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30日 晴
北京时间下午五时抵东京机场,我们在机场休息一小时又登机。在昏黄的夜色中,飞机横渡太平洋,包抄落下去的太阳,向圣弗朗西斯科(旧金山)飞去。越飞天越黑,越飞天又渐亮,越来越亮,终于在北京时间二十一点多,赶上了太阳,天大亮了。
我的手表上是三十日半夜两点,旧金山正是三十日上午十一时。我们一下飞机,首先见面的是一群十一二岁的美国男孩子。他们耐心而固执地跟着我们租借来的几辆行李车,绝不让别人染指。这车子是我们用一美元一辆租来的,退还时每辆可以取回二角五分,估计他们紧抓不放的正是这二角五分的小费。当我们把行李卸在路边,果然,他们很快取走了五辆推车,不过还留下三个孩子守着我们的行李。因为来接我们的汽车不够,要临时叫车,行李又搬动了几个地方。孩子们又拼力地帮着搬,让他们不搬也不行,最后形成我们和孩子们搬行李的争夺战。十只大箱子,我们人有五个(去讲学的萧乾夫妇和我们同行),我心里以为,不过是几步路的挪动,我们自己慢慢搬完全可以对付,不愿花这意外的开销。经过一连串动作的较量(语言不通),坐上汽车时,我们和孩子们都已筋疲力尽。给了他们一人一元的小费,三个孩子很高兴地道了谢,话不懂,但声音听得出来是由衷的。
住领事馆不远的查理旅社,是中国人开的。旅社不大,但很干净。整个三层楼只看见进门处柜台上一个工作人员。
傍晚去吴祖光房间,无意间瞥见上楼第一间房门口,有一美国男青年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一位用浴巾裹着身体的女青年,他们轻轻说了两句话,那男的便返身下楼去了。我估计很可能我无意中妨碍了人家,立即慌慌张张地拐进吴祖光同志的住房,他有位同学正在那里叙谈。我定下心来一想,不由哑然失笑。这是在美国,以中国人之见来猜度美国人,也许暴露的恰恰是自己的中国习俗。
晚上,安忆的小学同学周海瑞和他弟弟来访。他依稀仍有小时模样,不过已有了白发。他在一边念书一边打工,还要供弟弟上学,生活得不容易。晚饭时,陈若曦带给我一位同胞的问候,使我又高兴又感慨。安忆迫不及待地去看旧金山夜景了,我便洗澡上床。现在已是北京的三十一日早上九点,旧金山是三十日的晚上十点。我疲劳至极地躺着,却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