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人文主义与现实主义

古典的人本主义在文艺复兴时代发展为人文主义。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最具主导意义的一点是，对人、对自然、对现实生活采取肯定态度。从字面上看，对人的肯定和以人为本是同义词，两者并无二致；但是，在文艺复兴的时代背景上，对人的肯定是针对中世纪神学对人的否定，所以在肯定之下，更重要的内容是反对人的生活受宗教神学支配，反对人性被神性奴役，反对人的活动受教会主宰。因此，人文主义在当时具有鲜明的战斗性，最能适合新兴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和思想文化领域破旧立新的需要。它在高举肯定人性大旗的同时，辅以学习古典、崇尚理性的号召，于是成为文艺复兴文化中具有领导地位的思想，各个文化领域的建树无不以人文主义为依托。而在艺术领域中，由于其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与人文主义思想内容的紧密结合，更使它能与现实主义齐头并进，在整个文艺复兴运动中起了非常突出的作用。

所谓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与人文主义思想内容的紧密结合，是指新艺术创作的人物形象愈为真实生动，其体现的人文主义思想也就愈加鲜明强烈，反之如是，或者说在思想上对人、对生活、对自然采取肯定的态度，在艺术创作上就能够而且必须走向现实主义。这种结合在人类艺术史上并不多见，希腊古典艺术和文艺复兴艺术可算两大佳例。所以，不能笼统地说现实主义一定和先进思想在一起，或者先进思想不借现实主义体现就不先进，一切要以具体时代环境为转移。可是在文艺复兴时代，这种非常紧密的结合确是新艺术蓬勃发展、最受欢迎的重要原因。纵观文艺复兴艺术发展的全过程，这种结合又在不同阶段和时期有大同小异的变化，作用也各有不同，从而加深了我们对新艺术发展史甚至对整个文艺复兴的了解。

在但丁和乔托的时代（14世纪初），人文主义尚未完全形成，不知人文主义为何物，但在但丁的《神曲》和乔托的绘画中，却可见其艺术形象的真实生动，看到人文主义思想的曙光。在《神曲》中，我们可以发现但丁既肯定自己内心世界的真实与丰富，也以同样的眼光看待、表现古今英雄豪杰以及诗中描写的各类人物，这种肯定使他处处以现实主义的生花妙笔刻画社会生活，使故事情节激动人心，主角的性格活现眼前。同时，他还善于运用自然世界的现实主义风光来比喻和形容自己“神逝”中的梦境与幻景，真实与想象同工，于是他的诗篇像一面镜子放映照着自然与现实世界的森罗万象。乔托作为但丁的好友兼崇拜者，他的“面向自然”更是以现实主义的艺术形象，体现鲜明的人文主义思想。

到了16世纪初年的文艺复兴鼎盛时期，人文主义与现实主义结合更加紧密，并且意大利历史形势的巨变使新艺术进一步推动和提高了人文主义，在传播人文主义思想方面甚至担当了主角。这时意大利尚未统一，而已获得统一的强邻法国、西班牙便凭其兵强马壮乘虚而入，为争夺意大利竟在意大利土地上打了好几十年的“意大利战争”，受害的当然是意大利的城市和人民，意大利已不见15世纪那种蓬勃发展之势而陷入马基雅维利悲叹的那种“长期颓败荒芜”，南北要地皆为外国占领的状态。佛罗伦萨也不例外，它虽然两次起义企图力挽狂澜，终为西班牙击败，最后在1530年从共和国变成了公爵国。这只是就政治而言，在文化上尤其在艺术上，则不仅没有任何颓败之象，反而出现了恩格斯所说的那种“前所未有的艺术繁荣”的盛期文艺复兴。16世纪的意大利人文主义虽然有马基雅维利这样伟大的政治家为代表，但总的来说，已逐渐蜕化为某种书斋式的学问和贵族化的生活哲学，只讲究纯正拉丁文体与古典韵味的谈吐，只重视学习古典肯定人性，战斗性已大为减弱。而盛期人文主义的艺术体现却和这类书斋学问大不相同，无论是米开朗基罗的战斗热情、达·芬奇的科学精神还是拉斐尔的秀美理想，都以其雄强浩大、和谐坚定奏出先进思想的最强音。当文艺复兴运动由意大利传到欧洲各国时，各个文化领域和学科在各地都可见到热情的响应，但其中最热烈的仍要数艺术。尤其在后期文艺复兴（16、17世纪）以专制君主的新宫廷为主的政治秩序下，人文主义进入宫廷的途径也主要依靠新艺术的指引。从这个角度看，由现实主义与人文主义相结合而产生的伟大动力，不仅是新艺术命脉所系，也推动着整个文艺复兴运动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