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I-2回 不速男婴降人间和谐家庭起波澜
20世纪30年代的石家庄,已由一个农村小镇发展成为不小的城市。平汉铁路和正太铁路在此交会,人流、物流急剧增加。虽然军阀混战影响了这里,但并没有挡住它发展的势头。
在石家庄火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铁路高层人员的公馆区,其中有一个有名的向公馆。公馆最早的主人是一位留法的学生,回来工作一段时间后,就担任了正太铁路局的中方局长,另一位是法方局长。当时的局长可说是官僚贵族。公馆的建筑有着中国传统的四合院风格,又有着西欧建筑的品质。红砖墙、机器瓦顶,里面的电灯、电话、自来水、抽水马桶、浴缸等已经达到当时现代化的水平。庭院分前后两院,还有一个西方式的后花园,至少也有20间房。在这个家庭的鼎盛时期,家庭成员就有老爷、大太、姨太、6个男孩、7个女孩,再加上管家、老妈、奶妈、厨子、司机,少说也有20来口,甚至30口。
1929年老爷离世,大儿子向长坤成了掌门人,撑起了这个家。相对于老爷的局长地位,儿子的工程师头衔和铁路段长职位就低了一大截,尽管每月也有200多大洋,但支撑起这个家就显得有点儿紧巴巴的。未成年的弟妹已习惯了大手大脚地花钱,成年的弟妹高不成低不就,没有什么职业。家庭的积蓄耗尽,老爷的丧事又债台高筑。长坤每日心急如焚,愁容满面。老管家建议他以喜冲忧,尽早回福州老家完婚,将大少奶奶接来。
在福州的衣锦坊有一个50多岁的老秀才,自从他20多岁中秀才以后,功名就再无进展。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用说做生意,只能以教书谋生,过着清苦的日子。衣锦坊呀衣锦坊,其实大多为这种自命清高、日子清贫的读书人的安乐窝,多数不是衣锦还乡的达官贵人的豪宅。老秀才膝下无儿,只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娇惯,女扮男装,甚至没有裹足。女儿小时受到家庭的熏陶,也学到一些文化,甚至也出去上过职业学校。十几岁时,虽然个子矮小,但也如花似玉。经媒人介绍,许配给了长坤,从此就忠心不二。长坤多年在外不归,也有亲朋劝说另觅,女儿总以哭泣回答。父母无奈,只好等待。等呀等,盼呀盼,女儿已经29岁,眼看就要跨过30,父母心急如焚。那时的旧社会,不像现在的自由婚姻,女过30就很难找婆家了。听说准女婿要回来完婚,父母喜出望外。无论是为了冲丧,无论婚后就要带到北方,也无论婚事简办,一概统统答应。全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婚礼操办得很简朴,婚后大约在老家待了一个月,小夫妻就搭乘海轮,到上海,再乘火车抵达石家庄。
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女孩,进入一个没落官僚的大家庭,面对的困境可想而知。好在现在仍处在治丧期,全家老少都还戴着孝,人们都处在悲痛之中,相互之间也较少说话,风言风语也没有掀起。过了丧期,大嫂就开始掌管全家的财务大权。大嫂和全家一起讨论了预算,每个月长坤的薪水,扣除水电、伙食以及工人的工资以后,再计划出每月还债的数目,剩余的钱也以发工资的形式发给弟妹做零花钱,以后不再允许弟妹随时要钱。即使是零花钱,也比工人每月6块大洋要高,面对着家庭的巨大困难,弟妹们也无话可说。经过了几年治理,这个家已还清了欠债,并稍有结余和积蓄。长坤也很满意,全家和睦。更使长坤高兴的还有,大嫂真的争气,第一个孩子就是个男孩,向家有后了。他早早地就为孩子起了个好名字——斌成,就是文武双全的意思。孩子给家庭带来的欢乐一直持续了一年多。
当大嫂生下第二个男孩时,欢乐的气氛已是今不如昔。第三个、第四个男孩给家里带来的欢乐已经降低到零点。长坤多么希望有个女孩呀。由于想要女孩的激励,使他没有放弃再生的愿望。有空的时候,就想许多女孩的名字,还兴致勃勃地和他的好友讨论。加之当时家业已有些殷实,这种愿望更得到了加强。“大嫂又怀上孩子了。”小叔小姑们竞相传告。
“这回可一定该是个女孩了。”
“再是个男孩一定会把大哥气坏的。”
1935年一个初秋的夜晚,在向公馆宽大的客厅里,一个中年男子在屋中踱来踱去。看不出他是喜悦还是忧愁,但是掩饰不住他的焦虑。今天,他在等候着妻子的临产。妻子和白衣护士在里屋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喜悦时刻的来临。他多么期待着这个时刻,但又在担心着。
里屋突然传出了小孩的“哇”声,他被这一声惊醒了,停止了踱步,心里“嘣嘣”地跳着。这个孩子的哭声很弱,所以没有使他放弃这久久的期望。
妹妹从里屋走出:
“恭喜你,大哥,你又得到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公子。”
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他多少年的愿望,就在这一瞬间破灭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也顾不得对妹妹说一句礼貌的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大屋中的人们纷纷离去,他甚至没有听到他们告别的话音,随后他没进屋看一眼就匆匆地离去。
这第五个男孩真是个不速之客,你怎么就来的那么不是时候。
三天以后,当大嫂问他应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时。长坤来了个没好气:“真没出息,又生个讨厌的傻小子。”
“这是天意,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妻子怯怯地回答着。
“你还敢顶嘴,不好好看看自己。”
大嫂不再说话了,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慢慢地流出。尽管医生事先早已警告过她。月子里不能哭,否则眼睛一辈子就会老流眼泪,但她怎么能控制得住呢?
这是丈夫对她第一次红脸。
此后这个孩子就一直没名字。不得不叫的时候,大家就叫他“娃娃”。
生活总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好一阵,坏一阵。长坤不开心的时间也并不长,第二年、第三年大嫂就接连生了两个女孩。真为这个家争气。每一个孩子,长坤都给她们早早地起了名字。大妹叫媚成,小妹叫美成。长坤真是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全家人也都爱和她们逗着玩,大嫂也整天眉开眼笑。家庭再一次呈现出和谐共处、欣欣向荣的气氛。
在这和谐大家庭的角落里,也有一颗幼小孤独的心,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整天瞪着大眼睛,在观察着这个世界。
生男万家皆喜欢,
过多也会惹讨厌。
性别本来由天定,
何冤母子受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