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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窗口的花谢了。

段如凡踩着楼道里的灰尘走了出去。屋外,蝉还闹着,没停,边上的花坛里,花也都开着——只是在这样的酷暑中有些蔫了。

她绕过花坛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然后撒开腿疯跑起来。

气喘吁吁地停在房间的窗口底下,抬头看那棵玉兰树——开裂的灰褐色树身上有一块没了树皮,露出里头光滑的木头,她伸手摸了一下,然后踩着满地的玉兰花,蹲下哭了。

这是他离开后的第六次开花。

最后她在蝉鸣声里站起来,玉兰花在碾压下飘出最后的香气。段如凡抹了把脸,看了眼玉兰树上的疤瘌,已经不用再抬高头才能看到了——三年,她长高了。弯腰拍了拍腿,虽然裤子上没有灰尘,但她就这么执着而认真地拍着,然后手撑着腿就笑了,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她忽而又不笑了,直起身子,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把脸,恢复成平时那般淡淡的表情。岁月静好,蝉鸣依旧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阳光撒在老式小区灰白的墙面上,段如凡在小道上走着,一蹦一跳,比边上去上补习班的小孩子还要活泼几分。上一次去补习班是什么时候了?段如凡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海马体给的答案是两个月前。初三毕业前,段如凡就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学校,以之后高中三年补习班不停为代价,换了暑期的清闲。

对于学校好不好这件事,她倒是不太在意的,她只是不想再在街角那中学了,比起那儿,也许去哪里都好。

回到家里,段如凡把房间窗帘拉上了,躺在床上,放空地看天花板。

“一天天的,就知道躺着,啧啧啧,这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杂物间呢。”汪冬卉带着讥笑,靠在门框上,把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在轻轻地晃动。

段如凡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说话,汪冬卉等了一会儿,看她没回话的意思,暗自翻了个白眼就去客厅了。段如凡在她走远之后躺平了身子,中央空调的风口在不断吹着风,她伸手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有点儿冷,她一边想着,一边裹紧被子睡着了。

段如凡是个早产儿,当年她母亲刚刚怀孕的时候就查出了脑瘤,为了不影响妊娠,放弃了治疗。等到七个月,把她生下来的时候,便太迟了。所以,“妈妈”这个词,在段如凡的脑海里只是一张照片。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着,在外婆和奶奶家两头跑。再回来的时候,父亲带了一个女人,跟她说,“这是汪冬卉阿姨,但是过不久呢,你要叫她妈妈了。”

那时候,段如凡的一声“妈”卡在喉咙里老半天没叫出口,倒不是因为什么太复杂的原因,她只是害怕这个女人成为她母亲后,也只剩了照片。

这件事,段如凡现在想起来都还会笑,然后感叹一句:小时候总被院子里那些孩子骂的“扫把星”“没妈鬼”都是假的,再恶毒的咒语果然在遇到了汪冬卉这种人之后就都不灵验了。

第一次真的叫出口,倒不是在什么正式的场合。记得父亲和汪冬卉的婚礼上,大家起哄让她叫妈她也没能说出口,搞得父亲很是尴尬,倒是汪冬卉在不停地安慰。这也许是段如凡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复杂的神情,那表情涵盖了太多,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五味杂陈。

第一次叫妈是在段如凡六岁的时候,那时的汪冬卉都已经习惯了段如凡口齿不清地叫她王阿姨。

一个夏天的午后,汪冬卉坐在阳台上一边喝茶一边画着油画,玉兰花和她都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段如凡睡了个午觉起来看到这样的景象,突然就哭了起来,跑进汪冬卉怀里就喊妈妈。吓得汪冬卉手一抖,把好不容易勾勒出的下巴给铲没了。然后两人抱在一团,哭在一团,段如凡不知道汪冬卉怎么就哭了,只是害怕地更大声地喊妈。

然后家里没了王阿姨,多了个妈。

段如凡自己也忘了那天怎么就突然想叫妈了,那天她哭了一个下午,汪冬卉也哭着安慰了一个下午,还没等父亲回来,段如凡就睡着了。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父亲坐在床头,汪冬卉端着热牛奶站在一边,两个人都有些局促。段如凡在他们两个人紧张而又期待的眼神里奶声奶气地说了句:“爸妈,早上好。”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楼下是小孩补习回来后疯玩的声音,段如凡有些饿了,所以坐起来,在床上一边伸懒腰一边喊着:“妈——啥时候能开饭啊?”

汪冬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伴着青菜下锅的声音:“快了,出来帮着摆桌子,你弟弟快回来了。”

哦对,她还有个弟弟,比她小了七岁,今年刚刚上小学就被汪冬卉送进了各种各样的课外兴趣班,段如凡劝都劝不住。

段如凡伸着懒腰出去收拾起餐桌,刚刚把碗筷摆好,玄关就传来了开门声。“姐!我跟你说!我们今天课堂作业是画苹果~”段如圣在门口把鞋一踩就往里跑,把手里小心翼翼抱的一个红苹果给了段如凡,“我画的最好!所以老师给了我苹果~说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吃~”

被晒得红黑的小脸上汗津津的,额前的刘海都贴着脸滴汗,段如凡心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把孩子送去了体育馆。手上的苹果沉甸甸的,段如凡犹豫再三也还是忍住了用自己早就洗干净的手揉他脑袋的冲动。

“快去洗手,吃饭了。”段如凡交代了一句就拿着苹果进了厨房,偷听了姐弟两对话的汪冬卉装模作样地开始收拾灶台。段如凡把苹果递给她,笑着说:“妈,待会儿的饭后甜点。”

汪冬卉放下了抹布,认真地洗了个手,再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接过苹果,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段如凡在汪冬卉有些神经质的叨叨声里离开了厨房,一出来就看到段如圣跪在餐椅上准备伸手抓桌上的红烧肉。“咳咳”段如凡轻咳了两声,段如圣就立马收回了手,转头冲她傻笑,笑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段如凡也笑了,笑得眉眼弯起眼角上翘。

“让开让开,笑什么呢?”汪冬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尖利,比她刚刚进段家门时还尖,全然没有印象里母亲特有的慈祥声线。她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段如凡让到一边,看她走到桌边嚷嚷着:“段如凡你一天到晚怎么干活的?也不知道放好垫子。”汪冬卉一手拿着汤碗一手在拿垫子,汤很沉,她的手在发抖。

段如凡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走过去把汤接了过来。汤很烫,就在段如凡准备扔了汤碗的时候,她低头看到了汪冬卉被烫红的手掌。最后她还是两手交替着拿碗硬撑了下来,等汪冬卉放好垫子了,才小心地把汤碗放上去。

“妈,如圣,吃饭吧。”

“圣圣吃饭啊,吃完叫段如凡陪你写作业哦。”

段如凡低头用筷子夹了块青菜苔,轻轻抖掉了上面的蒜才送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