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遗产篇.其五

那之后的几天，我都昏昏沉沉的躺在医疗床上。父亲很少来看我，但那些蚊子不停的给我注射某些药剂，我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我经常听见有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但我实在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只觉得漫长的痛苦。

“你肯留下来吗？”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向我问道，“只要你愿意放弃你在现实中的躯体。”

而我每次都毫不犹豫的拒绝。我恨那些蚊子，也恨我父亲。这是一群畸形物种的汇聚地，它们都应该统统消失。但就像父亲说的，如果我不肯留下来，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打千慧的主意，千慧是个聪明姑娘，她曾声称要跟我念一样的专业

在未来的某一天，父亲可能会用相同的方法将千慧也骗进来，然后让她遭遇跟我一样的噩梦。

也许我应该答应我父亲的提议，虽然这么一来我会死掉，但至少我能保护好千慧和我母亲。我消失后，她们会伤心，但恐怕我只能这么做。

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答应父亲的要求，留在这儿当她的助手。然而某一天，我听见耳边响又响起了嗡嗡的声音，这声音显得十分独特且熟悉。我睁开眼，模糊的看见零号正在我面前。

“你在这儿？”我气若游丝的看着它，它大概是来报仇的，毕竟我之前放火烧死了它那么多同类。

“正相反，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零号说道。“而你最好答应我们，因为这是让你活下来的唯一途径。”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谈什么条件？”我慢慢的喘着气，“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你的血。”

“什么？”

“如果你能够让我吸你的血，你就能成为我们的首领，成为我们真正的首领。”它说道，“你父亲一直用他的血供养我，控制我，如果我不定期吸入他的血，我就会死掉。但如果给我充裕的时间，让我习惯了其他人的血液，就能摆脱你父亲的控制。”

“什么意思？”我吃力的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想要解除你父亲的控制权，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听了这话，我诧异不已，我父亲似乎对待这群蚊子很差劲，但这整个虚拟世界都是由父亲搭建的，包括这些蚊子也是由我父亲制造出来的。

“我爸那么相信你们，你们却想要背叛我爸？”父亲显然很信任它们，甚至将自己的一部分资产交给它们打理。

“你父亲给我们设定的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这个虚拟世界’，这个目标高于一切，高于他给我设置的所有规则。”它说道，“但他过去的种种行为已经危及到了这个世界，也危及到了我们的生存。”

“你是指……”

“想想看，他沉迷于权威和杀戮，他终究会引火烧身，所以说，他已经不适合当我们的首领了，他现在成了我们的阻碍，我们应当设法除掉他。”

“如果他不在了，谁来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行？你们都会死的。”

“这并不是问题，这段时间，我早已经学会怎么管理和维护这座岛了。”它说道，“我只是需要一个新的首领，所以我需要你的血。”

“为什么是我？”

“我们观察了你一段时间，发现你并没有你父亲那种疯狂和野心，你是做首领的合适人选。”

我越是听，越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在仔细的考虑了他的话之后，我冷笑了一声。

“撒谎吧，你们之所以选我，是因为我对这个虚拟世界一无所知，也对你们构不成威胁。”我说道，“你们只是不想被操控。”

零号停在我的鼻尖上，好长时间没吭声。

“是的。”最终它还是承认了，“正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无法得知我们的死穴，也无法掌控我们。”

果然如此，这群蚊子不过是厌倦了做父亲的奴隶，所以它们想将父亲踢开，从而夺取这个虚拟世界的控制权。

现在想想，之前它们种种古怪的行为，应当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它们故意露出马脚，以便让我一点点去发掘这儿的真相，然后强迫父亲跟我当面对质。等到父亲将我囚禁了，我奄奄一息的时候，它们便像救世主一样跳出来与我谈条件。

“那具尸体是你们故意放在垃圾箱里的？你们故意让我看见那东西……还有你们焚烧东西的场面。”要不是环境不允许，我很想笑几声，“你们算计的还真不错。”

“也许我们的手段是有点极端，但毕竟我们试图拯救你，也希望能避免其他无辜人员的死亡。”它说道，“一旦你成为我们的首领，那么你想要的一切我们都能给你——能用钱买到的一切。你父亲拥有庞大的家产，这钱可以令你衣食无忧，也可以令你的母亲和妹妹衣食无忧。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那些钱就都是你的。”

我想起母亲为了钱四处奔波的模样，又想到妹妹千慧愁苦的脸，我们已经很努力了，但我们就是凑不够钱。她们何必过这种捉襟见肘的生活呢，她们受了那么多苦，理应过上更好的日子。

“我应该相信你吗？”我仍然有些犹豫，“你们之前也骗了我。”

“是的，但那是因为你父亲胁迫了我。”他说道，“你父亲想要用残忍的手段强迫你妥协，但显而易见，你不会被说服的。”

“好。”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了，“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需每天向我贡献一点点血液就好，等到我习惯了你的血液，我就能救你。”

“好像不难。”

“很好。记住，你要遵循的只有一条——你不能背叛我们，你也不能离开这儿，你会永远接受我们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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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个多月后，一群警察来到岛上解救了我，他们也顺便带走了父亲。我被送进了医院，长时间的卧床以及药物的损害，使我的身体几乎垮掉了，但我恢复的速度奇快，很快就能够起身走动了。

我并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也许那群蚊子杀掉了他，然后他死在了这儿，意识也强行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无论如何，他被从这个系统里赶了出去，这之后，他很难再入侵和干预这个世界，因为零号已经完全接管了这个世界的管辖权。

显然，零号试着讨好我，或者单纯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尊敬我，毕竟我是为它提供血液的人，现在我是它们的首领。

“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某一天，零号如此问我，“难道这儿不好吗，你不是很惧怕死亡的吗，现在你的意识留在了这儿，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你还有脸说这个吗？”我说道，“因为你们的隐瞒，才让我沦落到今天这步境地。”

零号听了我这话，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这笑声其实并不带着讽刺，但因为带着冷冰冰的金属感，所以让人觉得不舒服。

“难道你得到的还不够吗？”它反问道，“看看你自己，你没少胳膊，也没少腿，只是放弃了真实世界的那个躯体而已。而你母亲和妹妹拥有了那笔财产。用你曾经那几个月的悲惨经历，换你母亲和妹妹的安稳生活，难道不值得吗？”

说完，它飞走了。我望着它离开的背影发了会呆，然后我觉得一阵寒意，遂走进屋里，关上了大门。

如今这房子里的一切终于变成了我的，我看见那些蚊子分散在房间各处，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它们看起来比之前活跃的很，尤其是零号，或许是因为吸了新鲜血的缘故。

就这样，我为母亲和妹妹筹得了一大笔生活费，零号向我承诺，将在未来的日子里逐渐向她们寄去那些款项，只是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也无法再回到她们身边。

这个世界的一分钟，等于真实世界的一整年。也就是说，我在这儿经历了这么多事，在这儿挣扎了这么多天，真实世界却只过去了几十秒的时间而已。

但是她们总会发现的，总有一天，她们会发现我不见了然后开始四处寻找我，但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只需要编一个谎话，反正她们对于我的失踪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想起妹妹那张脸，觉得很是愧疚，我曾向她保证过再也不离开家，但我终究是食言了。

一切的一切，混乱而又痛苦，我在长久的经受过这些后，到底也是麻木了。留在这儿又能如何呢，至少我能活着，永远的活着。

我要待在这儿，做我该做的事，然后活下去——继续活着，仅此而已。

我在这儿呆了足足半年左右，多数时候，我跟那些蚊子相处和睦，偶尔我心情不好，朝它们发个脾气，它们也恭恭敬敬的听着，从不会有任何怨言或不满。就当我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这么生活下去的时候，我却遇上了一件古怪的事。

某天早晨我醒过来后，发现周围的景象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发现脚下也是一片虚空。

怎么了，系统出故障了？是那群蚊子干的吗，它们又上哪儿去了？

我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某些熟悉的事物，但我兜兜转转的走了好久，周围全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直到最后，我远远的看见对面有一个黑影。

我迎着那黑影走过去，好久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那是个男子，看上去体形修长，他背对着我坐在那儿，身子斜倚着椅背，手上拿着一个便携式电脑。

“你是谁？”我纳闷的问道，“你闯进这个程序世界里了吗？”

“闯进这个程序世界里很难吗？”他发出一声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漏洞百出的，系统冗余，代码老旧，就一个字，烂。”

“是吗？既然这么烂，你何必要入侵这个系统呢？”

“我自然是来帮你的啊。”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霁之，是Binary公司的就职人员……你知道Binary公司吧？就是欧阳教授一手创办的那个。”

“欧阳教授？”我心里一惊，“你认识欧阳教授？”

“这我要问你，你还记得他吗？”

欧阳教授，我当然记得，当初我追踪许维的时候，曾试图拜托欧阳教授协助我调查，但就在他开车去医院的当晚，许维入侵了他的无人驾驶汽车，导致他出了车祸，当他被送进医院后，许维又在医院的系统里动了手脚，导致了他的死亡。

“欧阳教授不是因为车祸去世了吗？”我问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没错，他去世了，这都是因为你。”

“你说得对，那件事的确跟我有关。”我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经自责了很久了，“是因为我招惹了许维，他才会对欧阳教授展开报复的，这是我的错。”

“就这样吗，你就只表现出一点愧疚就完了？”

“我已经试着弥补了，我一直在追踪许维的下落。”我说道，“我保证我会找到他，然后将他绳之以法……”

“撒谎。”他干脆的打断我说道，“你根本就毫无愧疚，毫无悔改之意，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你搬了家，开始了新生活，你假装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你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十分纳闷，他大概是欧阳教授的什么至亲，所以才对我间接害死欧阳教授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件事是我不好，我可以试着弥补你……如果我能够弥补的话。”

“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至少在他生前是。”他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弥补我，就跟我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想逃离这个满是蚊子的虚拟世界吗？如果你想，我就放你出去。”

“我的确想，但我不能离开这儿。”我说道，“我跟这群蚊子达成了协议。”

“蠢货。”他骂了我一句，“你待在虚拟世界里的时间越长，许维就越有可能找到你，一旦他发现你的行踪，就会对你下手，而在虚拟世界里你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也几乎没法反抗他。”

“这倒没错，可我就这么走了的话，那些蚊子很有可能会报复我。而且，它们答应我会拿一笔钱给我母亲和妹妹。”

“报复你是不可能的了，我已经入侵了这个世界，然后将其封锁起来了，它们如今什么也不能对你做。”他说道，“至于钱么……钱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不解的问道，“我间接害死了欧阳教授，你应该相当的恨我才对。”

“我确实恨你，也想过要报复你，但在某些层面上，我还是有点欣赏你的，而且你也还有点利用价值。”他说道，“所以，我想求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

“帮什么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不肯答应。”他说道，“只要你肯答应，我立即就让你脱离这个虚拟世界，还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没问题。”我点点头，“只要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怎么都好。”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景象突然模糊了起来，一阵眩晕之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怎么回事？”我站起身来，纳闷的环顾着四周。这儿是我的房间，我刚刚在这儿睡着了。

这是真的？那个叫乔霁之的人真的把我救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全身，我穿着自己离开家时的那身衣服，没缺胳膊也没缺腿，没错，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