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四景

雾的迷宫

在那之前，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浓雾。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奶色的雾霭中，好像沉浸在深海里，就是这样的雾！雾！雾！空荡荡的车道完全被吞没了。汽车当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夜晚行驶。街道在沉睡，交叉路口的信号灯无聊地闪烁着，如同被浸湿了的水彩画。

路途之中，纠缠成一团的浓雾，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滴。路灯的光线透过水滴，在视野里映出了彩虹。头发、皮肤、外套都被汗水润湿了。他伸手擦拭着脸庞。

雾越来越浓，就像眼睛被蒙住一样，四五米外的东西根本看不清楚。原本可以辨识的周围的房屋此刻也变成了陌生的街道。大马路还好，但一进入小巷，在迷宫般的小道上转几个弯，眼前很快就是毫无记忆的陌生景象了。

昏暗之中，突然看清了周围，但房屋随即又融入了黑暗的背景中。他感觉这很像记忆中的断章。平时总是看见整体景象，而眼下却只能一点一点地摸索，印象的改变居然有这样大的差异！

……雾的迷宫？啊，感觉好像哪一部小说的书名啊！

侧耳倾听，只能听到自己踩在沙石地上的脚步声，整条街道陷入死一样的静寂。远方不时传来的几声犬吠反而令他欣慰。

长长的小路曲曲弯弯，恍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的左右两侧都是高墙。小径持续蜿蜒，延伸到远方。

似乎迷路了，但是……

他叫曳间了，孩童时代心中就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蔓延连续的？

他涉世不久，对一切都很敏感。这应该是难以承受的痛苦疑问吧？他几次三番地询问从乡下来访的叔叔：“叔叔是从乡下一直走到这里来的吗？”

叔叔不明白他这样反复发问的意思，只能回答：“啊，是啊！”

在遇到其他来自远方的客人时，他同样也会热切提出这个问题，人们带给他的答案从来都不是否定的语句。至于这个问题的含意是什么，没有一个人问过他。

于是这个少年更加坐立不安。

带着他走在路上时，他喜欢闭上眼睛，似乎在杂沓的喧闹声中听见了什么——他的父母应该是这时候发现他的这个习惯吧。

那时，他的父母还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有时会在半夜对着客厅里的大镜子，低声诉说着什么。

夜晚的雾更浓了，眼前一切全都隐没在了雾气中，而绵延的小径依旧无止境地向前延伸。曳间相信，这条小路会引导他前往任何地方。

……前面会有一位巨人在沉睡。那个庞大无比的家伙，非常可怕，他肯定就蹲在前方等我，我可以肯定，我已经注意到了，然而……

曳间脑海里接着浮现出一幕场景，时间应该在他反复询问周围大人那个问题一两年之后。

每天早上送来的报纸上，总有一个叫“天气图”的奇怪版块出现在报纸一角。“天气图”上有毽子一样的羽毛图案，如同暗号一样。再仔细看，却又发现那是好像恐龙背部的奇怪曲线，曲折地穿过天气图。

他虽然知道那些是用来表示天气的符号，但还是不明白曲线代表什么。于是少年缠着父亲问：“爸爸，这条线是什么？”

这一次他听到的回答是以前从未听过的。“嗯？这个啊，叫‘锋面界线’。”

“锋面界线？锋面界线是什么？是天上的东西吗？”

“不，不是。它的意思是线的上方与下方空气温度不一样。”

“就是说，到了这条线的位置，温度就忽然改变吗？”

“就是这个意思。”

……那时，我究竟听到了什么呢？

后来的曳间总是这样回味。

雾气在头发、皮肤和衣服上凝成了水滴，每当他低头步行，水滴就从鼻尖和下颏向下滴落。

……如果在这样的浓雾里，就可以一下子跨越锋面界线吧？对啊，我可能已经跨越了。

突然，两侧的高墙消失了，曳间被抛进白茫茫的雾海里。就这样他继续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细长的小路已经融入蓝黝黝的黑暗里了。

曳间再次回头，望着昏暗的前方，似乎在搜寻黑暗中的隐匿者。

还是无边无际的雾海，继续前进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那正是睡眠中的巨人。落在铁丝网另一边的巨大影子，比预想中大上几十倍。

这是一座变电所。

黑暗中耸立着高压电塔，上面悬挂着一排白色的陶瓷绝缘体，绵延到远方的是高压电线。更远的地方，染浸着红色的信号灯光。

曳间就像全身湿透的老鼠一样呆立不动。

啊？！我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水滴不停地飘落，睁开眼睛都很困难。我始终伫立着，然而……

曳间无法继续这样的幻想。雾越来越浓，丝毫不理会曳间的想象，压境而来。隐藏在浓雾之下的，从始至终都是空虚时间。

所以，曳间只能站在那儿瑟瑟发抖，雾气润湿了他。在一片乳白色中，他看到自己的身影都模糊了，就好像是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