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创意就是“我”
“我从来不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但沃尔特·怀特杀的人越多,我越是感同身受。”
美剧曾经被称为文化荒漠,如今已蜕变为思想深刻、创意迸发的传播载体。其中,《绝命毒师》(Breaking Bad)成为了史上最令人难忘的电视剧之一。
《绝命毒师》故事发生在美国新墨西哥州。高中化学老师沃特·怀特(Walter White)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沃特本是大学研究所化学高材生,并参与过诺贝尔化学奖的合作,但为了过平凡的生活而放弃成为化学家,在一所高中担任化学老师。但是他却被诊断出患了中晚期肺癌。面对突如其来的不幸,他首先想到的是家人未来的生计问题,因为他家中有一位40多岁怀有身孕的妻子和因脑瘫而残疾的儿子。而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沃特觉得自己做了一辈子好人,放弃种种,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他觉得是时候“改变”一下这一切了。为了保证家庭将来的经济来源,沃尔特决定铤而走险,利用自己的学识研制毒品,然后自销。因为没有什么比毒品更赚钱的了。他弄来一辆旅行车,创建移动式制毒实验室制造毒品,开始了毒品犯罪的危险之路……从此,沃尔特越陷越深,利用自己的化学知识慢慢变为一位顶级毒品枭雄,自己制造毒品并组建集团销售,在墨西哥周边地区与世界顶级毒王较量,制造世界顶级毒品。
《绝命毒师》获得了多个奖项和声誉,包括多届艾美奖剧情奖、第71届金球奖电视最佳剧情类剧集。而男主角布莱恩·克兰斯顿(Bryan Cranston)获电视最佳剧情类男主角,并入选了《时代》杂志评选的2013年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榜单。
“一开始,《绝命毒师》的主角原型就是我。”《绝命毒师》主要创作者文斯·吉里根(Vince Gillgan)说,将他跟沃特·怀特进行对比,会发现不少共同点:既怀着希望和梦想,又要忍受挫败和焦虑的煎熬,还不得不面对内心的恐惧和中年危机。“人性总有阴暗面,他越是阴暗,我越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吉里根坦言,其实我们都能对人性阴暗面感同身受。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么个虚伪的家伙就一直寄居在他的脑子里。这糟糕的结果是什么呢?无休止的杀戮?漠视他人感受?谎话连篇?还是各种恶念的结合?“经年累月地跟这样的人共处,是很煎熬的。因为他就是我体内的魔鬼。”
但凡编剧写人物,都要把自己代入角色之中。透过角色人物的眼光看世界,去体会他的感受,即使只是写某个特定场景的几个小时里,也要投入其中,务必保证场景的鲜活逼真。与此同时,编剧们还要写出让演员入戏的角色。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拼了老命写剧本,拿出了看家本事,我对成果也很满意。”在吉里根看来,但如果没有布莱恩·克兰斯顿诠释主角,轻而易举就让这个恶魔变得有些人情味,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如果没有他,没有另一个男主角艾伦·伯尔,换了其他演员,那样的话,《绝命毒师》可能会变成一部有点意思但短命的剧集,顶多撑个7集,最多13集,就会被观众忘记。幸好我们选对了演员。”
那么,演员怎么跟编剧一拍即合呢?“演员就该擅长识别出好剧本。这跟做生意一样,你希望售卖你认为有价值的产品。”当男主角布莱恩·克兰斯顿(Bryan Cranston)聊起接下这部电视剧的起源时,他之所以看《绝命毒师》的剧本,是因为他的经纪人说“你和吉里根在《X档案》(The X Files)里合作过,他记得你”。
许多剧本都不出意料,但《绝命毒师》的第一页就来了这么一段:“一条裤子从天而降。湛蓝的天空,汹涌的云,血色岩石,黄土灰尘。轮胎从上面碾过。在沙漠中央,有一辆仓皇逃离的房车。镜头转向车内。一个仅穿紧身三角裤、戴着呼吸器的男人正疯狂驾驶。就在他旁边,有另一个同样戴着呼吸器,却已昏死过去的男人。在他后面,两个死去的男人在一堆玻璃瓶和化学品中颠簸晃动。”这就是第一页。当时,克兰斯顿就想,“这什么呀?”但一下子就吸引了他,接着他开始梦到这个角色。
《绝命毒师》选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拍摄,老实说是因为成本问题,那边有州补贴什么的。最后这个地点也成了亮点之一,想想如果选在南加州,这部剧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
克兰斯顿饰演的沃尔特·怀特,一个被生活击败的天才化学教师。用吉里根的话来说,这是个从“平庸‘契普斯先生’演变成辣手‘疤面煞星’”的角色。
当克兰斯顿与吉里根第一次开会讨论剧情时,克兰斯顿做好了充分准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胖子。他看起来就像时刻都需要理个发一样。他必须只穿沙色、灰褐色和土黄色的衣服——任何使他融入到背景的颜色。他留着傻瓜一样的胡子。”克兰斯顿建议的所有这些小细节,都在形象地向观众讲述了一个故事。看到这个人,观众就会意识到:他是一个不顾一切的家伙。
这次原计划只开20分钟的会议,最终被延长至一个半小时。吉里根要求角色从头到尾地发生改变——这在电视剧史上是空前的。“听到这个时,我整个人有点晕。一直以来,不变才是典范。你之所以观看电视剧,就因为主角的基本性格不变。”克兰斯顿说。
“我以前是一个神经质的小屁孩。”吉里根回忆道,小时候,爸妈教他用刀叉吃东西时,面前摆着一碟食物和一杯牛奶。他在吃完豌豆和牛肉饼前,决不会喝完牛奶。“我神经质的程度是,在吃下最后一口食物时,然后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显然,他将这些神经质带进了《绝命毒师》。
不过,也是这次会议上,俩人开始产生默契的心有灵犀。克兰斯顿问吉里根,为什么将沃尔特·怀特设计为一位老师,吉里根说“我不知道。”但克兰斯顿觉得这背后并不简单:教师是个安全的选择。如果你是一名杰出的药剂师,而你却决定开货车,人们会说你在浪费才华。但假如你只不过是个教化学的,那就没多少人会在意你。他隐身于学术界中,如此一来就不必面对他的失败。
在吉里根看来,生活在沃尔特·怀特的世界里,其实挺有意思。“我学到了很多,也丰富了自我认知。”吉里根说,长久以来,他都站在沃尔特·怀特的角度思考——沮丧、希望、梦想、焦虑、各种各样的恐惧和中年危机。“怀特日渐阴暗,我们的共同点却依然很多。我从来不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但沃尔特·怀特杀的人越多,我越是感同身受。当然,并不是真的杀人,而是跟他有了同样的体会。”
的确,创造沃尔特·怀特这样极端的人物,压力是很大的。在吉里根接受每一次采访中,核心问题几乎都是:你会不会担心观众不喜欢沃尔特?
在剧集开拍的早期,这是个大问题,而相当严重的问题。在剧情安排中,吉里根决定让小沃尔特患上先天脑瘫,从某个意义上来讲,可能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为了确保观众站在沃尔特这边,能够与他感同身受,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一路披荆斩棘,令人钦佩。
“我和编剧们常说,我们是这部剧的第一批观众,如果连我们都不了解沃尔特,或者其他角色,那意义何在?对我们来说,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吉里根说。
他对沃尔特的同情心维持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消失了。“但这个角色一直很有意思,深入人心,即使在他身上让我产生共鸣的都是不太讨喜的阴暗面,但他身上始终有着人性的特质。”吉里根回忆说,在剧集结束前的一年,他时不时会想,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他就解脱了,可以摆脱这个家伙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当吉里根失去对沃尔特的同情心时,他和布莱恩·克兰斯顿交谈会要学着保持沉默。因为当他无意中说漏嘴,冒出一句“沃尔特真是个混蛋”时,克兰斯顿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现在看来显而易见,但在当时,吉里根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他受不了这种话,“因为没有人会自认为坏人。希特勒不觉得自己是坏人,查理·曼森(Charlie Manson,美国历史上最疯狂的超级杀人王,他所控制的邪教组织丧心病狂、杀人如麻)也自视为优秀的伟人,曾经企图发动一场种族净化大战。”
人类都自我感觉大部分时间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因此克兰斯顿进入沃尔特的角色时,也必须感觉良好。他必须以这种方式透过沃尔特的眼光看待事物,才能度过自己的一天。
事实证明,大多数观众都喜欢毒师怀特。一项由美国科罗加多大学玛雅·科拉阔威雅科(Maja Krakowiak)与米娜·蔡-沃格尔(Mina Tsay-Vogel)的研究解释原因。“是什么让人们接受了影视人物的坏行为呢?影视人物动机与结果对观众的看法、人物的喜爱程度与道德脱落产生了影响。”这篇文章说了一大堆,但是总结为一句话:当我们支持影视人物进行英雄主义行为的动机时,我们很可能会宽恕他们的过激行为。
临到剧集拍摄的末尾,吉里根开始有点不舍,对这个恶魔又产生了同情心。“在最后16集里,我开始有了全新的感受。”他又唤回了这位主创的同情心,他没有料到会是这么有趣的转变过程。“那种‘迫不及待想摆脱这个角色,把他从我脑子里赶出去’的想法,似乎在最后6、8个月被其他感受所取代,这种感受似乎是同情心,也许是由于对沃尔特的出身或本质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吉里根说,沃尔特永远不无聊,不管做什么,像黑武士(Darth Vader)这样的大反派绝不乏味。
拍摄的最后两周,吉里根无数次跟布莱恩·克兰斯顿或艾伦·伯尔或任何在片场的人说,“我知道我想达到的目标,但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也许你能帮我?我想要的效果就是,布莱恩,我希望你走到窗口,拿起这个道具,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法告诉你动机为何,你能帮我解答这个问题吗?”然后他回答,“那如果我这样、这样、这样做呢。”接着两个人一起解决问题。
总的来说,《绝命毒师》是披着民主外衣的“仁慈独裁政权”,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民主的,这部戏也得益于此。
最糟糕的莫过于,而这种事也常发生,大牌导演和大牌明星一出场,整个剧组那些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就围着他们转。“我不知道有没有大牌编剧这种说法,不过大牌演员、导演和制片人是有的。”吉里根说。
某些时候,没人敢对他们说不,这时候他们的事业就要栽跟头了。“我很庆幸,过去六年间,我身边的人都敢于说不。我需要这种敢于反抗的人,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吉里根看来,如果身边的团队想法一致,不谋而合,那你的视野会非常局限。
《绝命毒师》中最精彩的桥段单凭一人之力是永远无法做到的。“它不是我一人的思想成果,而是不同思想碰撞出的火花。某些精彩片段甚至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吉里根的肺腑之言。
众所周知,写作是孤独的职业,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作品都是作家独坐椅子上完成的。
但吉里根喜欢与人合作,在这种大杂烩式的创意碰撞里,每个人都往锅里丢一点东西(只要不是老鼠屎~~),熬出来的这一锅浓汤比单放一种料要好喝得多。
何种配料,才能烹制出观众最爱的“菜”,这点很难断定。“我们全力以赴了,但其他编剧也是如此。有时候吧,我们也就是运气好一些,中了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