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乔装打扮
马永学对“好望角”的约会十分迟疑。在他看来,这本应属于一次会见,可这个会见是事先约定的,他和将要会见的人只通过电话,对方什么样他都不清楚,所以,他觉得不应该使用约会这个词。约会这个词具有特定的含义,或许由于使用在某种事情上的次数多一些,就被独占了,几乎成了人们熟知的专用名词。马永学要会见的人叫冯叮当,是犯人周大川的妻子,而他的身份是狱警,正式称谓叫管教。这样说来,他们符合约会的外在条件。人物:孤男寡女。时间:晚上7点。地点:“好望角”。并且,这些条件形成的前提是冯叮当的电话,也就是说,是事先约定的。尽管如此,马永学觉得用约会这个词还是有些不妥,那么,姑且叫约定的会见吧。
“好望角”是一家咖啡吧,整个下午,马永学并没搞清它在城市的什么地方,直到班车启动时,二监区区长宋连城告诉他“好望角”是个小咖啡店,没什么名气,就在离他家不远的世纪街上。马永学在记忆的沟沟壑壑里仔细搜寻,怎么费力都毫无结果。班车上的人开始抱怨了,马永学才匆忙上了车。
马永学答应见冯叮当是接到她的第三个电话之后,头两次电话马永学并没决定见她,他根本不认识冯叮当,就连冯叮当说的“她老公”他也对不上号。他只知道,冯叮当的老公在他的监区。说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你的电话再保密,如果对方想找到你也找得到的。办公室代理主任孙小军说:“真是怪了,我刚代理主任一个月,连南方小印刷厂都了解我的底细,邮来的材料、通讯地址、联系电话都对。你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么有知名度。”当管教也一样,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以前,七大姑八大姨的,同学战友同事,拐弯抹角,总能跟你联系上。现在这些干脆都省略了,直接给你挂电话,一边让你关照一边表示要感谢,来得直接并且理直气壮。冯叮当显然是充满自信的,她与马永学通常接的那些电话不同,她掩盖了目的性,没说让马永学“关照”,也没说要“重谢”他,只说要见见他。当然,这些不是马永学下决心见她的理由,那是什么,是冯叮当的声音?冯叮当的声音里的确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甜而不腻、清而不薄、柔而不飘,听那声音,就会对发出声音的人产生联想。当然也有这种情况,有的人声音很好听,可见了面却令人大失所望。对于马永学来说,这些都不应该是他考虑的问题,冯叮当长得漂亮不漂亮跟他没关系,连期待也不应该有,毕竟他们之间的身份是“五行”犯克的,这些马永学都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促使马永学应承下来。
“好旺角”就在世纪街与民主广场的拐角处,站在“好旺角”的招牌下,他才发现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好望角”,他犯了很多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先入为主。
“好旺角”的店面不大,生意也不“旺。”马永学走进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盏盏蜡烛灯,一盏蜡烛灯就是一个咖啡桌,那些咖啡桌旁似乎没有人。马永学正在四处观察着,听到了冯叮当的声音:“是马区长吗?”马区长是同志间的称呼,而执行犯都管他叫“政府”。马永学立即寻声望去,一个身材婀娜、娇小的女子站在他对面。马永学点了点头,说:“我是马永学,你是冯叮当吗?”女子说:“是啊,我猜应该是你的。”马永学的紧张感立即消除了,他笑着问:“你怎么猜到是我?”冯叮当说:“听声音,我就猜到你挺帅的,果然如此。”马永学有些不自然,同时他也观察了冯叮当,他心里一惊,我的妈呀,冯叮当太漂亮了,比想象的还漂亮。冯叮当似乎在马永学的表情上察觉到什么,她很自然地拉了马永学一下,说:“咱们到里面谈吧。”
马永学跟着冯叮当走到最里端的一个卡座里。坐下之后,冯叮当问马永学:“你喜欢浓的还是香的?”马永学愣了一下,问:“什么?”冯叮当好看地笑了一下,说:“咖啡呀。”马永学说啊:“那浓点儿的吧。”冯叮当熟练地点了“摩卡”和“卡布奇诺”。把“摩卡”推给马永学,她自己留下了“卡布奇诺”。马永学端庄地坐着,一动不动,看着冯叮当应对招待、分配咖啡,一直到优雅地搅动咖啡杯。显然,冯叮当知道马永学正警惕地看着自己,她抬头笑了一下,说:“你别紧张,我不会给你出难题的。”马永学苦笑了一下,说:“我没什么可以紧张的,见劳改执行犯的家属是我的正常工作。”话一出口,马永学又觉得过于生硬,他的话并不适合与冯叮当见面的氛围。冯叮当抿了一下嘴,似乎不太介意。“喝吧?”冯叮当笑着说。
“先说事吧!”马永学说。冯叮当笑了起来,说:“不至于吧,喝一杯咖啡在哪个国家也算不上贿赂的。”马永学不说话了。冯叮当说:“好吧,我要求见您,主要是想让你帮我好好教育周大川。”马永学愣住了:“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冯叮当说:“我听说,人是铁,法是炉,希望周大川在你们那里真的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马永学听清楚了,同时也糊涂了,冯叮当这样的态度和说法在以前可能屡见不鲜,但他从警这些年来,极少从劳改犯的家属那里听到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要求几乎不算要求,他们做的正是这个工作。“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马永学温吞吞地说。
不完全是这样的,冯叮当说:“我听说,有的人进去之后,反而染上一些恶习。”马永学说:“那是个别现象。”冯叮当说:“还有,我承认,犯了罪应该接受劳动改造,或者说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可光惩罚是不够的,还要教育他们,让他们悔过自新,重新做人。”马永学又有些不自然,的确,他是个严厉的管教,甚至体罚过犯人,他在劳改执行犯的口碑里并不太好。周大川刚转过来不久,他还没收拾过周大川。难道冯叮当在暗示什么吗?
“你所说的教育,重点是什么?”马永学问冯叮当。冯叮当说:“这方面你们是专家,我只希望他出来的时候不再是恶棍。”马永学小声说:“你不会不知道,你丈夫要在监狱里关20年。”冯叮当说:“这个我当然知道。”马永学点了点头,说:“难得有你这么配合的家属。”
突然,冯叮当哭了起来,是饮泣那种。马永学不知所措,咖啡屋里就他们两人,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安慰她,如果不去安慰她,他应该干点什么。冯叮当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马永学说:“当然。”冯叮当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烂人,经过你们改造能改造成好人吗?”这个问题也很厉害,马永学面对的毕竟不是戴红领巾的小学生,一下子无法回答。“能吗?”冯叮当追问。马永学说:“这有很多因素,有内因也有外因。”冯叮当说:“我只问你能吗?”马永学说:“也许吧。”冯叮当说:“我跟你说实话,我非常恨他。”马永学小心地看了看冯叮当。冯叮当说:“我并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家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可能今年、可能明年或者后年我就跟他离婚。”马永学说:“可你不是让我改造他吗?”冯叮当说:“那是两回事,离婚是离婚,改造是改造。这样说吧,我跟他离婚是为了我自己的幸福,他改造好了是他的造化。”马永学说:“可有的时候……以前,我帮助过一个人,他的表现也非常好,眼看就要出狱了,这个时候,他老婆跟他离婚了,他在监狱里又犯了罪。”冯叮当瞅着马永学问:那个人判了几年?“5年。”马永学回答。冯叮当问:“也是杀人罪吗?”马永学摇了摇头。冯叮当说这不得了。接着,冯叮当眼噙泪水,跟马永学讲了自己的经历。冯叮当说自己从小就能歌善舞,高考时没如愿考入艺术院校,就读于一家幼儿师范,毕业后分配在第十四幼儿园当音乐教师。她不太甘心,总想往演艺圈子里努力,为了演练舞台经验,她到大世界夜总会唱歌,从那时候起,她的噩梦就没再醒来。“当时,周大川在夜总会当经理,他在一次酒后强奸了我。”冯叮当说。
后来,周大川开办了迪斯科娱乐场,一次与黑道人的冲突中,周大川持枪杀人,被送进了监狱。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那么恨周大川,为什么还让我教育他。”马永学问。冯叮当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他改造好,不仅对我,对这个社会也有意义。”
那次约定的会见之后,马永学开始被一个问题困扰着,他总觉得冯叮当的态度过于冠冕堂皇了,他不知道她美丽、柔情和伤感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什么目的。马永学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能钻入别人设计好的圈套。
冯叮当和马永学见面之后,再也没跟马永学联系过。不过,马永学仿佛感染了叫“冯叮当”的流感病毒,每天,冯叮当的影子都钻到他的脑袋里。
马永学仔细研究了周大川的案卷,周大川是去年4月6日晚上9点作案的,当时,他在自己管理的迪斯科娱乐场值班,他喝了不少酒,和一个有黑道背景的人——二喜子发生了冲突。一般情况下,周大川不会自己动手解决这类问题的,他也豢养了几个打手。也许是喝酒的原因,周大川暴怒了,他掏出走私的自动手枪,抵住二喜子的肩胛连开两枪。二喜子应声倒地。由于枪击距离较近,二喜子的肺部受到损伤,子弹离心脏仅差2厘米。二喜子虽然被抢救过来,但还是落下了终身残疾。去年10月,周大川被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和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20年。阅卷过程中,马永学发现有个现象很奇怪。原本,周大川枪击的位置似乎并不想要二喜子的命,如果想打死二喜子,他可以把枪抵在二喜子的头部或者心脏上。事实上,二喜子也没死。周大川的辩护律师认为定伤害罪更准确一些。而周大川在法庭上却承认,自己就是想“干死他!”
马永学想,周大川不会一点儿常识都没有,他为什么不想方设法洗脱罪名,相反还要给自己增加刑期呢?
当然,马永学不是侦察人员,他不可能去查证、去解开这个疑惑,而这个疑惑也不足以向有关部门反映。毕竟,这个疑惑只是自己生发的,如果不是与冯叮当有过一番接触,即使他仔细查阅卷宗,也不会对这个细节特别注意并产生疑惑。
除了了解周大川的案情,马永学还留意观察周大川,周大川很少讲话,他表情沉郁,目光冷漠。由于他是杀人犯,加之特殊的社会背景,他在二分监区犯人中似乎有些地位。有的犯人巴结他,他身边还有一个为他打杂的小马仔——惯偷孙强。那天中午,马永学在去厕所的路上遇到了周大川和跟随他的孙强,他们两人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马永学。孙强说报告政府,中午好!马永学走到周大川身边,大声喊:周大川!周大川立即正了正身子,回答:到!马永学说:抬起头来!周大川抬起了头。周大川的头虽然抬了起来,可他的眼皮还耷拉着。“看着我的眼睛。”马永学厉声道。周大川看着马永学。一瞬间,马永学感觉到一种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刺得他很不舒服。马永学与周大川的目光对视着,奇怪的是,周大川的目光并没有躲闪,也没柔软起来,似乎是在漠然中揣测着马永学的用意。一般情况下,劳改执行犯都是讨好管教的,敢于和管教对视的不多,尤其是与马永学对视,这几年,马永学以严厉出名,他凭借严峻的目光就可以让个别犯人吓尿裤子。这样说来,周大川是个特例,不过,从这短暂的对视开始,周大川就注定和霉运扯上了关系。
马永学虽然是二分监区的副区长,由于他的个性和资历,他在二监区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按资历和能力,他起码应该提升监狱管理部门的副职了,而不是在中层干部里,而且还是个副的。二监区区长宋连城比他小7岁,也是劳改警校毕业的,刚毕业时马永学是他的“师傅”,带了他一年半。宋连城被任命为二监区的区长,第一次跟马永学谈话,就对马永学说:以后你还叫我小宋。这不是谦虚,而是态度。马永学一直没被提拔,固然有很多因素,但重要的因素是他出过“问题”,因为严重体罚劳改服刑人员被省劳改局通报处分过,还一度跟监狱的领导玩“失踪”游戏。好在他的行为还没突破“红线”,他自负也罢严厉也罢,也就由他去了。监狱里的同事一般都让他三分,劳改服刑人员更是惧怕他,他们都暗自祈祷佛祖保佑,千万别犯在马永学手里,私下里议论说,让马永学盯上了,不死也要扒层皮。
周大川被马永学盯上了,即使他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沙石磨的。在那样的环境里,绝大多数劳改服刑人员都想立功减刑,就是一页稿纸写三分之一错别字的人都想给监狱办的《新生报》投稿,一篇稿是三分,三分就意味着提前三天的自由。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犯人之间打仗的、设计送谁关禁闭的、打小报告的、揭发检举的、甚至告黑状的。十天下来,周大川面色饥黄,身上瘀青。这个过程中,马永学并没有直接对周大川做什么,他的一个眼神和暗示,就足以教训他心目中的“恶人”。马永学知道,周大川和他一样,都属于内心里有恨的人,所不同的是,他们站在法律这条河流的上游和下游,他手里控制着闸门,他可以放多一些水也可以放少一些水,而在水里挣扎的是周大川。
恶人的形象是怎样在马永学的心目中形成的呢?仅仅是“对视”产生的厌恶情绪,显然不全面,后来,宋连城找马永学谈话,提醒他时,马永学才意识到,他对周大川这棵仇恨的种子是冯叮当给他种下的。他恍然大悟,冯叮当不经意的样子,就把子弹装进马永学这杆快枪的枪膛,马永学没受人之托,没收人家的贿赂,他被一种“道德力量”驱使着,理直气壮地对欺男霸女、持枪杀人的恶人周大川进行了点射和扫射。周大川已经挺不住了,好在他及时醒悟过来,点了刹车,不然,周大川就会出问题,周大川出了问题,他也得出问题。
马永学再一次想起了冯叮当。
那次见面之后,冯叮当只给他发过一个礼节性的短信问候,并没像马永学想象的那样频繁地给他打电话,只在下雨那天,冯叮当给他挂了电话,冯叮当似乎对监狱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声音纤细地问:“今天忙吗?”马永学说:“还行。”冯叮当说:“有时间请你喝咖啡啊。”马永学说:“再说吧。”马永学也没想给她打电话,他没想把惩罚周大川的事告诉冯叮当,他觉得自己在尽义务,对一个恶人的惩罚就是还社会公平,就是帮助他“改造”,这些都与冯叮当无关,他做这些并不是为讨好冯叮当。
宋连城找马永学谈话的那天下午,他突然有了见冯叮当的念头,他觉得应该在冯叮当那里找回答案。
冯叮当的“绿元素瑜伽馆”在商业街的副街,装修典雅别致,临街就可以看到写有“这不仅是一种健身运动,还是一种品味和态度”的广告牌。进入前厅,马永学看到湿婆神和他妻子帕尔瓦蒂的画像,旁边还有淡紫色、具有现代感的文字——美丽的秘密武器、助你穿上性感比基尼……马永学从那些色彩当中慢慢穿了过去,到了训练厅的门前,他停了下来,看到里面十几位衣着薄如蝉翼的女士正在蒲席上打坐。他迟疑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好在冯叮当看到了马永学,她似乎很意外。
冯叮当把马永学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给马永学倒了一杯咖啡,小声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我打点完就过来。临出门,她还递给马永学一摞杂志。马永学翻着《时尚》一类的杂志,并在确认冯叮当彻底离开时,全面打量冯叮当的办公室。那间办公室的面积不大,房间的色彩和摆设却充满了温馨感,四处都弥漫着女人的气息,那是一种气味的混合,马永学一边看一边想,比如窗台上的化妆品、写字台边喝了一半的鲜奶纸盒、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等等,那些东西共同混合了现场的气味。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气味,那就是冯叮当走过之后留下的。第一次见面,马永学就有过类似的记忆,冯叮当在他身边晃过,芳香的气息却停留在空中。坦白讲,马永学对冯叮当办公室的气味并不是完全接受的,他觉得既有清丽的成分,也有俗艳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恰恰是俗艳的感觉更能给他某种暗示,牵动他身体深处的某根神经。马永学控制自己不去联想,他站起来,在办公室的书架里,找到一本写瑜伽的厚书,那样的书一般都晦涩难读,恰好可以转移或消磨他的注意力。
冯叮当回来了,显然她刚刚冲过淋浴,头发还湿漉漉的。冯叮当说:“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不然,我会安排一下工作。”马永学说:“没事儿,我本来也没计划来的,刚好路过,就进来看一看。”冯叮当好看地笑了,说:“你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马永学站了起来,他本想质问冯叮当,由于环境和氛围的影响,他的问话也柔和了很多。马永学说:“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冯叮当愣了一下,瞅着马永学问:“听说什么?”马永学冷笑了一下,他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冯叮当一副无辜的模样,她说:“我的目的,我什么目的啊?”马永学说:“你不就希望我收拾周大川,给你出气吗?现在,周大川已经尝到了苦头。”冯叮当明白了,她说:“我没想收拾周大川,只希望你好好改造他。”“改造?你说的改造是什么意思?”马永学问。冯叮当说:“这方面你们是权威,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一个犯了罪的人要改过自新,是需要很好地改造的。”马永学说:“你很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本来这些话应该我说,现在反过来。”冯叮当好像一个被人误解、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眼睛湿润地望着马永学。马永学想了想,说:“可能你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的确有个问题想问你,我觉得周大川的案子很蹊跷,他的案子应该是严重伤害而非杀人,他在法庭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反而强调自己想杀人呢?”冯叮当说:“我怎么知道,你跟他接触机会多,你应该问问他。”马永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一会儿说:“我该走了。”冯叮当愣愣地瞅着马永学,无辜的样子问:“我哪方面惹你不高兴了吗?”马永学说没有。“那,”冯叮当说“以后不见我了吗?”马永学说:“也许,有事的话,你可以去监狱找我。”
冯叮当傻傻地站着,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马永学的心情也十分糟糕,他在母亲家喝了两瓶啤酒,觉得头痛,就躺在母亲家的长条沙发上睡着了,母亲不忍心打扰他,不声不响地给他盖了条毯子。大约晚上12点左右,马永学的手机凌厉地响了起来。电话是冯叮当打来的,冯叮当的声音很特别,颤颤巍巍,透着酒气。冯叮当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可我心里真的很难受。”马永学说:“你醉了。”冯叮当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马永学问冯叮当在哪儿,冯叮当说:“我自己也不知道。”马永学再问,冯叮当那头已经没了声音。
马永学立即站了起来,母亲问他“出什么事了?”马永学没说话,匆忙下了楼。外面的风不大,可经风一吹,马永学的头就痛了起来。马永学走到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冯叮当。马永学给冯叮当挂了电话,冯叮当的电话已经不通了。马永学本能地让出租车司机去了他和冯叮当第一次见面的“好旺角”咖啡馆,在那里,他没找到冯叮当。马永学又让车去了“绿元素瑜伽馆”,瑜伽馆一片漆黑,一点灯光都没有。马永学把出租车打发走,去敲瑜伽馆的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回应。马永学失望了,他不知道冯叮当住在哪里,要是去酒店和酒吧找,全市有几千个,即便他找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马永学又尝试着给冯叮当打电话,电话还是打不通。马永学想,冯叮当的手机一定是没电了。
找人的事往往就这样,你越焦急越找不到。马永学在街边溜达着,苦思冥想,就在这时,他看到街拐角处有一个叫“飘”的酒吧。马永学犹豫着走了过去。
酒吧里很闹,乌烟瘴气的。马永学在身上变幻着彩色灯光的人群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冯叮当。就在他要离开时,突然看到昏暗角落里趴着一个长头发女人。马永学走过去,小心地打量着,他觉得应该是冯叮当,就轻轻拍了她一下。女人侧一下身子,果然是冯叮当。
马永学坐在冯叮当身边,他摇晃着冯叮当说:“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冯叮当吃力地抬着眼皮,一嘴酒气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马永学说:“你刚才还给我打过电话,你醉了,在这里不安全。”冯叮当哭了,她说:“没人会管我的。”马永学将冯叮当搀扶起来,他说:“我管你,我负责送你回家。”
出了酒吧,冯叮当就在路边的垃圾箱吐了起来。吐过了,冯叮当就坐在马路牙子上。马永学说:“这里太凉了,坐时间长了会落病的。走,我送你回家,你家在什么地方?”冯叮当努力想着,说:“我想不起来了。”马永学看了看街对面的“绿元素瑜伽馆”,他说:“那我只好把你送到瑜伽馆了。”冯叮当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摸出一串钥匙。
马永学把冯叮当送到瑜伽馆里,他刚要起身,不想被冯叮当两只纤细的胳膊环住了脖子。“抱我!”冯叮当说。顿时,马永学大脑一片混乱,他告诫自己不要超越界限,可身子不听调遣,还是把冯叮当抱住了。就在他抱住冯叮当的一瞬间,冯叮当湿润的嘴唇也准确地抵在马永学干燥的嘴唇上……
马永学和冯叮当在空荡荡的瑜伽馆里演绎了一场激情。疲劳中马永学也睡熟了,等他醒来时,外面的亮色穿透巨幅纱窗,天已经亮了。马永学向右侧看了看,冯叮当不在身边,他正犹疑时,冯叮当赤身裸体地走过来,一只手里端一杯奶。马永学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下了头。冯叮当盘腿偎在马永学身边,她说:“你别有心理负担,是我情愿的,谢谢你,你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马永学笑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叮当将头靠在马永学的肩膀上,她告诉马永学,她以前见过他,就在马永学疑惑时,冯叮当说她在探望周大川时见过马永学,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觉,后来就尝试着约马永学,同马永学谈话后更加深了对他的好感等等。马永学弹了冯叮当一个脑蹦,说:“原来你是有预谋的啊?”说是这样说,马永学还是觉得心里塌实多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冯叮当的吸引力的确是他难以抗拒的。马永学把冯叮当搂着怀里,他们在曙光中又激情了一次。事毕,冯叮当欣赏地抚摩着马永学光滑、坚硬的胸肌,用赞叹的口吻说:“多么健壮啊!我太喜欢了。”
上午,马永学给宋连城挂电话请假,直到中午十一点,他才迷迷糊糊地回到工作岗位。
马永学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见到周大川时,他将是怎样的心境,在心里愧疚地跟周大川说对不起?还是解恨地对周大川说,你小子别狂,你老婆都让我给睡了?按说,马永学是个严谨、上进的好狱警,刚毕业的时候他书生意气,满脑子理想主义色彩。在劳改警校时他就爱好文学,还写过大量歌颂友情、爱情的诗歌,一个写诗的警察,无论谁都不会把他和后来“凶神恶煞”般的马永学联系起来。这个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
毕业第三年的秋天,马永学和在区医院当外科医生的江虹相识了。介绍他们认识的是劳改队(那时不叫监狱)政治部的鲁姨,鲁姨对邻居江虹的妈妈说,我们劳改队的小马可好了,科班出身,仁义厚道,毕业三年连续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回头,又对马永学介绍,我家邻居的小江虹可好了,人漂亮还懂事,很多漂亮女孩不懂事、任性,懂事的女孩子不漂亮,两方面都具备的真是不多。在鲁姨的撮合下,马永学和江虹见面了,不想,他们俩都有一见钟情的意思,于是,一场长达两年的恋爱马拉松开始了,他们经常走在医院外成排大叶杨的林荫路上,马永学给江虹朗诵自己写的诗,还用俄语给江虹唱俄罗斯民歌,江虹激动得浑身颤抖。应该说,马永学和江虹的感情基础是十分牢固的,他们用了两年时间进行交往和了解,走过春夏秋冬,走过风风雨雨。可不知为什么,当他们的婚姻遇到一些并不算特别的困难时,竟然爆发了危机,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精心构筑的情感大厦原来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坍塌。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作为狱警察的马永学的确在市场经济发展的年代里落伍了,监狱的待遇不高,工作机械又辛苦,江虹在同学中、甚至在医院的环境里毕竟是有比较的,当条件远不如她的人住好房子,开上了汽车时,江虹开始对工资很低仍一心工作的马永学抱怨了。马永学自然不能接受江虹的抱怨,他们之间就产生了磕磕绊绊。结婚头几年,他们本来有机会要孩子,江虹对马永学说,没有自己的房子她不要孩子,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孩子连接两个人的注意力,两人的关注点越来越不同,对问题的看法也产生了较大的差距。有的时候,马永学下了夜班,江虹晚上又上夜班了。即便两人都休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什么话讲。马永学下班一进门,江虹就让他换衣服,就算当天马永学没跟劳改执行犯打交道,江虹也认为他身上有邪味儿。“这死味儿!”江虹说。马永学不光要换衣服,还要洗手、洗脸、洗头。按江虹的说法,把晦气洗掉。这些马永学都可以忍受,他干的工作,按照别人的说法是“背死人”,他们管理劳改犯,就得陪着他们,经常有劳改执行犯刑满释放,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马永学意识到,自己却没有“刑期”,只要他在这个单位工作,他的“刑期”就没结束。江虹在家里不给马永学好脸色,马永学就把这种情绪转移到劳改犯身上,他的脾气坏了起来,尤其是单位调整领导班子,提拔了一些中层干部,按资历、能力甚至威信,马永学都应该当副队长,结果公布的时候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队里的同事劝他,让他想开点,当时那届领导班子有不好的风气,想提拔不送礼是不灵的。马永学没钱上“态度”,所以没被重用成了“情理”之中的事。干部调整之后,马永学开始“水”了,他悠悠逛逛,顶撞领导,工作时间喝酒、体罚犯人,一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子,变成了横眉冷对的“酷吏”。在同事的印象里,马永学面子冷,不讲情面。在劳改执行犯的议论里,马永学有一个“铁扣子”绰号。“铁扣子”的象征含义是,冷酷无情,凶狠残暴。
老住宅区动迁后,马永学和江虹因为房子问题分居了,江虹住到她母亲家,一住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后,马永学听到了江虹“红杏出墙”的传言。马永学情绪失控地找到医院,当着医生和护士的面羞辱了江虹,冲动的结果使得马永学和江虹的婚姻彻底破裂,无法挽回。
马永学和江虹离婚后,他曾试图离开监狱。联系上调到司法局,忙活了整整一年,搭了精力搭了积蓄,愿望终究没有达成。一气之下,他又向单位请病假,跟几个朋友下海经商,在商海了折腾了半年,喝成了胃出血,也没挣到大钱。那天秋天,马永学望着天空南飞的大雁,他感慨唏嘘了许久,他想,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他注定要在监狱里完成他的人生故事了。
重新回到监狱的马永学平静多了,尽管他内心的不平之气仍潜藏着,可他温和大度了很多。那年,监狱主要领导出了问题,省司法厅对监狱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新任领导班子重新聘用了中层干部,马永学在竞聘中竞得了高票,担任二监区的副区长。就在这时,冯叮当出现了。
一直到晚上,马永学的脑子里始终摆脱不了冯叮当的影子。他知道,他和冯叮当的关系算不上社会认可的正常关系,他是单身,可冯叮当却是别人妻子,重要的是他的身份特殊,他上的可是在监犯老婆的床啊。这是一种危险的关系,马永学想。
正是下班时车辆拥堵时间,单位的班车在马路上漂泊着,一会儿搁浅,一会儿抢行。路灯、车灯透过车窗在马永学的脸上闪烁、跳跃。马永学闭着眼睛,他想,他不应该再见冯叮当了。可奇怪的是,当车停在民主广场站点时,马永学下意识地下了车,那个站点离冯叮当的“绿元素瑜伽馆”不足100米。下了车,马永学给冯叮当打了一个电话,冯叮当柔和地问:“你下班啦?”马永学说:“是啊,我现在在民主广场,刚下班车。”冯叮当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马永学的心里荡漾起温暖的潮水。
马永学和冯叮当如同山坡上的石头,一旦启动了,往下滚动的速度就会越来越快。两人显得十分疯狂,马永学仿佛在弥补江虹离婚后的损失,像一个古代骑士,一进入阵地就左冲右突,厮杀正酣;而冯叮当也像干旱了很久的草原,需要马永学这个“甘霖”很好地滋润。马永学开始住在冯叮当家里,他们不避讳什么,出双入对,关系亲密,甚至有些“腻”。有天夜上,冯叮当突然哭醒了,马永学问她怎么啦,她将冰凉的脸贴在马永学的胸脯上,抽泣着说:“我梦见你不要我了。”马永学很感动,他搂着冯叮当说:“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不管怎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马永学和冯叮当之间发生激情之后,周大川也被马永学解禁了,他不再享受额外的“关照”,过上了劳改执行犯的正常生活。
在马永学和冯叮当的“蜜月期”,马永学跟冯叮当讲了自己的生活、婚姻经历以及工作上的苦恼,冯叮当劝他说:“如果你不想干,干脆辞职算了,我们一起搞一个买卖。”马永学说自己做买卖不行,冯叮当说:“有我呀,你当老板,我做职业经理人,我管具体的。”马永学说自己没本钱,冯叮当说:“我们可以想办法。”就在那天晚上,冯叮当提出了一个令马永学呼吸困难的计划。
冯叮当问马永学,还记得问我的问题吗?“什么问题?”马永学问。冯叮当说:“你不是觉得周大川的案子有疑问吗?”马永学抬头瞅着冯叮当,冯叮当说:“你别用那种眼神瞅我,很冷哦。”马永学立即笑了一下,他说:“我是觉得有些奇怪,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加刑期。”冯叮当说:“那是他的诡计。”“诡计?”马永学又抬起头来。
冯叮当望着窗外,慢慢地说:“他所以那样做是为了避免自己有杀身之祸。”马永学更加糊涂了。冯叮当对马永学说:“早在七年前,周大川就利用娱乐场经理的身份从事贩毒活动,从卖摇头丸发展到卖冰毒。”“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马永学问。冯叮当说:“这个你不要管,你别用那种眼神瞅我,我没参与啊。”马永学说:“我想你是不会参与的。”
冯叮当告诉马永学,周大川很狡猾,他采取的是游击战术,避实就虚、避重就轻,所以公安局侦破几个贩毒组织都没把他牵连进去。可纸里毕竟包不住火,他的事还是被他的老板,也就是娱乐场的老板知道了,他是用老板的钱做自己的生意,老板很恼火。那个老板有大背景,还有黑社会势力,周大川很怕他。后来那个老板派二喜子来调查他,他和二喜子之间发生了冲突,他就向二喜子开枪了。
“这些,你都对刑警说了吗?”马永学问。
冯叮当摇了摇头。她说:“周大川已经定案了,我没必要说,况且我也没有证据。”
“那你怎么说是周大川的诡计?”
冯叮当说:“我猜测的,我想,枪杀二喜子也是预谋的,只有发生了命案,才能转移老板对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强调是杀人。事实上,他没想杀死二喜子。”马永学说:“是啊,如果他想杀死二喜子,他就不会把枪顶在对方的肩胛,向下移动一点,就可以击穿心脏。”
冯叮当说:“这一点周大川心里有数,他所以要给自己加刑期,目的是让你们保护他。”“我们保护他?”马永学愣住了。冯叮当说:“是啊,以他现在的处境,他住在监狱里比住在外面安全多了。”
马永学觉得很吃惊,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里充满了玄机。他说:“周大川完全可以逃跑,不需要通过犯罪来自讨罪受。”冯叮当说:“逃跑肯定不是办法,他逃不出那个老板的势力范围,我想这一点周大川比我们想的还明白,他之所以杀人,就是要了结这事儿,自己毁了自己,也在他老板面前示了威。”马永学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说:“通常情况下,两利相加取其重,两害相加取其轻,周大川为什么要自己毁自己,没别的办法了吗?”冯叮当说:“这正是周大川的狡猾之处,他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唯独没瞒过我。这些年,周大川赚了不少钱,至少上千万,谁都不知道这笔钱藏在什么地方。他一定想熬过这个难关,十年后还不知道他的老板在不在人世,形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而且,在周大川看来,只要他有钱,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到时候拿钱来打通关节、来买刑期,关个十年八年的就出来了。蹲十年监狱,挣一千万,什么人能挣那么多钱?”
马永学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可是,二十年刑期,谁敢保证他健健康康,不出问题。”说到这儿,马永学突然瞅着冯叮当,有些警觉地说:“你不是想让我把周大川折磨死吧!”
冯叮当说:“你把我想得太坏了,我没那么恶毒,把他折磨死对我有什么好处。况且,他的钱在什么地方我还不知道。”马永学笑了,他说:“你是想让我帮你撬开周大川的嘴,找到他藏的钱,对不对!”冯叮当说:“那也没什么错,我和他有婚姻关系,他的财产应该有我的一半。再说了,有了钱,我们就可以一起做买卖,到时候我跟他离婚,我们永远在一起。”马永学的脸色变化了,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感情?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事先设计和导演的,你不过是想通过这种的方式抓住我,把我当成你达成目标的工具,的确,以我现在的身份接触周大川很方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冯叮当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泪如泉涌,停顿了好一会儿,她跺着脚说:“滚,马永学你滚,我瞎眼看错了人!”
马永学仔细分析着他和冯叮当从相识到发生激情的全过程,这一过程中的确有太多的巧合和偶然因素,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整个剧情都是冯叮当事先设计的。也就是说,她悄无声息地布置一张蜘蛛网,尽管马永学十分警觉,可还是被牢牢地网住了。
与此同时,马永学也回忆和冯叮当在一起的时光,觉得冯叮当在感情上的表现又十分真实,世界上最难做的假就是感情,他马永学再愚蠢,也不至于连感情做假都分辨不出来。也许,冯叮当真的喜欢他,可喜欢是爱吗?当然,他喜欢冯叮当,甚至爱上了她……马永学觉得自己很伤脑筋——女人真是琢磨不透。
马永学和冯叮当分开之后,一连几天都没见冯叮当,他也不想按冯叮当设计的线路往下走了,也就是说,他不会配合冯叮当去撬周大川的嘴。周大川是不是真的有钱?即便真的有钱,钱藏在什么地方?这些都跟他无关。
可奇怪的是,马永学对自己的告诫并没有发生作用,也许是出于好奇,他找到周大川身边的马仔孙强谈了一次,了解一些周大川的情况。马永学的态度十分温和,这让孙强特别恐惧,他揣摩不出马永学的用意,心里没底儿。马永学跟孙强谈话的过程中,孙强两条大腿内侧已经湿了一大片。
孙强当然想讨好马永学,可他实在提供不了在马永学看来有价值的信息,最后,马永学问孙强想不想好好改造,想不想早一天获得自由?孙强马上殷勤地点头。马永学说:“那好,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个特殊任务,你就是我安插在周大川身边的卧底,他的一举一动你都要向我报告。”说完之后,马永学觉得自己说的“一举一动”,孙强不一定理解,补充说:“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什么你都要告诉我。”孙强说知道了。临走,马永学嘱咐孙强:“你要表现得自然一些,如果让周大川警惕了、露了陷儿,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孙强赶紧点头。
做了这件事之后,理性又回到马永学身上,他朝自己的头顶狠狠地拍了一下,骂道:“真是贱啊!”
马永学不给冯叮当打电话,冯叮当也没给马永学打电话。一个星期过去了,马永学忍不住了,他想给冯叮当挂个电话,他找的借口是,要去冯叮当家把自己的剃须刀拿回来。他刚要给冯叮当挂电话,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冯叮当打进的。
冯叮当只说了一句:“马哥,我想你!”
马永学觉得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立即崩溃了。
马永学和冯叮当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他把安插孙强的事对冯叮当讲了。冯叮当盘腿坐了起来,她说:“你不是不帮我吗?”马永学说:“我确实不想帮你,要知道,即使找到周大川的钱我们也不能用,那是脏钱,用脏钱是违法的。”冯叮当说:“谁能证明那是脏钱呢?周大川没告诉过我那些钱是脏钱,既然我不知道,我用的就不是脏钱。”马永学说:“话是这样说,可你已经跟我讲了,你说那些钱是他贩毒赚的。如果你想这么做,就不应该告诉我,现在我知道那些钱是贩毒的脏钱,你想我会知法犯法吗?”冯叮当的眼圈儿又红了,她说:“我所以跟你讲,是因为我爱你,信任你。”
马永学说:“我还要好好想一想。”冯叮当说:“你会想明白的,周大川的钱不是好道来的,我们从他手里夺过来也不算丧良心,再说,那些钱是我们婚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我有权拿我那一半。”马永学苦笑着说:“小姐,法律只保护合法的共同财产!”冯叮当说:“可谁能证明那些钱是不合法的?”马永学说:“叮当,如果真的如你说的……爱我,就不要纠缠这件事了,我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创造财富。”冯叮当说:“那是两回事,感情归感情,事是事,我不是小孩子,别拿话来哄我,你心里也清楚赚钱多难,一千万,我们什么时候能挣到一千万?”
马永学又有些不高兴:“看不出来,你钻钱眼里了,为什么非要纠缠这件事呢?”冯叮当一下跳到地上,说:“对,我是钻钱眼里了,我就是转不过弯来,他周大川凭什么欺负我、霸占我,我就是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偿还我损失的青春。”
马永学的目光有些黯淡。
马永学思前想后,决定跟冯叮当来个了断。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存在问题,他几乎是迷迷糊糊陷进去的。他是狱警,冯叮当是犯人的妻子,仅此一条,监察部门就可以扒掉他的警服。尽管他从心里喜欢冯叮当,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危险的,冯叮当仿佛是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在他身边爆响。另外,他觉得冯叮当已经钻牛角尖了,偏狭而执拗,进入这种状态的女人是可怕的,她完全可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把一般的错误推向灾难。即使以上条件不存在,仅仅是钱的问题,他也不想跟冯叮当合谋去挖周大川所谓的脏钱。那个脏钱存不存在是一说,真的存在也是脏钱,他违反过纪律,也犯过各种错误,可他不想违法。
下午,马永学主动给冯叮当挂了电话,他约冯叮当去“好旺角”咖啡馆。冯叮当问他为什么选择“好旺角”,马永学含混地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想通了?”冯叮当问。马永学说:“算是吧,到了地方我们再谈。”
他们在咖啡馆里坐下之后,冯叮当才知道她理解的和马永学说的“想通了”含义是不同的,马永学在暧昧的光线下绕着弯子表达他的想法,话还没说完,冯叮当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下去了,你想甩我是不是?”马永学说:“你让我把话说完,这根本不是谁甩谁的问题。”“那是什么?”冯叮当盯着马永学问。马永学躲开冯叮当的目光,他说:“你知道,由于我们特殊的角色,我们这样的关系是错误的。”“错误?”冯叮当放大了音量。马永学说:“你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冯叮当说:“可是我不明白,一开始你不知道这是个错误,而是发展到今天你才发现是个错误,你是想告诉我这个?”马永学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了。他找不到根据说这是冯叮当在勾引他,由于自己意志薄弱而没能拒绝冯叮当的勾引。况且,当一个男人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总不能把感情问题的责任推给对方。冯叮当把头转到另一侧,她瘦削的肩膀有些发抖。马永学点上一支烟,急促地吸了一口,说:“好,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怪我。”冯叮当把头转了回来,她说:“不是怪谁的问题,我只想要答案,你告诉我,你今天约我就是要跟我一刀两断?”马永学沉默着。“是因为周大川钱的事?”马永学仍默默抽烟。“如果仅仅是因为周大川钱的事,你可以不做。”马永学眼睛一亮,瞬间又黯淡了。他知道很多事没那么简单,还是不被牵连下去的好。“你说话呀?”冯叮当推了马永学一下。马永学说:“我是狱警,你是执行犯的家属,我们之间不能发生感情。”“不能发生?”冯叮当说:“那我们在一起做的是什么?”马永学说:“我错了,但不能继续错下去。”冯叮当立即走到马永学身边,直接坐了下来,她用哀求的声音说:“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难受。”马永学说:“我也很痛苦,但是我别无选择。”冯叮当想偎在马永学身上,被马永学推开了。冯叮当张开双臂,马永学也躲闪了,他起身坐在冯叮当原来的位置上。冯叮当抱头痛哭起来。
对于这次约会,马永学是做了精心准备的,他想出了五六条说服冯叮当的理由,从职业纪律到社会责任,情与理,利与弊该分析都分析了,他甚至还设计好了开头和结尾。马永学开始苦口婆心地在一旁劝解,讲了半天,冯叮当才抬起头来,问马永学:“没挽回的余地了吗?”马永学知道他讲了半天算白讲了,冯叮当根本没听进去。马永学迟疑了一下,用坚定的语气说:“这样对我们都好。”
马永学还想按他的计划劝解下去,却被冯叮当打断了。冯叮当说:“你要给我讲课就免了吧,道理从来都是说给别人的,我不想听,我最后问你一遍,真的,跟我分手?”
马永学说:“只能这样。”
冯叮当抬头擦了一下眼角,苦笑着说:“我明白了,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说完,冯叮当站了起来,拎起手提包就向外走。马永学追了过去,在门口被要求结账的服务员拦了一下,等他出了门,冯叮当已经上了出租车,留给马永学的是那辆出租车渐行渐远的红色尾灯。
马永学站在咖啡馆的门口,他心里五味杂陈,泛起一阵阵酸楚。
马永学和冯叮当摊牌之后,他觉得轻松了很多,毕竟,他把沉重的担子给卸掉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第三天下班的路上,冯叮当给马永学打来电话,冯叮当说:“我想清楚了,既然我们之间不能谈感情,那我们就谈交易吧。”马永学在班车上,说话不方便,他小声哼哈着。冯叮当说:“没了感情,我只能寄托钱,反正我不能什么都没有了。”马永学说:“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我不会帮你做的。”冯叮当说:“你没有选择,如果你不帮我,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监狱的领导。”马永学没料到冯叮当会来这一手,他本来可以大声斥责她“讹诈”,但碍于环境,他只能颤巍巍地小声说:“你想讹诈我吗?”冯叮当说:“随便你怎么理解,反正你没有选择,也就是说,你是一定要离开单位的,不帮我,你灰溜溜地离开监狱,什么都得不到;帮了我,你可以主动向单位辞职,我分给你的钱足够你做你喜欢做的事了。我说过了,不谈感情,但我讲信义,我说话算数。”马永学说:“我不会帮你。”冯叮当说:“这由不得你,不信我们就……”马永学不想继续讨论下去,他把信号切掉了。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马永学看还是冯叮当的号码,干脆把手机电源关闭。
夜里,马永学失眠了。不知为什么,一向强悍的他居然也有了恐惧感,他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违反纪律,最严重不过脱了警服,不至于触犯刑法。况且,他还可以不承认,他和冯叮当的交往是私密的,没人知道。可过了一会儿,他又不那么想了,自己毕竟是当事人,终归底气不足。况且,没人希望不好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时,马永学才意识到,不管自己在监狱里多么严厉凶悍,其实骨头里还是十分脆弱的。
当然,马永学也对他和冯叮当的关系做了分析。他不相信冯叮当跟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如果冯叮当与他的交往完全在演戏,一点没动真情,那是可以看出来的,把戏做到那份上,她冯叮当也太他妈神了。可如果冯叮当对他有真情,怎么翻了脸就六亲不认了呢?事情也许就是这样,马永学想,自己现在也在怨恨冯叮当,如果他和冯叮当之间没关系,仅仅是狱警和执行犯家属之间的关系,他也不会动气甚至恼怒的。
不接电话也好,关闭手机电源也好,马永学并没有摆脱掉冯叮当。第二天,政治部的老贾喊马永学:“马区长,找你的!”马永学接过老贾的手机。电话是冯叮当打来的。马永学一时有些发蒙。老贾问:“谁呀?找你怎么打我的手机上啦?”马永学愣一下,连忙说:“我的手机忘了充电,只好牺牲你的了。”老贾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冯叮当说:“你以为你躲我就是办法吗?马永学我跟你说,如果你逼我,我绝对说到做到。”马永学说:“真是怪了,倒成了我逼你,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呀?我跟你说,讹诈是触犯刑律的。”冯叮当说:“那好啊,你可以告我讹诈你。马永学说你别逼人太甚,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况且,你怎么就知道监狱的领导相信你的话。冯叮当说马永学我警告你,你不要抱侥幸心理,我手里有什么你不知道,但你应该能想到,我家里有很多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现在科技发达,做DNA也不难。马永学觉得嗓子发堵。冯叮当看不到马永学的表情,她继续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我们合作对你是有利的,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老贾过来取手机,问:女朋友吗?声音挺甜的。马永学含混地“嗯”了一声。老贾认真地看了看马永学,说:“你的脸色很难看。”
马永学决定跟冯叮当合作,他做这个决定除了冯叮当的原因外,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老贾,想不到老贾有着特别的好奇心,没事儿的时候找到冯叮当留下的来电记录,给冯叮当回了个电话。老贾问冯叮当是谁,在什么单位工作,为什么把电话打给了他等一连串问题。冯叮当很不高兴,她告诉老贾我是执行犯周大川的老婆,我找马永学是为了配合周大川好好改造。老贾再次见到马永学,以老大哥的客气对他说:“冯叮当原来是执行犯的老婆,不是你说的女朋友啊,凡是要长个心眼。”另外一个原因是孙强给他带来的消息。孙强告诉马永学,周大川对他说,只要你对我忠心耿耿,将来肯定吃香的喝辣的。从这个情况判断,冯叮当说的那个钱应该是存在的,而且数目不小。
马永学主动约了冯叮当,表示要跟冯叮当合作,由于两人翻了脸,真的不再谈感情只谈交易了。马永学自己都觉得奇怪,当他不想做这件事时,他对冯叮当的威胁有一定的恐惧成分,可决定做这件事时,他所有的恐惧感都消失了,他又变成了强悍的男人。做好人难啊,马永学感叹。马永学说:“我这个人不贪财,事情办成了,我只要五分之一,不跟你对半分。我不知道你说的一千万是不是存在,如果是500万,我只要100万。”冯叮当想了想,认可了马永学的要求。
根据他们两人策划,马永学找了周大川,告诉周大川冯叮当有了麻烦,如果周大川不把贪别人的钱拿出来,冯叮当性命难保。周大川无动于衷,在马永学的逼迫下,周大川说我没贪什么人的钱,也没钱,她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马永学按着计划进一步说:“我听你家属、也就是冯叮当说,不仅她性命难保,你老爹也性命难保,你在养老院是不是有个坐轮椅的老爹?”周大川说:“他年岁大了,活着遭罪,死了解脱,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他那岁数,他够本了。”
马永学神秘地笑着,说:“那好,我看你能挺多久。”
马永学和周大川的谈话结果是他和冯叮当预料之中的,也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所以这样做,就像一项激烈竞赛前的前奏、热身或铺垫,几天后,那场竞赛才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马永学找到孙强,告诉孙强周大川在外面有死敌,最近他的死敌已经派人进了监狱,那人的任务就是找机会弄死他,他不希望自己的监区出问题,所以让孙强把消息传递给周大川,叫他小心一些。最后,马永学告诫孙强,无论任何不能说消息是他透露的,一旦透露出去,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孙强当天晚上就把消息传递给了周大川,周大川问他听谁说的,孙强死活也不说。周大川也不再问了。周大川似乎对这个消息不太在意,可有些的东西是藏不住的。出工时,他东张西望,尤其对新进监狱的几个人格外留意,没多久,他的脸色就像被盐水泡过一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儿。马永学见到周大川,他知道周大川处于恐惧中并倍受失眠的折磨。马永学仍挂着神秘的表情,对周大川说:“如果你想跟我谈心,我可以破例接待你。”周大川紧闭嘴巴,一幅刚毅的样子。
冯叮当在监狱规定的时间里探监。周大川见到冯叮当后并没问冯叮当什么,他头脑很灵活,他知道,如果冯叮当遇到威胁,她会主动跟他讲的。监狱探监的地方还是比较“人性化”的,那里不像会见室,更像一个快餐厅,执行犯家属可以在那里请执行犯改善改善伙食,当然,价格比市面上贵多了。监狱管理部门的经济压力很大,只好用各种办法搞点创收。冯叮当给周大川点了红焖肉、炒鸡蛋,看着曾经狂妄一时的周大川落魄的吃相,一直到他吃完了,冯叮当才说话。冯叮当说:“你那些胡朋狗友都哪去了?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还得我来看你,早知道这样,你应该对我好点。”周大川说:“你他妈的别没良心,房子和车是谁给你买的,瑜伽馆是谁给你开的?”冯叮当说:“你以为你真心对我好,那不过是交换罢了,换了别的年轻女人,你一样得付出。”周大川说:“叮当你别傻了,你怎么知道我对你不是真心?光凭嘴哄人啊?要整实惠的,我不实吗?”冯叮当低下头,不想跟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周大川靠近了冯叮当,压着声音说:“叮当,我有点麻烦。”冯叮当抬头瞅着周大川。周大川脑袋不动,眼睛四处转了转,小声说:“有人要害我!”冯叮当惊讶地瞅着周大川。周大川说真的。“怎么害你,打你了吗?”冯叮当问。周大川说:“他们想要我的命。”冯叮当笑了,“怎么可能呢?”接着又严肃了表情,“谁?”周大川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干部被买通了。”冯叮当说:“你不用怕,在监狱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周大川说:“监狱的干部当然不会亲自干,可他能为别的劳改犯创造机会。”冯叮当说:“别的劳改犯也不傻,他不要命了。”周大川说:“我跟你说不明白,江湖险恶,你不懂。”冯叮当沉思一下,问:“那怎么办?”周大川说:“我会小心的,不过,必须尽快把那个干部买通了。”冯叮当问那个人是谁。周大川又四下看了看,说:“二监区副区长,叫马永学,外号铁扣子。”
冯叮当抬起了头,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接着低头问:“怎么买通?顶钱?那得顶多少钱?”周大川说只能顶钱。“多少?10万?”周大川说:“10万恐怕不行,如果把他彻底搞定,没30万不行。”冯叮当说:“你知道我没多少钱,瑜伽馆的生意不好,勉强维持费用,我的开销都在吃老本。”周大川的脸拉耷下来。冯叮当想了想说:“你不是存了一些钱吗?”周大川警觉地瞅着冯叮当,果断地说:“我没钱。”冯叮当说:“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吗。”周大川说:“我什么时候说啦,我怎么不记得。”冯叮当说:“原来你在骗我呀?把你从看守所转到监狱的时候,你不让我跟你离婚,说熬个十年、八年就出来了,还说给我十倍补偿,不是你说的是王八蛋说的?”周大川点一下头说:“这话我说过,可我没说存钱。”“当时我问你靠什么补偿,你说你有老本,老本是什么意思?”周大川说:“这个你别管,反正现在我没钱了。”冯叮当生气了,把身子转到一边,撅着嘴说:“那我可帮不了你”。
周大川控制一下情绪,这个时候他不能得罪冯叮当,冯叮当几乎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周大川拉了冯叮当一把,缓和了口气说:“你一个女人怎么能办这事儿,你办不了。”冯叮当问:“那……找谁去办?”周大川说:“找我一个哥们。”冯叮当嗤之以鼻:“你哥们?他能给你出30万?”周大川说:“这个你不用管,我能让你找他,他就能办。”冯叮当犹豫一下,小心地问:“我找他行吗?”周大川向周围扫了一下,问冯叮当带笔了没有,他要给他的朋友写个条子。
马永学和冯叮当像革命时期的地下工作者一样,他们先是在立交桥下碰面,为了掩人耳目,前几天,冯叮当还把乳白色轿车的车窗贴了深色的玻璃膜,从外面很难看清车里面的人。马永学上了冯叮当的车,冯叮当就把车开到偏远的渔码头。
路上,冯叮当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一样兴奋,她不停地向马永学炫耀她的演技,如何一步一步诱引周大川进入圈套。马永学酸溜溜地说:“当初你对我也施展了你的演技吧!”冯叮当打了马永学一拳,笑着说:“美得你,我才不会对你下那么大的工夫呢。”
马永学也很兴奋,应该说整个计划大多都是他的主意,他也在周大川身上找到了成就感。马永学说:“当初我选错了职业,我应该选择刑警而不是狱警。”冯叮当说:“别自我感觉良好,要没我配合,这件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你以为周大川那么好对付啊?”马永学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有的时候你并不能选择自己的职业。再说,我从没想参与这件事,是被胁迫的。”“胁迫?”冯叮当说:“不要轻易使用法律名词,我能胁迫你吗?你是警察哦。”马永学苦笑一下,说:“很快就不是了!”冯叮当说:“好了,别伤感了,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你已经厌倦了你的工作,恨不得早点从那里脱身,从这个角度上说,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拯救你了,你不需要再‘背死人’了。”马永学说:“不,我恨你!”“为什么?”冯叮当扭着脸问。马永学说:“你断了我的后路,或者说是你脱了我的警服,我只能跟着你下水了。”说着马永学感叹道:“想不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栽你手里。”冯叮当瞅了瞅马永学,觉得马永学的表情很严肃,她说:“别这样,你现在可能有点恨我,将来说不准还感谢我呢。”马永学说:“那是不能的。”
周大川让冯叮当找的人叫杜常有。找杜常有之前,马永学和冯叮当又做了精心的设计。马永学已经跟单位告病假,这次告病假很勉强。冯叮当说勉强就勉强吧,反正你也要离开了。马永学说考虑问题还是别太乐观了,如果周大川耍诡计,还需要他监区副区长的身份。
杜常有住在西山水库一个叫“嘉嘉”的农庄里,说是农庄,实际上那里是一个饲养场,养狗的饲养场,那里有各种类型的狗,没进农庄的大门,就听到狗吠和吱吱的叫声。冯叮当似乎对狗有些恐惧,进门时,他一直拉着马永学的胳膊。
杜常有站在门口,他的身边还跟着三只壮如牛犊的大犬。大犬厚实的脚蹼跑起来“噗噗”的,凑到了冯叮当的脚下,冯叮当尖叫着一跃而起,接着就瘫倒了。
杜常有在他的接待室里接待了马永学和冯叮当,他看了看周大川给他的纸条儿,随手把它放在茶几上。想了一下,又把条子拿了起来。周大川给杜常有的条子上写着这样的话:“老三,哥现在有难,帮我出30个搞定马管教,不然,哥出了问题,大家后悔也晚了。具体情况你嫂子跟你谈。”杜常有对冯叮当说:“大哥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说说大哥怎么吩咐的吧。”冯叮当就把周大川得罪了人(得罪什么人她也不知道),现在仇家已经派人进了监狱,准备谋害他,他的仇家还打通了管教的关节,处境很危险等等。讲着讲着,冯叮当气愤起来,骂周大川的哥们不够意思,不肯帮忙什么。见杜常有之前,马永学的身份就变了,他成了冯叮当的表哥,冯叮当给他起的名字是冯国辉。
马永学过来拉冯叮当,冯叮当这才反应过来,她问杜常有:“我家老周的钱是不是放你这儿啦?”杜常有愣住了:“什么钱?”冯叮当说:“老周当你是哥们,信任你,把钱都放你这儿,你居然不承认,都什么节骨眼儿了,眼看着老周没命?”杜常有说:“他从没把钱放我这儿。”冯叮当说:“你的心让狗吃了,如果老周没把钱放你这儿,他凭什么让你出30万?”杜常有说:“反正没把钱放我这儿,他也不可能把钱放我这儿。”冯叮当火了,跟杜常有吵了起来。
马永学一边劝“表妹”,一边拉杜常有,把杜常有拉到门外。“我表妹心情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马永学递给杜常有一颗中华烟。杜常有的手有些颤抖,他抽了一口烟,气喘着说:“我这人啥没见过,跟我整这事儿。”马永学说:“先不争论这些,眼前主要得帮我妹夫过了这一关。”杜常有说:“我手头紧,现在狗市不景气……你看那些狗圈,一天吱吱地叫,干啥,吃钱呢。”马永学说:“那可咋办,妹夫那头都火烧眉毛了。”杜常有摇了摇头,他说:“我拿不出30万,我不是不想帮他,可我确实拿不出30万啊。”马永学把新买的手机卡号写给杜常有,他说:“反正我妹夫求到你了,你尽力吧。”杜常有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这不是逼大姑娘生孩子吗。”
马永学回到屋子里,他对冯叮当眨了眨眼睛。“咱们先回去吧,总得给杜老板点儿时间考虑啊。”冯叮当瞪大了眼睛:“还考虑?再考虑就出事了。”杜常有本想说什么,使了使劲没说出来,伸出手做出无奈的样子。马永学拉着冯叮当:“咱先走吧,表妹!”冯叮当嘟嘟囔囔地说:“反正你看着办吧,如果明天晚上之前没结果,我就……你看着办吧。”
冯叮当遇到了挫折,心情很不好。马永学反而觉得很正常,他认为这件事不可能那么顺利。不过,从周大川写信的口气分析,杜常有也不会轻易就拒绝了,给他一点时间,也许明天杜常有就会主动找他们了。“要是他不找我们呢?”冯叮当问。马永学说:“我觉得他会找我们的,他找我们比我们找他更主动。”冯叮当撇了一下嘴说:“别自作聪明了!”
那天,马永学和冯叮当分开已经很晚了。冯叮当要送马永学回家,马永学说:“算了吧,我打个出租车。不然,你送我之后自己回家我还惦记你。”“你心里还有我!”冯叮当笑着说。马永学说:“你别误解啊,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出问题。”冯叮当向马永学的身边靠了靠了,她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彻底放弃我了吗?马永学说当我知道你把我作为实现你目标的工具时,我的心已经死了。”冯叮当说:“怎么是我的目标,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马永学说:“我们没有共同的目标,我现在帮你只是拿我付出的佣金,没有目标。”说着,马永学要拉车门。冯叮当按了电子锁,马永学没拉开。
“你想干吗?”马永学问。冯叮当说:“拥抱一下。”“拥抱?”冯叮当说:“是啊,我们分手还没拥抱呢,你不觉得不够绅士吗?”马永学说:“我不是绅士。”冯叮当说:“那你总是男人吧,男人要有胸怀的。”马永学迟疑着转身,冯叮当已经把他紧紧地抱住了。马永学拍了拍冯叮当的肩膀,冯叮当摇了摇头,仍紧紧地抱着他。马永学用力把冯叮当抱住,他们一起相拥了好长时间。渐渐的,理性恢复到马永学身上。他推开冯叮当,说:“好了,这个礼仪之后,我们是彻底的合作伙伴了!”
第二天下午,杜常有单独约见了马永学,询问马永学一些情况。当他得知马永学不仅知道“妹夫”从事的“生意”,而且还帮他“走”过两批货之后,对马永学放松了警惕。他对马永学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半年多没做生意了,他的资金非常紧张。“被人盯住了。”杜常有说。“公安吗?”马永学问。杜常有说不是公安,是周大川的老板,周大川出事之后,黑道上有人散布谣言,他怀疑被盯住了,可长时间不做生意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杜常有试探着问马永学可不可以帮他“走”一担。马永学不想干。杜常有说你不干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最后,马永学表示要考虑考虑。
当天晚上,马永学紧急约见了监狱长和政委,他请监狱长和政委吃了韩式烧烤。监狱长在吃饭之前对马永学说:“说说你急着找我们的目的,我们可不想赴‘鸿门宴’。马永学说:“我在你们那儿有这么差的印象吗?”政委说:“听说你最近又泡病号,做买卖了?”马永学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管教,我也承认我对自己的职业感到厌恶,时刻想逃离出去。一个月前,发生这样一件事……马永学把他和冯叮当相识,感情发展以及被冯叮当胁迫,自己破罐子破摔的事都讲了。监狱长瞅瞅政委,政委瞅瞅监狱长,两人都十分惊愕。监狱长说:“你的意思是,你完全是被胁迫的,没有自己的问题的?”马永学说:“我没推卸责任的意思,我承认我有弱点,我所以一步步走了下去,的确受到了金钱和美色的诱惑。”“诱惑?”政委说:“你说得多轻松,你知道你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马永学说:“是的,这我知道。”马永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事情在上个星期三发生了反转,冯叮当探监后带来的消息让我意识到,周大川还有未被发现和证实的犯罪事实。同时他也提供了新的线索。今天上午,我见到杜常有,通过他可能挖出一个大的贩毒网。”监狱长和政委又相互瞅了瞅,监狱长说:“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这个贩毒网没被缉毒支队掌控?”马永学说:“我当然知道,我虽然不是刑警,可我也是警察。”监狱长问:“你是什么时候醒悟的?”马永学说:“我不想夸大自己的觉悟,我是冯叮当探监的当天醒悟的,就在那一刻,法律和责任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说到底我的骨头里还是一个警察,尽管我有很多困惑,也迷失过。监狱长说可你并没完全说清楚,你追踪这件事不是为了钱?马永学说我不糊涂,我知道周大川是不会把钱委托给杜常有的,他被判了二十年,他会把巨款放在一个所谓的朋友手里?他完全可能有一笔巨款,但他死都不会讲的……”政委点了点头,他说:“这样就好,你总算幡然悔悟,走到悬崖边又回来了。”监狱长说:“是啊是啊,如果这件事弄成了,你不仅赎了罪,还立了功啊。”
这时,马永学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冯叮当打来的,马永学向监狱长和政委示意一下。监狱长说:“你接吧。”马永学站了起来,走到门厅处接冯叮当的电话。冯叮当问马永学正忙吗?马永学说:“是啊。”冯叮当说:“我想见你。”马永学问:“有什么新情况吗?”冯叮当:“是啊。”“不能在电话里说吗?”马永学问。冯叮当说:“电话里说不方便。”马永学明白了,他说:“依我看,你根本没有着急的事。”冯叮当说:“非得着急的事才可以见你吗?”马永学说:“我正在办正经事儿。”冯叮当说:“我的事不是正经事吗?”马永学说:“别闹了,我们不是谈过了吗,现在,我们仅仅是合作关系。”冯叮当说:“对了,我差点忘了。”
马永学回到监狱长和政委身边,政委问他什么事,马永学说:“跟杜常有没关系。”监狱长笑着问:“谈感情?”马永学摇了摇头。
监狱长和政委商量了一下,打电话把市局缉毒支队的支队长老张叫来了,他们一起讨论方案。那天晚上他们讨论得很晚,马永学没回家,就近找了一个浴池,在里面睡了一宿。
说起来,马永学当了十年的警察,可他还从未执行过这样的任务,尤其是只身执行任务。他有些不自然,那种不自然不是由于恐惧造成的,他不恐惧,而是由于陌生甚至兴奋造成的,这种感觉跟他刚毕业的时候差不多,刚参加工作时,接一个电话都接不好。在马永学和杜常有见面之前,他还把这项任务跟警匪电影联系在一起,比如毒品交易时的肃杀场面,双方拎着密码箱,嘴里叼着牙签。这边把密码箱打开,里面是摆放整齐、成沓的钱,另一边也打开密码箱,用刀子划破塑料袋,舔一舔刀上的白色粉末,于是开始交易了。交易往往不顺利,双方开始火拼。杜常有把一个花花绿绿的茶叶盒交给了马永学,说:“船上的兄弟问你,你就告诉他们是送乌龙茶的,是老三让送的。”“谁是老三?”马永学问。杜常有说:“这个你就不要管了。”马永学问:“然后呢?”杜常有说:“船上的弟兄给你一个编织袋儿,你把他交给我就行。”“我自己去吗?”马永学问。杜常有说:“老虎给你开车,到了地方你自己上船,下了船就上车。”马永学似乎觉得意外,这么重大的毒品交易,居然简单到买一盒烟的程度。老杜说:“救不救周大川就看你干得怎么样了。”
杜常有把马永学送出门,门外停着一辆旧捷达,被称作老虎的人站在车门边,两条腿拧成麻花状,若无其事地抽烟。马永学愣了一下,问:“就我们俩去吗?”杜常有疑惑地看了看马永学。马永学说:“我想,有情况了可以多个帮手。”杜常有笑了,拍了拍马永学的后背说:“放心吧。”杜常有把茶叶盒放到后座上,示意马永学坐在前面。马永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听到后面有呼哧声,他回头一看,心差点儿没蹦出来——后面有一只大犬,粉红的舌头连着黏液,眼睛发蓝地看着他。马永学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捷达车很快就进入到主干路,汇入到车的河流里,成了一辆普普通通的车。马永学想,谁会想到这个车里会有大量的毒品呢?
马永学的神经紧蹦着,现在他已经上路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与此同时,马永学的内心里也疑窦丛生,他担心被杜常有耍了,那样他没办法向监狱的领导交代,也没办法向缉毒支队的干警们交代。马永学开始观察老虎,老虎一幅粗粝的面孔,黑黝黝的皮肤,长相不出奇,不过是普通的职业司机模样。老虎穿着休闲的运动装,有点旧也有点脏,跟保镖、打手什么的联系不到一起,起码他的身体不够强壮,不像有腱子肉的样子。
船上?船上是哪里,渔码头?马永学想,不管老虎把他拉到那里,他的行踪张支队都会知道的,问题是,如果那个茶叶盒里真是茶叶,而他从对方手里拿回的是臭鱼烂虾,那可就鸡飞蛋打了。马永学和杜常有虽然只见过两面,但他能感觉到,杜常有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同样,杜常有也会对他做出判断,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脸上没写字,可习惯动作以及说话的腔调是无法掩饰的。马永学的确用心掩饰了,也许正是用心去掩饰,才更容易出破绽。在这种情况下,杜常有会大意地让他去交易毒品?这里肯定有问题,马永学想。可转过头想一想,马永学又觉得自己可能担心过头了。
老虎和马永学去的地方并不是渔码头,他们上了高速公路,一直见到“皮口港”的标示牌,老虎才拐下了高速公路。出了高速公路口,老虎去加油站加油,马永学想把那盒茶叶拿过来看看,那盒茶叶正放在大犬的头顶。马永学尝试着伸手去勾,大犬立即睁开了眼睛,鼻子旁的软皮打起了褶儿,还呜呜地低声叫着。
“加完了?”马永学问老虎,老虎瞅了瞅马永学,没说话。一路上,老虎一句话都没说。
车并没去“皮口港”,而是向山路拐去。马永学问去哪儿?老虎仍不说话。马永学觉得很郁闷,他想打开收音机,手刚伸出去,被老虎用手挡了回来,老虎哇哇地比画着,不让马永学乱动。马永学这才明白,原来老虎是个哑巴。
车到乡间一个码头时天有些暗了,他们下了车。老虎指了指海边一个机动渔船,把茶叶盒递给马永学。马永学接过茶叶盒,问老虎,你不去?老虎没明白,他又比画着,老虎摆了摆手,又用手指向下指了指,表示在原地等马永学。马永学向前走了几步,他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十分空阔,一眼就可以看出十里八里,除了海面漂浮的渔船和路边的捷达车,他看不到支援他的车辆和警力,一股孤独感立即笼罩在他的头顶,是个圈套吗?马永学想。
马永学在沙滩上走着,不知道是沙滩太松软还是自己的腿发软,他觉得自己的脚下越来越有弹性了。这时,马永学的手机响了起来,马永学看了看来电显示,知道是冯叮当打来的。他犹豫一下,还是接听了电话。冯叮当问马永学在哪儿。马永学说“在外边。”冯叮当说:“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干什么去了。”马永学说:“我干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冯叮当说:“你是不是替杜常有贩货去了?”马永学一惊,问:“你听谁说的?”冯叮当说:“你不要管,你回答我。”马永学严肃地问:“杜常有对你说了什么?”“他说你替他走一单货,他才出钱救周大川。”“他还说了什么吗?”马永学问。冯叮当说:“你别管他说什么,你千万别干,他想拉你下水。”马永学笑了一下,问:“你在担心我?”冯叮当说:“真没良心。”马永学说:“你不是一直在强迫我配合你吗?”冯叮当说:“那不一样!那样你没犯罪……”马永学心里很不是滋味,刚想说什么,发现船上下来两个人。马永学小声说:“回头再打给你。”说完就关了电话,与此同时,马永学把手机电源也关闭了。
马永学站在沙滩上大声问:“大头在吗?老三让我送茶叶来了!”
马永学走到海边,两个渔民模样的人把他请到了船上。在腥臭和摇晃的渔船上,马永学把茶叶盒交给一个叫“大头”的人。大头打开茶叶盒,把茶叶从盒里倒出,里面果然有几个小包,那个包不大,有如茶叶中的防潮袋。“大头”打开一包闻了闻,露出黑牙笑了,说:“老三真他妈的不够意思,雨早就不下了,可路这么久才通。”马永学明白了,他带来的真是毒品,只是数量很小,杜常有很毒辣,一石二鸟,既让他染毒,还不构成大案。
这时,马永学看到远处有汽车的灯光,那个灯光朝他所在方向而来,越来越近,马永学想,一定是张支队他们赶来了。“大头”几个人也有些狐疑地望着远处而来的汽车。马永学知道,如果现在实施抓捕,只能抓几个小虾米,还可能打草惊蛇。他想,要立即通知张支队他们停止行动。马永学一边向船边走,一边打开了手机电源,拿出手机后立即给张支队挂了电话。马永学刚说了一个“停”字,大头身边的人就走了过来。马永学灵机一动,随手给杜常有挂了电话:“杜哥,事情办完了,还有什么交代吗?”大头也走过来,警惕地看着马永学。杜常有对马永学违反常规挂电话的行为大为不满,他刚要发火,马永学说你跟他们说两句吧,没等杜常有做出反应,马永学已经把电话交给大头。大头犹豫一下,接过电话。此刻,马永学并不关心杜常有跟大头说什么,眼睛的余光守着越来越近的汽车灯光。还好,那辆车并没有驶向他们,而是拐了一个弯,越走越远了。
大头把手机递给马永学,手机还没拿稳,马永学的肩胛就被大头打了一拳。大头说:“你别怪我,这一拳是我替老三打的!”马永学大声问:“我咋啦,你打我?”大头说:“你咋啦,你坏规矩了!打你一拳是轻的,如果不看你就是个雏儿,今天就得喂鱼了,以后长点记性。”
马永学一幅委屈的样子,嘟嘟哝哝回到老虎身边。老虎接过马永学拿回的袋子,回到驾驶室数钱。他数钱的动作很笨拙,足足数了三遍。马永学在一旁看着,他觉得那些钱不过四五万的样子,远没有达到“救”周大川的数目。
老虎数完钱,开车往回走。车上了公路,马永学才想起了冯叮当,他立即给冯叮当挂了电话。马永学问冯叮当在哪儿?冯叮当说去饲养场的路上,马永学吓了一跳,他可不希望冯叮当在这个时候搅和,无端生出枝节。马永学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了,让冯叮当在“好旺角”咖啡馆等他。冯叮当问:“你给杜常有送货了吗?”马永学说:“我没事,一切都好。”冯叮当说:“都好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干什么?”马永学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去找你。”冯叮当迟疑一下:“你真的没事?”马永学说:“没事儿,过一会儿我给你电话。”
放下电话,马永学对老虎说:“冯叮当,我表妹,她有些担心我。”老虎瞅了瞅马永学,难以判断用意地摇着头。
那天,缉毒支队的干警一直跟踪着马永学和大虎,没想到,下了“皮口港”之后,大虎的车就向山区开去,马永学身上的引导信号消失了,那个特殊功率的精密仪器只适用城市及周遍地区,到了山区就不灵了。马永学和大头交易时出现的那辆车是后山养殖场的客货两用车,根本不是支援他的警车,运气在这里转了个弯。
马永学和冯叮当在“好旺角”咖啡馆见面了。马永学没把替杜常有送毒品的事告诉冯叮当。马永学只说他发现了新的线索,希望冯叮当能配合他。“你放心,”马永学说,“真的找到周大川的钱,我也独吞不了。”冯叮当直盯盯地瞅着马永学说:“你以为我仅仅是为了钱吗?”马永学反问道:“你不是吗?冯叮当低下了头,稍许又抬起了头,她说不管怎么说,我不希望你出事。”马永学说:“你担心我的安全?”冯叮当说:“安全是一方面,我相信你有自我保护能力。我主要是不想把你拖下水。”马永学苦笑一下,说:“我已经被你拖下水了。”冯叮当说:“是,可那并没有超越界限。我在电话里跟你说了,无论如何你别跟他们贩毒,一旦走上那条路,你就没办法回头了。”马永学说:“我们现在走的路可以回头吗?”冯叮当说:“当然,我只想要钱,一个做妻子的要丈夫的钱。”马永学说:“可你要找的钱是赃款。”冯叮当说:“我怎么知道那是赃款?就是赃款,我也没帮着隐匿,了不起、最多是违法。贩毒就不同了,贩毒是犯罪,违法和犯罪是一个概念吗。”马永学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虽然把我拖下水,好在不想我淹死。”冯叮当笑着打了马永学一下,随即眼圈发红,扭过脸去。
马永学显得手足无措,他轻轻地拍了冯叮当一下,说:“好了,不讨论这些了。”
冯叮当抬起头,慢慢地说:“前天晚上,我们分别后我一夜没睡,我心里很复杂、很矛盾,也许我真的对不起你。我跟你坦白,认识你的确是我精心设计的,我计划利用你的工作条件帮我找到周大川藏的钱,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选择了你?是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本来要选择二监区的区长宋连城的,可在会见室里见到你,你肯定没注意到我,见到你之后,我突然觉得应该是你,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我们交往之后,我被你深深地吸引了,真的,我说的是真话。不要以为我是个轻浮的女人,我们之间发生的感情是在我的计划之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钱冲昏了头脑,绑住了手脚。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你知道吗?就在前天晚上,就在我们分别拥抱时,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失去你了,我的心一会儿漂泊在空中,一会儿跌向无底的深渊。这时我才发现,我真的爱上你了。永学,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那些钱让它见鬼去吧,我只要你,只要你……你能原谅我吗?”
马永学在冯叮当大胆的表白面前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心里还是酿起了波澜,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潮湿。他想,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在冥冥中捉弄和考验他的情感和心智,一定让他过这艰难的一关?
第二天天刚亮,马永学就跑到冯叮当的楼下,马永学让冯叮当立即收拾东西,跟他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冯叮当十分迷惑,马永学告诉冯叮当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具体情况等到了地方再说。“去哪儿?”冯叮当问。马永学说:“你先别问。”冯叮当说:“你告诉我去哪儿,不然我不走。”马永学说:“拜托,过一会儿就赶不上船了。跟我走,你还不放心吗?”冯叮当笑了,她说:“如果跟你私奔,我就走。”
马永学带着冯叮当直接去了码头。路上,马永学对冯叮当说:“本来我们是演戏给周大川看,说他的老板要害你,不想这事儿竟成了真的。”冯叮当很紧张,她说怎么可能是真的?马永学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都想挖出周大川的钱,他的老板能甘心吗?
早晨8点,马永学和冯叮当上了船。上船之后,马永学才告诉冯叮当,他要带她去长山岛,到那里避避风头。“要避多久?”冯叮当问。马永学说:“不好说,要看事态的变化。如果公安部门破了案,你的危险也就解除了。”冯叮当这时才有些警觉,她问:“公安局的事你怎么会知道?”马永学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是警校毕业的吗?我好几个同学都在公安局工作。”冯叮当还是觉得疑惑:“你的同学也不认识我啊。”马永学语气肯定地说:“我认识你还不够吗?别问那么多了。”
船开动之后,马永学的眼皮发沉,没几分钟就呼呼地睡了起来。
昨天,马永学一夜没睡,他和缉毒支队张支队、监狱长、政委以及二监区区长宋连城研究案情。大家分析认为,杜常有的饲养场可能是一个毒品的中转站,大宗毒品进到他的饲养场,然后再从他那里分销出去,马永学受到缉毒支队肯定的那次行动实际是一次分销。可惜,杜常有试探了马永学之后,并没有继续行动。这样看来,马永学一时半会还打入不到内部,或者说是核心层里。进入不到核心层就难以掌握大宗毒品交易的内幕。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杜常有对周大川还是恐惧的,监狱中的周大川并没有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他可以让杜常有恐惧,可他为什么能让杜常有恐惧呢?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是,周大川掌握杜常有所有的机密或者说最核心的机密。杜常有担心周大川在监狱里把他供出来。因此,张支队认为还得从周大川这里入手,对周大川施加压力,周大川就得对杜常有施加压力。马永学赞成这样的分析,同时也把自己的担心讲了出来。他觉得周大川死都不会供出杜常有的,因为他供出了杜常有,虽然可以划归到“揭发未发现的犯罪事实”,属于立功表现,但他一样逃脱不了罪责,他完全可能是犯罪团伙中的主谋。第二个担心是冯叮当,冯叮当并不明白真相,现在她不希望马永学参与贩毒活动,所以随时都可能搅和进来,把事情搞糟。张支队想了半天,最后说,我建议把冯叮当送到外地控制起来,别让她插手。马永学觉得把冯叮当控制起来不是办法,冯叮当没犯罪,况且,她一旦有抵触情绪,找机会把信息发出去,那样就更被动了。马永学说这台大戏还要连贯起来,让冯叮当感觉到危险,让她主动消失,主动消失的效果肯定比被动控制要好得多。政委说这当然好,不过工作还是由你来做吧。
讨论来讨论去,他们觉得冯叮当的“消失”还真是一个突破口。如果说杜常有是一块上了铁锅被蒸煮的肉,那周大川就是铁锅下的薪火。而周大川对杜常有施加压力,就需要冯叮当这个外力,冯叮当消失了,周大川一定会感到现实的威胁,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跟杜常有取得联系,并且,会对杜常有加码。当然,杜常有也不是傻子,马永学他们分析到周大川不会轻易出卖杜常有,杜常有自己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只是杜常有毕竟心虚,他一定担心有意外,意外是什么?鱼死网破就是意外。冯叮当的失踪,对杜常有来说也是个不祥的征兆。
张支队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是,杜常有必须尽快筹集到周大川需要的30万元,如果他手里没有存货了,他就得铤而走险。他一出洞,我们就有了机会。
天快亮了,张支队对监狱长说:“你们小马得借给我们用了,不过不能公开办手续,他得隐姓埋名。”监狱长说:“有什么办法,只是破了案别忘了我们,送一封感谢信也行啊。”张支队说:“那没问题。走,现在就请你们吃宵夜。”政委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还宵什么夜,该吃早茶了。”
船到了长山岛所属的一个叫獐子岛的海岛镇。一下船,粗蛎的海腥味扑鼻而来。马永学和冯叮当走下栈桥,见到了张支队事先安排的接洽人——当地刑警队的老方。老方穿着便衣,自称是潮汐发电站的。马永学和老方寒暄之后,老方就把马永学和冯叮当领到一家靠海的渔家旅馆里。由于当地开展“渔家旅游”活动,很多农民都把自己的房子改造成了小旅馆。那家旅馆的条件还说得过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差,有空调和洗澡的设备。马永学对冯叮当说,只能委屈一下了。冯叮当说:“我觉得很好啊,这地方多浪漫,天天可以看海。”马永学说:“你可以看看书,这个镇上有图书馆,闷的时候还可以看电视。”冯叮当歪着头问:“你什么意思,你不在这儿?”马永学说:“我下午就得走。”冯叮当生气了:“你不在这儿我也不在这儿。”马永学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命都保不住了,你还闹?”冯叮当说:“你呐?他们要害你怎么办?”马永学说:“现在还牵扯不到我。”“可是,”冯叮当说,“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啊,要知道,我还有生意呀。”马永学说:“不会太久,估计不会超过一个月。”冯叮当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马永学说:“我要帮你摆平这件事。”
马永学和冯叮当分别时,他把冯叮当的两个手机卡都扣下了,给冯叮当安装了一个新号码。马永学对冯叮当说:“这期间你不要向外面打电话,同时要保证开机,有情况我跟你联系。记住,千万不要给我打电话。”冯叮当说:“那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最后,马永学妥协了,答应每天给冯叮当发一条短信息,向她报平安。
冯叮当送马永学时问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吗?”马永学迟疑一下,反问道:“你说呢?”冯叮当笑了:“不管是真是假,我全当你是为了我吧。”
那天上午阴天,就在二监区劳改执行人员出操时,区长宋连城和副区长马永学吵了起来。宋连城说:“我大小也是个区长,你凭什么背着我做决定?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马永学说:“你不在家,什么事都等你做决定,我这个副区长是牌位还是摆设啊?”宋连城说:“你做错了事还有理了?”马永学火了,“你他妈别不知好歹,我帮你解决了问题,你他妈还找我的茬儿。”宋连城说:“你嘴干净点,别以为你是老同志就可以嚣张。”两个管教上来劝解。马永学大吵大嚷,一挥胳膊,正打在宋连城的脸上。宋连城也火了:“你太不像话了,亏得你还穿这身衣服。”马永学说:“衣服怎么了,老子火了还不侍候你了呢!”管教们觉得两个领导在劳改人员面前打架实在不得体,架着把两人推到办公室里。执行犯全看傻了,他们始终没弄明白两个区长为什么打架。不过,这样的场面的确令他们机械的生活增添了新鲜感。他们用眼睛交流着,有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管教喊道:“刚才笑的出列!”
顿时,操场上鸦雀无声。
马永学气呼呼地走出监狱大门。走到门口,又把警服脱了下来,扔给门岗的警察。
张支队坐在一辆私家牌照的轿车里。他先是跟马永学握了握手,然后递给马永学一个档案袋。张支队说:“现在你是‘冯光辉’了。”马永学纠正说:“冯国辉。”说着,他拿出档案袋里的身份证看了看,没错,是冯国辉。张支队笑了,他说:“我故意这样说,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隐姓埋名。”
冯叮当的失踪的确产生了效果。马永学离开监狱的第三天,他试探性地给杜常有挂一个电话。杜常有听到马永学的声音,连忙问马永学在哪儿。马永学说表妹失踪了,他担心自己惹祸上身,就藏了起来。杜常有问藏在什么地方,马永学不肯说。杜常有说:“大哥,别捉迷藏了,我这里也火上房了。”马永学问杜常有怎么办,杜常有要求立即见到他。
在饲养场的狼狗圈前,杜常有接见了马永学。铁笼子里的狗摇头晃尾,吱吱地叫着。笼子里散发着难闻的动物气味儿。
马永学问杜常有有没有表妹的消息,杜常有摇了摇头。马永学担心表妹被绑架了。杜常有却认为被绑架的可能性很小,“如果冯叮当被绑架了,那绑架她的人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消息的绑架是没意思的”。“那,我表妹是不是出事啦?”马永学用恐惧的语气问。杜常有想了想说,他们要对付的是周哥,不是你表妹。马永学说那你认为表妹是躲起来了?杜常有点了点头,他说这种可能性最大。
“那……我该怎么办?”马永学问。杜常有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马永学定睛看着杜常有。杜常有拍了拍马永学,口气和缓地说:“老兄,你是周哥的亲戚,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马永学问:“有人威胁你吗?”杜常有摇了摇头,没说话。“那你怎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杜常有叹了口气说:“现在最危险的是周哥,有人要谋害他,我是他哥们,我能见死不救吗?”马永学闷闷地说:“上次你也这样对我说的,我不是帮你送货了吗?可妹夫的事你还没办啊!”杜常有说:“那几个小钱还不够塞牙缝的。我不瞒你说,现在我这儿也没存货了,要想把这些问题摆平了,不干一大单是不行的。”马永学警惕地说:“你不会让我替你去吧?”杜常有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马永学问杜常有为什么不亲自去。杜常有说:“这个你不要管,一个道儿有一个道儿的规矩。”马永学说我不去,如果出了问题,还不如妹夫呢,至少他还保住了脑袋。”杜常有说:“我没那么傻,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出了问题也查不到你。再说,你出事了我也得搭上身家老本,我愿意出事吗?”马永学犹豫着。杜常有把胳膊搭在马永学的肩上,他说:“你不了解我,我这人最讲究了,你替我弄成了这事,我给你二十万。”马永学仍盯着杜常有看。杜常有说:“嫌少啊?按常规只给十五万,我给你加了五万呢,不是特殊关系,我才不这样干呢,这样坏规矩。”马永学说:“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干,太危险了。杜常有想了想,他说那你就别后悔。马永学问杜常有什么意思。杜常有说:“你不想救你妹妹和妹夫了。”马永学瞪大了眼睛说:“我明白了,原来你绑架了叮当!”说着,马永学四下打量饲养场的房子。杜常有说:“我没绑架她,她现在很安全。”马永学说你别用这个来威胁我,我不会干的,她只是我表妹,又不是我亲妹妹。”杜常有笑了,“你表妹知道你这样说一定很生气,骂你没良心,我听她说,你还靠她吃饭呢”。马永学说:“你一定知道我妹在哪儿?杜常有眨了眨眼睛说:“这个你不要问了,我只能告诉你,她现在很安全。”“你保护她?”杜常有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马永学咬了咬嘴唇说:“五十万。”杜常有说你他妈抢钱啊。马永学说:“就这个价码,我提着命去换,怎么也不至于二十万吧。”杜常有说:“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这儿找便宜。”马永学也不妥协,转身就走。杜常有见马永学真的要走,就在马永学身后大声说:“二十五万,同意就停下,不同意就给我滚蛋!”
马永学停下了。“前提条件是,必须先给我付五万订金。”
第三天下午,马永学在老虎的陪同下去了机场,他们要去边境的丹东办货。马永学和老虎分别接受了任务,他们两人总的目标是一个,但具体任务是有区别的,并且两人之间也相互不通气,不能交流。杜常有的安排十分周密,马永学负责和对方联络谈判,老虎负责交易和验货,之后,他和老虎押运装满狗饲料的卡车回来,至于毒品放在饲料袋中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马永学就不清楚了。整个过程相当于给饲养场进一次饲料。
老虎跟马永学一样,也简装出行。马永学不知道交易用的现金在哪里,他不便过问,不过,他对此次出行既有担忧也有期望。上飞机之前,马永学给冯叮当发了一个短信,与每天发的报平安信息不同,他这样写道:天快亮了。
飞机起飞了,毫无困意的马永学紧闭双眼,他想,这架飞机上大概有自己人,也许没有,张支队他们已经提前去了丹东。就是人没到丹东,那边接应的人也安排好了。这样说来,一张捕获犯罪的大网已经拉开了,而自己也很了不起,他是一把插入犯罪团伙心脏的刀子,自己的行为将决定整个战局的成败。从心里讲,马永学不欢喜“卧底”这个称谓,他更喜欢“乔装打扮打入敌人内部的侦察员”这样的词。
还有冯叮当,马永学想。她现在在干什么?看书?看电视?睡觉还是在海边张望?那天冯叮当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仍记得清清楚楚。冯叮当爱他,他爱冯叮当吗?这个问题很难办,不是他爱不爱她的问题,而是他能否去爱她。马永学并不想真的脱下警服,以前以为自己对这套衣服很不在意,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真正想坚持的东西跟平时所想竟有那么大的区别。也许,完成眼前这个艰难的任务之后,还有一个同样艰难的任务在等待他。一道不同思路和方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更难破解的题等着他去解开。
马永学去丹东的第三天,张支队给他打来了电话,告诉他冯叮当出事了。
原来,冯叮当两天没收到马永学的短信,她十分担心,就破例给马永学挂了电话,马永学的手机关机。冯叮当更加担心,便从海岛上下来,搭车直接去了杜常有的饲养场。
冯叮当下岛是整个侦破计划中唯一疏漏的地方,不仅如此,她的出现也令杜常有感到十分意外。冯叮当问表哥在什么地方。杜常有说办事去了。冯叮当明白了,“办鬼事,贩毒去了吧”?杜常有说:“你也不是干净人,别装正经了。冯叮当一下子火了,开始骂杜常有,让杜常有立即把马永学招回来。杜常有说:“晚了,现在他们应该拿到救周哥、你老公的货了。
冯叮当拿起电话拨了起来。电话一接通,冯叮当说,我叫冯叮当,在西山水库的嘉嘉农庄,对,我要报警!杜常有愣了愣,突然明白冯叮当在干什么。“你她妈的不想活了!”杜常有说罢,冲过来抢冯叮当的电话,冯叮当绕着车跑了起来,杜常有在后面追,冯叮当在前面跑。冯叮当身子灵活,杜常有没抓住她。
杜常有拿起胸前的口哨尖利地吹了起来,几只大犬寻声狂奔过来。杜常有对大犬舞动着胳膊:“把她撕了,撕碎她!”
冯叮当望着大犬,惊叫着拉开车门,不想她的身子只进去一半,她一条腿让大犬给咬住了……
马永学给冯叮当打电话,冯叮当的手机关机。他给冯叮当发了一个短信:我下了飞机就赶回去,等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天真的亮了!!冯国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