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我们讨论了上面三个问题后,我们就要具体落实如何解读《易经》文本的方法论问题。
就《易经》来讲,它是我们古代文献里最难的一种文献,甚至比《尚书》还要难,难在它的文字极其简古。古人解释《易经》,异彩纷呈,歧见颇多。这里面一定有一些值得继承的正确的意见。宋代司马光曾说,解经好比是射箭,射的人多了,就一定会有人把箭射到靶子上。儒家经典本来难懂、不好解释,司马光提出,解经不是某些经师的专利,大家都有资格、有权利解释,他鼓励大家一起解经,认为总会有人把经典解释好。我以为我们现在就应该采取这个态度和办法。历史上解释《周易》的书可能有几千部,《四库全书》选择其中的精华,收入一百余部。这百余部书对《易经》的看法,不完全一样,但还是有许多较趋一致的解释。只是仍有个别字句,至今较少善解。
我本人在读《易经》时,遇一个卦辞或爻辞,就同时看一百种以上的易学论著的相关解释。我们现在这样做很容易,因为我们有很好的工具,比如说《四库全书》电子版,它有强大的搜索功能,当你看一卦辞或爻辞后,就把其中的关键字输进去,几秒钟便能搜出一百种以上易学书的相关解释。你如果读古文没有障碍,挨个看下去,就能发现哪位古人讲得最合理,谁“把箭射到了靶子上”,你就采用谁的讲法。那么怎么才能判断是谁“把箭射到了靶子上”呢?当你在看一个卦辞或爻辞的时候,你的脑子里会出现很多解释的条件,一个东西能解释通,那需要同时符合若干解释条件。一句话里头,有各种关键的和不关键的字,是不是都解释通了,是不是和《易经》的其他文例能够合得上,如果都能解释得很圆通,你就可以认为他“把箭射到了靶子上”。在我看来,从两千年《易经》研究的历史过程看,各卦辞爻辞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能找到合适的解释。在解读《易经》的过程中,凡是遇到比较难,不容易讲通的地方,就不厌其烦地反复翻查,去选择那些义理更畅达通透的解释。我个人学习《易经》,不是每卦每爻都固定在一家一派的解释上,而是择优甄选,选择那些更能体现《易经》智慧的解释。
我认为我们目前研究传统国学,应该像孔夫子那样“述而不作”,即以述为作,“述”就是“继承”,但这个继承不是随便继承,是要有眼光,有选择地继承。而不是轻易推翻传统经学,重起炉灶,自作聪明,处处都要发明一种新解释,那样做往往得不偿失。
《易经》虽然简古,但对于六十四卦的解读,还是有许多规则和规律可循。《易经》有一个特点,它是用六爻的理论结构模拟和效仿自然、社会万事万物之理。六十四卦的“卦”是什么意思呢?古人讲:“卦者,挂也。”将“卦”字解释为挂起来的“挂”。挂起来干什么?让大家一起看。按我的理解,古代没有那么多理论词汇,这个“挂”字,就相当于现在我们讲的“理论模型”,给你设计一个“理论模型”,把它挂起来,关于它有许多基本的解释规则,你要懂得了这些解释规则,就可以推理演算。比如说,在《易经》中,讼卦是关于诉讼问题的理论模型,有很多关于诉讼的基本原理在里头;师卦是关于用兵问题的理论模型,有很多关于用兵打仗的原理在里头。如此等等,每一卦都可以说是某一方面问题的理论模型。而在一卦之中,六爻又各有其表示的规则,社会上,人有阶层、身份的不同,事物发展也有阶段性的规律,怎么才能体现社会各个阶层、身份的不同,怎么才能体现事物发展阶段性的规律,这就要靠六爻来表现。就一般而论,初爻一定表示社会的底层,位置最高的是五爻,通常代表君主,“九五之尊”一词就是从《易经》中来的。二爻、三爻、四爻,以及上爻,都分别表示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而从事物发展的阶段性来说,初爻一定是事物发展的开始,顺着二爻、三爻、四爻、五爻、上爻的顺序来表示事物向前发展的顺序,由发生、发展到鼎盛,到最后走向反面。《易经》作者早就注意到了事物发展“物极必反”的规律,因而在爻位设计上,五爻是最高点,是鼎盛之时,过此以往,开始走向反面。很多卦都反映这个规律,它体现了事物发展的规律。这就是一个理论模型,解释的时候要顺着这个模型走。当然关于这个理论模型,还有其他许多解释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