越过急潮涌浪的贝壳礁,终于来到岛上。沙地上已经栖息着几百只白腰草鹬、小草鹬和环颈鸻。

潮水渐渐退去,三趾鹬在岛滩上觅食。但到傍晚时分,黑剪嘴鸥灵巧降临时,三趾鹬已睡下了。在它们处于睡梦中、在地球由黑暗转向光明的这段时间,各种鸟儿自海岸边的捕食处匆忙上路,沿着航道往北飞去。暴风雨过后,气流恢复正常,西南风清新稳定。杓鹬、鸻、细嘴滨鹬细嘴滨鹬:有点儿像知更鸟的滨鸟,每年四月初,自南美飞抵美国,在最荒凉偏远的北极区筑巢。、草鹬、翻石鹬翻石鹬:见过翻石鹬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因为它们黑、白、红褐的羽色太漂亮了。它们习惯用短喙翻动石头、贝壳、海草等物以寻觅食物,故得此名。还有黄脚鹬黄脚鹬:有大小两种,别名都叫“多嘴婆”,因为它们看到危险迫近,就会大声叫唤,警告没看见危险的鸟。小黄脚鹬春天在大西洋岸不大常见,因为它们是经由密西西比河路线前往加拿大中部的孵育地的。秋天在东岸海滨则能看到这两种长着明显黄脚的滨鸟。冬天在阿根廷、智利和秘鲁度过。等鸟儿彻夜叫唤,声音自空中传下来;住在岛上的嘲鸫侧耳倾听。第二天,它们会把新学来的音调加进自己的歌曲中,吱吱咯咯地唱着,取悦配偶,娱乐自己。

黎明前约一小时,三趾鹬在岛滩上集合。潮水正轻柔地变换贝壳的排列阵式,这支棕色斑点的小小队伍飞向黑暗的天空,向北进发,岛在身下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