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悲怆》
凌晨两点半,罗裕的电话响了起来,《悲怆》的钢琴曲在黑暗里飘荡起来。
“喂?”
“在干嘛?”
“睡觉。”
“出来看电影怎么样?”
“现在?”
“对不起……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自私,但是我真的想出来透透气,就你和我。”
“……”
于是在五月的凌晨两点半,罗裕披上黑色外套,脚上穿着运动鞋,顶着凉风在街上慢慢的徘徊。
天上一如既往如同地狱般的场景。黑夜名副其实,整片夜空只有橘黄色的黯淡乌云。包括左边天上的上弦月,一切都仿佛被一层纱雾蒙住,使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惨淡模糊起来。
秦淮在路灯下站着。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提着一个袖珍的手提包,似乎是个礼品盒,她百无聊赖的用脚尖去点路边的水洼,在路灯的灯光下,她的周身盈盈的映射着朦胧的光线,整个人看上去极度虚幻。
她无聊的左右瞻望,看到罗裕时,她开心地冲罗裕招了招手。
她将手上的盒子递给罗裕。
“什么?这个?”
“剪纸。我剪的,不太精细啊,可不要嫌弃。”
罗裕打开盒子。里面的夹层里蓬松的铺满稻草,稻草中间躺着一个裱好的相框,相框晶莹剔透,在灯光下折射着迷人的光晕。
在相框中间,是一个黛青色的剪影。看得出来一个婉约的侧颜,相框上的女人戴着繁琐的头饰,似乎是个凤冠,她的眼眉低垂,嘴唇轻轻抿紧。她眼角似乎有一滴泪,在似落非落的边缘。
总的来说,这是一副不错的作品,对于初学者而已,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秦淮拉着罗裕在空空荡荡的公交车站上停下来。她坐到长椅上,和罗裕靠在一起。
她把头埋在罗裕的胸口。侧脸在他的心口贴住,脸上泛起红晕,热量在罗裕的胸口凝聚,在她每一次呼吸的时候凝聚,在她通红的耳尖上凝聚。
“我们私奔吧。”她突然说。
罗裕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张相框,端详里面的昭君剪影。那上面有一滴泪在滑下来。慢慢的,罗裕感受到他的胸口被泪水湿透,然后一个完整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停留。
在罗裕半垂的眼睑里,朦胧中映出了一个娇弱的脸蛋。她完全抱住罗裕,甚至于半个身子也都扑在了罗裕的腰上,摊在了罗裕的大腿上。
片刻后,她渐渐停住了抽泣。她拉着罗裕的肩膀立起来,随即抹了抹通红的眼眶。
“对不起……”她说。
“让你担心了吧?”
“跟他说一下,”罗裕说,“如果你觉得很为难,觉得压力很大,那就试着反抗一下。”
她摇摇头。“那个人的固执是与生俱来的。他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以为他胜券在握。但是我都知道,而且一清二楚。他是不会被说服的,他计划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改变。”
“无论如何都沟通不了?”
“无论如何。”她摇摇头。
“真的是……作为一个女朋友,实在是不称职,让你这么烦恼。”她抱歉道。
“相反,我无比荣幸,”罗裕说,“有一个漂亮而且需要呵护的女朋友,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她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
“罗裕。”她看着罗裕的眼睛。
“我真的很讨厌言情剧,但是我现在一直在想,一直一直,我也许应该和你发生关系,然后我写下书信,在你起床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不让你找到我,这样一切都简单得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心里充满了绝望。她眉眼低垂,脸隐藏在阴影里,使罗裕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从某个地方飘过来,青色的声音化成雾,化成露水,化成清风,在寂静的公交车站里,她的存在似乎都渐渐虚幻了。
罗裕无可表达,他弯下腰,把秦淮抱了起来。
她的腿自然弯曲,微斜着停留在罗裕的腰际。露出了一截光洁的小腿,但是那没有什么好看的,就像是月光,虽然美丽,但是不可触碰,不可接近。
她的脚尖尚有湿润的水滴。
她自腰际以上,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景里,罗裕的手掌贴在某个地方,但是手也仿佛被融化了似的,已经分不出具体的轮廓。
在她茫然无措之际,罗裕拿出电话,打了出去。
“喂?”那边传来一声慵懒散漫的音调。
“秦淮的父亲?”
“有事?”对方可能是在被窝里,对于突然的打扰,他的语气显得非常僵硬。
“关于秦淮的事,不得不这么晚打扰你。”
“嗯。”对方提起了兴趣。
“听秦淮说,你不许她和我谈恋爱?或者,你甚至不同意她和一切异性接触,为什么?”
“呵呵~”对方的冷笑声从听筒里飘出来,如同刺耳的寒风,刮得罗裕的脸生疼。
秦淮默默的把头埋在罗裕的怀里。但是看样子,她对自己父亲的反应早有预料。她闻着罗裕外套的味道,眼神聚焦在湿润的地面上。
“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知道吗?”他说。
“不是质问,只是实事求是,我就是想不通,既然你还爱她,为什么不给她自己生活的空间?”
“我的确爱她。”他说。“比你,比外面的一切人都爱。爱情是自私的,你要懂得。所以我要保护她。以免她被你这样的人渣骗走。”
“爱情?”罗裕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是爱情?”
秦淮身体开始了颤抖。她的手揪紧,身子紧紧的贴在罗裕胸口,似乎在借此取暖。
“啊……难道父女的爱,不是爱情吗?”他轻佻的笑起来,字里行间透露着高尚的优越感。
“那可不一样,爱情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女儿。”
“呵呵~”他的话里充满毒刺,“你是在跟我讲大道理吗?”
“实事求是。”罗裕再次强调。
“既然这样……那我就明说好了……实事求是,我不需要亲情,那种东西只会束缚我的腿脚。想象一下,你的女儿只会请求你的帮助,但是情人就不一样,你们是互相帮助,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这是一种必定升值的买卖,相较而言,亲情就如同房地产股票一样,它随时都可能升值,但是它也是泡沫,表面繁荣,却充满了空虚和浮躁。对于我这种成功人士……哈,成功人士,我喜欢这个词……把女儿当成情人也未尝不可。”
罗裕已经不知道作何言语。
“你这一套……就没让秦淮知道?”
“无所谓……即使她知道,也只能接受事实……我毕竟还是她父亲,不是吗?”
秦淮抢过罗裕的手机,她大喊道:“从今以后,都不是了!”
放下手机,她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她还被抱在罗裕的怀里,她双手将罗裕的腰抱紧,脸埋在他腰际,用力贴紧。
“秦淮?”对方惊讶的呼喊了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她是你的情人吗?”罗裕质问。
“呵呵……”对方毫不在乎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商业头脑,这次的谈判是你赢了,但是下一次,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罗裕忍无可忍。
“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嫦娥。”对方淡淡的提醒。
“什么?”罗裕不可思议的说。
“那个女孩,小家伙,我们还有一场商业对弈,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提及秦淮——不为过期的股票而伤心。他很清醒。或者,无论怎样,他还是秦淮的父亲。
他如同一个稳操胜券的运筹帷幄者。始终保持着高尚的操守。
秦淮泪如雨下。
天上的橘黄色乌云变化多端,形成漩涡在浩渺凛冽的空气里奔走、盘旋。
月亮影去了身影。连路灯也黯淡下来。
罗裕放下手机,只得叹气。
秦淮默默的看着他。眼泪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