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托尼与翠花
商业街十字路口的拐角,有一家连锁美容美发店。
身穿西服的托尼老师站在工位前眉头紧锁,伸出两根手指来回拨弄着枯黄的刘海,似乎总是无法得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发型。
下午六点过后,城市里所有的服务行业迎来了一天的最高潮,不管是合法的,违法的,亦或是在法律边缘蹭蹭不进去的。
商铺后的高档小区门口,一位身材臃肿的妇女头发蓬乱,身穿红绿配色的棉衣,脚踩着深咖色的棉拖,表情有些凝重。
手里攥着最新一代的苹果手机,然而屏幕却碎了,塑料后盖不知粘了什么,脏兮兮的。
这是二手的?还是来路不干净?
大概是室外温度过低,任凭这位妇女的脂肪层犹如地壳般坚挺,也终于顶不大住凛冽的寒风。
白里透红的脸颊上,两只三角眼飞速地朝着对街的商铺招牌搜寻起来。
几座饭店,几间中介,一家带着转灯的美发店在其中显得有些突兀,有些不伦不类。
妇女慵懒地挠了挠头,指甲缝里的淤泥闻起来有点风骚,有点俏皮,看样子心中已然有了选择。
托尼老师经过近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摆弄好了自己的发型,不知为何,今日来的流水客,竟没有一个是找他的。
难道是技不如人?还是单纯点儿背?
托尼想不通,也缕不顺。看着其他发型师忙的热火朝天,心中愈发堵得慌。西服内袋里的硬盒红南京里约莫还有三两根烟,托尼的肺在呼唤着尼古丁,焦油还有癌变的几率。
烟嘴刚被肥厚的双唇夹住,口水尚未来得及浸润到里边的海绵,玻璃制成的店门便被一只通红的手给轻松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外面那位心焦的妇女,翠花。
托尼下意识地点头打招呼,本还期待进店的是个高消费群体,不料,竟是个乡巴佬。
“你好美女,洗头还是理发?”
翠花没有应答。
托尼又说,
“那是找人的?”
翠花肚子有点饿,看见前台上的零食盆里琳琅满目,忽的眉开眼笑起来。
“洗头,我就洗个头。”
托尼有些失望,但这妇女看起来也就这几十块的消费能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忽的又觉得没有那么失望了。
“阿金,洗头。”
发型师招呼店里的学徒。
“不急,先等会儿。”
翠花一把端过零食盆,左右环顾四周后,走到了托尼的工位前,噗呲坐下。
富足的肥肉从皮椅的空隙中不断向外溢出,底座的金属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像是在求饶,又像是被处刑时的最后几声哀嚎。
“有热水么?”
翠花吃得有点快,被噎着了。
“阿金,去给客人倒杯水。”
小学徒在托尼老师的招呼下,便又风尘仆仆地朝饮水机那儿跑去。
翠花进店不过五分钟,却把放了足有一个多月都没人碰的零食盆给清空了。
这家连锁美容美发店的普剪才不过二十块一位,光是吃掉的零食就不止这么点钱。
托尼叼在嘴里的烟湿透了,可心里的火却着了。
乡下来的人就这点素质。
“你们这儿烫个头发好多钱?”
翠花捧着一次性纸杯,扭头对站在原地发愣的托尼问道。
“诶,跟你说话呢,你们这儿烫个头发好多钱?”
“什么?”
托尼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农村猪婆居然在向他询问烫发的价格。
“药水档次不同,价格就不同。”
说着,便随手把店里的价目表给递了过去。
“不用,你就告诉我最贵的要多少就行。”
翠花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忽然和蔼起来,大抵是吃饱了。
“八百八十八,您要是第一次来的话,可以给你打七折。”
托尼做了十五年美发,今天竟然失撇看走了眼,直到坐着的翠花在不经意间漏出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鸽子蛋钻戒,这才反应过来。
“钱到不是问题,主要是效果怎么样,要是不合我意,那就一分不值;要是让我很满意,那就算要八万八,我也给得起。”
听到这里,托尼的脑子才彻底清醒过来,赶忙伸出双手提了提裤腰带,裤裆正上方的古驰标志显得格外耀眼。
“这您绝对放心,效果一定远超你的预期。”
此时时间刚过七点,托尼熬到了晚间新闻时间,才开张。
熟练的技法配合着最高价位的烫发药水,托尼的心里彻底乐开了花。
分针又转了两圈,翠花有些犯困了。
“再微微修剪一下就成,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
店门外的梅赛德斯已经等候多时,翠花接下去还要赶赴一个晚宴。
“行了,差不多就得了。”
翠花终于等得不耐烦,起身走到收银台前匆忙地结完账,并没再多说什么,出门便挤进了狭窄的轿车罐头里。
不是暴发户,就是拆迁户,素质就这样。
托尼心里咒骂了几句,自己忙活半天,连句中肯的评价都没有。
尽管钱已进账,可心里并不痛快。
时间终于来到晚上九点半,店里的员工依次打卡下班。
托尼脱下西装,换上漆黑略有些陈旧的棉袄,拎着皮包走出门外,来到一辆电瓶车前。
熟练地摘下礼帽,套上头盔,朝着城中村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