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无所有才能前进
岛津齐彬当上藩主的一年之内,西乡吉之助连续失去了自己的爷爷、父亲和母亲,可谓是西乡整个人生中比较悲惨的一年(但还不是最摧残的)。面对如此的天灾人祸,如果不能让人的精神极致煎熬的话那是假的,一个人亲手堆上几个坟墓,就逝去了多少的精神。
吉之助也不例外,在举行了自己亲人的仪式之后,就陷入了每天坐在屏风台前,怅然若失的生活。虽然须贺也在尽心地照顾家里,但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吉之助也向新任家老小松带刀请了长期的假期,游离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之中。
与此同时,前面谈到的重磅炸弹,也同时在这个多事之秋上,一声响后炸开了花:
日本嘉永六年六月三日(1853年),美国马修.佩里率领的蒸汽舰队终于正式抵达了江户湾中的浦贺与神奈川港(不止一艘船),日本上下全国震动。
不是预料他们来不来,而是预料不到他们到的如此的快。
扬基人也稳定的发挥着他们“黑色幽默”的处事态度,在到达江户湾前派了一艘小船向德川家的首席家老阿部正弘送了一个很简单的礼物——一副铺开来十分显眼的白色的布。旁边的英语注释也比较直白,大致意思为:“no flag,on war!”
而佩里的要求也非常的简单,就两个字:开国;如果日本拒绝把这个白旗挂在江户湾船舰上的话,也比较简单:战争。如果不投降的话,佩里的舰队将会倾泻他们的弹药朝向江户的城市里。
这对于当时有着上百万人口的都市来说,无疑是不幸殒命者十三四矣。
以当时幕府的战力来说,如果选择后者的话,可能浦贺或者横滨就要变成第二个香港了。对于和战的态度上,幕府幕僚们还是比较清醒的,毕竟有大清的前车之鉴。
可是目前整个江户都弥漫着战争的硝烟,所以整个的幕府决策层需要用极短的时间内给出美利坚的舰队们一个答复。考虑到杨基佬的耐心,即使在阿部正弘主持的御前会议上还是以全票通过“开国的方式”决定了处理佩里威胁的办法。
俗话说几百万人就算吐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如果说德川堂而皇之地向日本民众宣布“我们超弱的,搞不定外国人,所以让他们下船来抢地盘吧”的话,那不用美利坚的炮弹,江户城内自己就先炸开花了。因此之前岛津齐彬的亲密战友阿部正弘陷入到了无尽的两难当中。
另外一边不是那么困难深处萨摩岛津齐彬在隔了几个小时后也终于得知了佩里随舰队停靠江户湾的准确信息后也不太坐得住了,立马以坚定地命令下令今日就为笃姬大人出征江户的时日,同时进入了集成馆部署最后的萨摩防卫指挥线。
“出田,舰载铁质大炮的研制怎么样?....还没好?要猴年马月才能实战啊?那算了,把预算多投资在沿岸防御上吧,那边精炼厂的研发继续执行....”
“话说主公,您觉得美利坚会轻易向我们发动战争吗?都已经剑拔弩张了!”其中的一个工匠问道。
“肯定不会,他们要开战的话早已经打起来了,现在还风平浪静的,说明那个人还在斡旋,安心吧。”
“那...为什么您预料到了没有战争,还在加班加点地制造这些器具呢?”
“多亏美利坚的拜访啊!铁炮、岸防、新政...这些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浮出水面了,总之,万不可掉以轻心,贯彻这条路吧。”
于是在交代完萨摩防卫之事后,齐彬正式钦定笃姬于8日以大御所(现在还不是)身份进驻江户。
但是他总是觉得缺了一些什么,于是在思索很久后,写了一封信给了自己的家老,随之而改变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7日下午,西乡吉之助奉诏拜见家老小松带刀。本次的谈论很简单——岛津齐彬亲口指定西乡吉之助为笃姬护卫随从,陪着亲卫队一同前往江户。
失意的吉之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做出了一个费解的表情后突然睁大了瞳孔——主公指定?这是真的吗??
在得到小松带刀的点头默认后,许久没有光彩的吉之助眼中终于放出了久违的曙光,随后立马磕下头来“蒙城主公厚爱,不胜感激!”已经经历了长期的绝望后,吉之助终于等到了完成了母亲愿望的宝贝的到来。
在萨摩的街头巷尾,又能看见久违的吉之助雀跃着奔走的场景了。从仙岩园至吉之助的家中至少也有半小时的里程,但是吉之助亢奋地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奔回来家里,嘴边还不忘着念叨着:我能去江户啦!我能去江户啦!
这杀鸡一般的声音老远就被还在迷茫着的家人们尽收耳中,顾不得他们的讶异,吉之助以闪光一般的速度穿过了草棚,直接抵达了供奉着父母的大堂中,双手作揖,只是在口中轻轻呢喃着:母亲....您的愿望....儿实现了.....就这样,吉之助默默地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下午,想必是很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夙愿已达吧。
接下来,就是一个门面的工程:召开一个家庭会议,向家人们报告自己的最终情况,然后赢得家人的面子和赞誉声。最后擦干离别的眼泪,告别萨摩,跟随主公一起扬帆起航!
理想是丰满的,但是吉之助千算万算,殊不知家人里会莫名其妙地点燃一颗早已经隐藏已久的炸药桶。
家庭会议开时候,一开始的确是兄弟姐妹们都很羡慕大哥被主公挑选为了金牌护卫(钦定防伪认证),随后各种狠夸和祝福,大家都洋溢着狠喜悦的面容,但是却在其中有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面容不是很好。当讨论越到后面,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快了:
“我不同意吉之助去江户!”此发言人,正是吉之助的妻子须贺。
他的发言后,全场陷入了短暂而尴尬的沉默当中(扫兴的事情不尴尬才算奇怪的),吉之助也有点懵了,大家都以一种神奇的眼光看着这位持有“逆向批判观点”的巾帼豪杰的理由。
“你们想想,去江户要承担多少的费用啊?少说也要30两啊!30两!够我们这儿的人吃上整整两年的白花花的大米了!你们情愿要自己饿肚子也要去供这趟血本无归的旅途么?请你们好好思考一下!”
家中的人心里想了一下,即使倾家荡产抵押田地倒卖房屋,好像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凑齐三十两这么多的额度来,又再一次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默中。
“如果说丈夫出门的归期也不知道,全家上下又都是欠款(几年前的欠富豪板垣的钱还没还),那我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的理由是什么?”说罢,这位“巾帼”就挺深夺门而出,留下了一个沉重的吉之助一家未曾想到氛围在原地。
晌久,西乡一家人还沉浸在须贺所留下的尴尬中,木然地看着比自己更加头晕目眩的吉之助。吉之助也只好悻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然地走回了自己的书房中。
如果说命运准备抛弃吉之助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听言自己老婆的顾虑,为了这三十年的空白花销而在萨摩村庄里默默无闻的。可是,历史又提供给了我们不幸而幸运的吉之助两位老熟人:一位女人和一个男人,碰巧的是,我们以前都大书特书过他们二人。
一周后,家老小松带刀又再次召见了吉之助。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以不同的理由来告知同一个人,这想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问题;所以我们只能推断出最现实的结果:上天是公平的的。
这一次不是齐彬大人的赦令,而是我们前面的“大和抚子”代表笃姬亲自提名给吉之助的,请求也很简单:吉之助将脱离原来的足轻队伍,成为笃姬的亲身护卫。
此时对于吉之助来讲,就相当于学习一般的学生不但进了学习小组还瞬间成了老师督查学习的班干一般的感觉。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郡方书役助能享受到的殊荣了,吉之助接近岛津家内部的速度,不是坐飞机,也不是坐火箭,而是乘时光机。
可是公主是怎么认识西乡的呢?原来,岛津齐彬在一次贵族茶话会上将以前的事迹说给了坐席的众人,在与众不同的笃姬耳中,这是她第一次记下了西乡吉之助这个人的名字。
他看过身在高位却每天以酒醍醐的人,也看过深处低位却孜孜不倦的人,在那些充满血肉的上书中,她相信,她始终不会看错人。
所以,笃姬在临行前的海滩上,只说了一句话:“他一半的出行费由我负责了,请西乡先生务必与我一同前往江户。”言毕。
“每一次你被我召过来都有惊喜呀。”小松带刀也溢着惊讶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并不起眼的农村武士。
这下就让原来摇摆不定的西乡吃了一半的强心针,暂时摆脱了放弃出行的念头;然而让西乡完全有足够的资本来进行人生中的第一次出行的人,也即将出现。
在经由西乡的家人转述给大久保原委之后,这个从小生死之交的好死党明白了自己的兄弟现在的情况。在与西乡之前讨论孩童游戏、讨论阿丝出嫁、讨论藩政前途的地方,大久保拿了一瓶清酒淡淡地望着柔月,郁郁地独饮着。他也期待着西乡能代表着自己这一帮人初次去见识一下大城市,不过自己和西乡无产阶级战士的情况很相似,也不可能资助西乡一笔超越自己十几倍俸禄的价格。
簌簌的落叶中,大久保放下了酒杯,抬着头望了一眼半月:虽然很难为情,但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我们的老熟人——闻名萨摩的巨贾板垣老板家中又迎来了一位“青涩”的不做生意的人,板垣从自己的幕帐后面钻出来之后,才发现眼前这个青年正在一动不动地跪在曾经西乡父子跪拜的地方。
“小兄弟.....你是...?”对于没有任何征兆就下跪的青年,不奇怪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吾名为大久保正助,西乡吉之助的发小。吉之助即将奉藩主之命前行,但家中无余粮,我来恳请板垣老板特借30两予吉之助前往江户!请先生思量!”大久保长跪着,不卑不亢地言尽。
“可是....吉之助一家人几年前才找我索取过一百两呀....这让我很为难呢...”板垣老板也沉稳地述说自己的顾虑。
“老板,这不只是为了西乡一个人,他是为了萨摩的百姓们才做出的如此多的觉悟!他本人也不是赊账欠钱的常主顾;若他不能还上的话,我愿意赴汤蹈火替他还上着130两的欠款!所以,算我大久保求您了!”
....一阵樱花香的风气散过后,老板慢慢地走到了大久保身边,将沉甸甸的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拿去吧,着30两的饯别礼,也算我对于西乡和你的好感了!也别提还钱啦,这些钱一定要为着民众的幸福而充分发挥哦。”
大久保抬起头后,板垣老板笑着,抚摸着大久保的肩膀,就像几年前,面对着相同情况的西乡父子一般。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等我之后一定会亲自来还清的!”大久保谢过板垣后,夺门而出。
准确来说,这笔钱,老板最后的确收到了,但是却不是这个年轻青年未来亲手给的;面的这些懵懂无知的后生,老板也早就了却到了他们未来的道路,已不是简单的萨摩隼人了。
同一天的晚上,注定是西乡的不眠之夜。
西乡经过了一天的工作回来之后,却见到大久保已经早早地在茅屋中等候着他。而理由也很简单——把这三十两金币交给他。
“我知道你一开始肯定会拒绝的,但你今天不收也得收,这就相当于我自己的钱,尽管拿去用吧!”
“正助....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难道你忘记了那张cagoxima的白纸了么?你难道想被我痛揍一拳么?萨摩人的命运还是我们的命重要一些呀吉之助?”
面对未曾如此强硬的大久保,西乡终于“服软”了,“你拳头可痛了呢...我可不想和你打架!那我就在这里多谢了!”
如果说这件事情使吉之助吃惊,那下一件事情就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了。
当大久保离开吉之助的家里之后,有一位熟悉的人和一位本不该出现的重要人物就在此时,出现在了吉之助的面前。
“....须贺?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对不起!”须贺旁边的这位正是当初给吉之助父母做媒的父亲,未待西乡做出任何反应之后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女虽然在西乡家中蒙受照顾,但是如今得知你要前往江户,她却要留守在家中照顾如此庞大的贫穷家庭,因此我们决定.....还是收回婚约吧....这里是我们家的饯别礼....请望吉之助一定要收下....”
经受住刺激对于现在的吉之助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眼前自己的妻子还是以着结婚之前的冷冷的眼神看着地板,似曾未有过改变一般,而摆在吉之助面前的十几两的钱币,可能就是须贺唯一想留给吉之助的物品了罢。
“现今,承蒙西乡家的关照了,那就此,告辞。”
言毕,须贺没有留恋一眼人和物,径直地离开了西乡家的茅屋。
到了最后,西乡这才算是把身边至亲的人都挨个失去至尽矣。
我们不去过多地评价当时所经历如此大人生变故的吉之助,却只能做出一些后知后觉的感悟了。西乡之所以后面的功绩能如此的响彻日本,名扬海内;却是由于如此多常人之所以不能感受之物渐渐地积累起来的。人可以看见一件事情成功的光辉面,可不能忽视掉它成功背后所累积起来的累累白骨。其实创造的人往往珍视的不是前者,而是为了挽留不过后者而悲着。
能完全放弃到一无所有的人,才能变得很纯粹,才能获得上天赋予的更多的“财富”。
但在我的猜想中,须贺也一定深受着吉之助父母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感染,却不想给西乡家任何的多余负担,于是主动提出了离开他们;也正好应证了须贺母亲之说“虽小女性格不雅,但却心地善良”的评价吧。拒绝了萨摩第一好丈夫的姻缘后,这位女子的内心可无可寻觅,却能从人的情感大致细品得出来。
若说天理昭昭的话,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先反过来接着我们的故事吧:由于吉之助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由此在须贺家的饯别礼、大久保的押金与笃姬公主的亲卫队工资的资助下,吉之助终于能跟随者自己向往的主公——岛津齐彬大人,一同前往关西、关东人都梦寐已久的首都,江户了。
从他出城的那一刻开始,萨摩的历史、整个日本国运的历史,就被这位贫苦的武士,和未来的多位开拓者,驱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