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阔如中短篇评书集锦:精忠说岳(外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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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八将大闹凤台门 太后棍打张邦昌

李太师吩咐轿夫头儿:“大轿要快走,必须要从法场经过。”于是家将们上马跟随,张保在前,八抬大轿搭起来,飞亦相似出了太师府。亏了张保脚步快,轿夫走得飞快,没有把他落下。到了法场,大轿落平,太师李纲下轿,向法场监斩官喊了一声:“刀下留人!”监斩官说:“遵太师谕。”不敢不到时刻便杀岳飞了。李纲上了大轿,又奔朝门,张保便在法场不走,伺候岳贤士了。

却说李纲大轿到了朝门,将下大轿,就望见文武官员纷纷前来。大众见了彼此点头,走进朝门。到了金阙门下,求宫门总管太监启奏万岁,有李纲与众文武大臣求见万岁。太监去了,大众在金阙门下等候。太师李纲遂把岳飞入都的情形向众位大人说明,众文武都猜着这是张邦昌要陷害岳飞,都气得了不得。众人平常最恨张邦昌,他仗着他女儿是西宫娘娘,在皇帝驾前得宠,他在皇上驾前言听计从,藐视群臣,众文武惹他不起,无人敢抗。唯有此次要陷害岳飞,众忠臣可都急了,想大宋的天下内有内乱,外有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秋,他张邦昌不知忠君报国,还陷害忠臣,全都愤怒不平,非要见着皇上,请万岁彻底查究,重办张邦昌的罪过不可。

当时张邦昌所做的事,竟惹得文武大臣起了公愤,各个官员都怒容满面,气满胸膛了。李纲等候见驾非常着急,里边的太监出来说:“众位大人,万岁在西宫醉卧未醒,无人敢惊动圣驾。”李纲等大惊。大众商议,要等建炎天子酒醒,那岳飞性命可就不保了。李纲说:“事已至此,唯有到太后寝宫面见隆裕太后了。”于是文武官员退至朝房,由李纲执笔,联名会衔写了一道紧急折本,上言孟太后。这折本写得了,递将进去,大家在朝门等候太后的旨意。那孟太后是位贤德的国母,见了这联名会衔的折本,不由得大怒,觉着朝中出了这事,关系很大,刻不容缓,立时就升了天宝殿,先降懿旨,命建炎天子来听审。这位宋天子来到殿上向孟老太后行过了礼,然后落座。太后传旨,命提岳飞、张邦昌二人到殿前对词。工夫不大,校尉们将岳飞提到,张邦昌传来。张、岳二人向太后、天子叩头已毕,跪在殿前。李纲、赵炳等忠臣也来见驾,一旁侍立。

这时候老太后先问岳飞:“身为军中战将,为何无旨,私自入都,带剑入宫?”岳飞就将训练八百延凉军、河北三战、三败金兵、镇南公张所保举自己,升了武机千督之后,有钦差到黄河大营宣自己入朝的事儿详细奏明,又把在城中路遇张邦昌,一同入朝,在分宫楼候旨,张邦昌的佩剑交给自己的事,也奏明白,静候太后之旨了。孟太后向张邦昌问道:“岳飞所奏的事儿,你都听明白了吗?”张邦昌说:“臣都听明白了。”老太后问:“你为何谋害岳飞呢?”张邦昌向上叩头,道:“千岁,臣实冤枉,我与岳飞并无冤仇,何必害他?臣也没有带剑入宫,焉能叫他带剑候旨?这是他血口喷人,无故刁难,望千岁勿信他一面之词。”说罢,叩头不已。老太后向建炎天子问道:“你可曾派钦差出朝,往黄河调岳飞入都吗?”宋天子说:“没有这事。”孟老太后说:“此事真假难明,速派钦差往黄河大营,去调查有旨意调岳没有;如若有旨到营,那钦差是谁。究情出来,也就好办了。如若无有旨意调岳,那就是岳飞有不臣之罪了。”建炎天子道:“母后所见甚是。”于是由天子降旨,派大理寺少卿往黄河口大营调查。这个钦差还没出朝哪,老太后就降旨将张邦昌收入大理寺看押起来,命校尉周昆将岳飞带走,候旨发落。

诸事完毕,太后、天子将要回宫,忽听城外咕咚咚炮鼓齐鸣,声震全城,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子将要问这是哪里炮响,有宫门官来奏:“凤台门外来了一支贼兵,那为首之人口口声声要将张邦昌、岳飞献出去,万事全休。如若没有活岳飞,他们要杀进城来,血溅金陵城。”建炎皇帝大怒,命后军都督张俊出城,去退贼兵。张俊遵旨出朝,率领三千人马出城,将人马列开了阵势。八个英雄迎上前来,汤怀对张俊说道:“我们不是反寇,你进去只把岳大哥送出来,便饶你了。如若不然,就打破金陵城,鸡犬不留,杀个干干净净。”张俊道:“怪不得岳飞要反哪,有你这一班强盗,想是里应外合,我今奉旨来拿你这一班狗强盗。”王贵大叫一声,舞着金刀过来,对面便砍,张俊横刀招架,马打盘旋,杀在一处。战了不到三四个回合,那张俊哪里是王贵的对手,转马败走。汤怀对王贵道:“让他去吧,倘若我们这里追得急,他那里边害了大哥的性命,反倒不好了,不必追他了。”王贵就命众人暂且回营安歇不提。

再说那张俊回至午门下马,进朝上殿奏道:“臣今败阵回来,他们是岳飞的朋友汤怀、牛皋等作乱,来救岳飞,求主公先斩岳飞,以绝后患。”高宗主意未定,太师李纲上殿。高宗道:“朕正为贼兵犯阙,张俊败回,孤家无计,老卿家有何主意?”李纲奏道:“就命岳飞退了贼兵,再将他定罪。如若岳飞有变,他逃走了,斩杀臣全家老幼,臣敢作保,万无一失。”皇上就命岳飞率兵出战。

岳飞到城外列开阵势,见了众弟兄就是一愣。这几个同着卧牛山的徐文一齐上马,来至岳飞马前,下马跪倒。岳飞见他们对于自己如此,很觉为难,向他们问道:“你等为何领兵来扰帝都?犯阙之罪,情同叛反,你们速为说明,免得我为公忘私,杀害你们。”王贵、汤怀等跪在岳飞的马前,说:“我们自从当初在岳家庄与大哥离别了,身无所归,走至卧牛山藏虎岭,在那里立下山寨,召集兵马,亦不给国家完粮纳税,亦不抢劫客商。我等在卧牛山囤积粮草,召集人马,预备着大哥有了出头之日,好带着这些人帮助大哥阵前杀敌。如今才听说大哥被奸臣所害,我等要尽盟兄弟之情,来给大哥报仇。”岳飞说:“愚兄健在,未曾被害,你们率兵至此,虽是为了我岳飞而来,亦有兵临帝都犯阙之罪。我是奉旨出战,来拿你等,你们打算怎样?”汤怀、王贵、梁兴、施全等说道:“大哥来拿我等,俺们愿意叫大哥将我们拿了去,回朝交旨,绝不敢对敌,绝不敢违抗大哥之命。”岳飞说:“如此甚好。”一回头,唤过兵丁一千余人,将他们全都绑上。牛皋一看,他们被绑,我可不能被绑,拨马走了。去哪儿了?后文便知。再说汤怀、王贵、梁兴、施全等回过身来,向他们带来的几千兵吩咐道:“我们哥儿几个被岳大哥拿了去,是非曲直,自有公理。如若国家明白我等的意思,自然招安,到了那时你们这些人再跟着我们弟兄为国出力,阵前杀敌。我们跟着岳大哥去打官司,你们好好等候,不准强买强卖,骚扰人民。”这几千人齐声喊:“遵命。”王贵、梁兴又大声喊嚷道:“倘若我等入城,被屈含冤而死,死了之后,烧杀抢劫任凭你等,听你们的自便了。”于是岳飞才将他等押进凤台门,交旨而去。

阅者要问牛皋、王贵等八将为了何事来闹凤台?容我笔下把这段倒插笔写出来一看,便知八将的来意了。却说那要想做皇帝,不顾人民,勾引金国构成战祸的老贼张邦昌,他的府中有两个金国的战将,一个叫铁耳占,一个叫铁耳轩。张邦昌收留金国的两个战将,饮食起居,待之最厚,他成天跟着两个金国战将学习金国话,问些个金国的风土人情世故,准备着将来藉金国之力,谋夺大宋的江山,勾结金国的文武。会了金国的话语,办事好顺手。日期已久,他把金国的话语学通了。如今他用假旨调岳飞,他把岳飞调回金陵,料阵前无岳飞,大元帅张所绝对打不过金国,要乘此机会,请金兀朮进兵,里应外合,颠覆宋室天下。老贼写了一封书信,派两个金将铁耳占、铁耳轩带着书信,去见金兀朮。铁耳占、铁耳轩领了路费金银,与四十个张邦昌的亲兵离了金陵城,赶奔河北。铁耳占、铁耳轩为遮掩人的耳目,没按着金国的打扮穿衣服,穿的是中国人的衣服,不敢按着官站大道行走,怕被官人拿获,绕道而行。

这铁耳占、铁耳轩乘马走在路上,忽见眼前有座大山,山上树阴深处有旗号,有木栅儿。仓啷一棒锣响,由山中冲出一支人马,约有二百之众,左右一分,雁翅排开。当中有一员马上战将,身躯雄壮,黑黑的面貌,短短的钢髯,穿青挂皂,手中擎着一对劈楞锏,拦住了去路。铁耳占、铁耳轩催马过来问道:“对面是哪路的兵将,如何拦住去路呢?”书中暗表,这座山是卧牛山,使锏的这人是岳飞的盟弟牛皋。他们哥儿八个自从离了岳家庄,就到了卧牛山藏虎岭,当了山大王,聚了好几千喽兵,不抢不夺,无事的时候排演战场,到了时候耕种庄田。这哥儿几个养得人强马壮,净等着岳飞有了事的时候,他们率领喽兵帮助他为国出力,阵前立功。

这天牛皋在山中得报,有四五十个官军从山前路过,牛皋这才传令,点齐了二百喽兵,披挂整齐,冲出山来,挡住了铁耳占一行人的去路。铁耳占虽会说中国话,他的相貌、口音还是带着金国的气味。牛皋窥破了他们不是大宋朝的人,料着其中必有隐情。铁耳占问他们是哪路兵将,牛皋信口胡说:“俺是北宋汴梁兵将,奉张太师之命屯扎在此的。你是何人,带着官军从此路过?”铁耳占是北国人,心实,说:“俺是张太师府的人,奉命有紧要大事,从此路过,你们急速闪开。”牛皋听他是张太师府的,哪儿肯放过,说:“二位将军从此路过,请你们赏脸,到我山中酒肉相待,吃过了饭你们再走,亦不为晚。”铁耳占、铁耳轩不愿意太麻烦,依了他一同入山,进藏虎岭。到了山寨之内,牛皋吩咐山寨的喽兵好生款待随从,把铁耳占、铁耳轩让至大厅。王贵、汤怀、梁兴、施全等见了二将,全都一愣,牛皋以目示意,王贵、梁兴等领会了。牛皋同金将至大厅之内,落了座,冒坏把张邦昌的书信诓至手中,然后一瞪眼,命众人帮助,将铁耳占、铁耳轩拿住了,倒绑二臂,都捆好了,连四十个亲随亦都绑上。铁耳占弟兄中了计,亦是无法了。

牛皋有了这封书信,与王贵、汤怀、梁兴、施全、赵甲等打开观看,看见书信上写的是张邦昌用计把岳飞调至金陵谋害,请金兀朮率领金兵进兵中原,要里应外合推倒大宋的江山社稷。只气得牛皋、王贵等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哇呀呀怪叫如雷。牛皋说:“老儿张邦昌要害咱们岳大哥,咱们怎么办啊?”王贵、梁兴、施全、赵甲、汤怀等与牛皋商议好啦,大众率领卧牛山的喽兵一齐下山,赶奔金陵城。牛皋说:“向朝廷要咱们的岳大哥与老儿张邦昌,如若岳大哥被害了,你我大家盟兄弟尽义,豁出去性命不要了,把金陵城踏个土平算完。要是岳大哥没被害,咱们有张邦昌勾串金国的书信作为凭证,还有拿住的这四十二个人,献给朝廷。那皇上派人审问实了,把老儿张邦昌一杀,朝廷必然重用岳大哥,到了那时你我大家再帮着岳大哥,北过黄河去打金兵。”大众都愿意这么办啦。徐文传令,叫喽兵预备车辆,装载军中粮饷。诸事预备齐毕,留下几百人看守山寨,将金将四十二个人装在车辆之上,弟兄人等披挂整齐,各自上马,率领三千大队离了卧牛山,遘奔金陵城。

一路之上,所过之地,秋毫无犯,军民相安。这天八将来至金陵,离城还有二十多里啦,江宁镇外把大队扎住了。牛皋要没有酒肉,顿饭难饱,哥儿几个到镇内找不着酒饭馆儿,心内急躁。忽见路北有家大店,牛皋用手一指,说:“你们快看,这个店里一定代卖酒饭,这里弄他一桌酒席,解解馋虫儿。”于是弟兄们带着随从人等来至店门首,下了马,亲随人等接过牲口去。哥儿几个往里走,店小二过来张罗道:“你们几位住店吗?”王贵说:“不住上你们这儿来吗?”店家说:“俺们这里没有闲房,你们几位到别处去住吧。”牛皋把店小二一推,大家往里就走。到了上房门前,往里观看,空空如也,并没有客人。王贵大怒,向店家把眼一瞪,喝道:“爷来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你们有闲房,怎么冤俺呢?”店家说:“客爷你没把话听明了,我们这店不是没有闲房,是有一位客人把这座店包了,虽有闲房,不能往外赁,你们几位改日再来照顾吧。”牛皋说:“你胡说,他包了住得了吗?有闲房爷便要住,如不叫俺住下,俺恼了,放火烧房!”吓得店家无法,央求道:“你们几位先住下,如若包房的客人不用房更好,用时再给他腾。”于是弟兄们进了上房,净面掸尘,沐浴吃茶,随从将马匹拉进来,亦都喂上草料,一旁歇息。牛皋要了一桌上等酒席,哥儿几个等着酒菜摆齐了,一齐入座,巡壶把盏,划拳行令,欢呼畅饮。

大家正然吃酒,忽听后院有人打孩子,啪啪啪皮鞭之声,打得真响,打得小孩儿爹妈乱叫。牛皋等听着,心中烦恼,全都停杯不饮,后院还有啪啪之声,打个不止,打得那小孩子喊嚷之声惨不忍闻。牛皋说:“你们听见了没有,要是打自己的孩子,绝不能这么狠,我是听不惯。你们喝着酒,我去到后院看看去。”说着话,牛皋起身离席,由前院绕至后院,听着打孩子的声音在北屋里,牛皋大踏步来至北房,一掀帘笼,走进屋内一看,见一书生拿皮鞭子正打小孩儿哪。这书生中等身材,白脸膛儿,白中透黄,黄中透着瘦,两道细眉毛,两只三角眼,鼻子端正,薄嘴唇儿,尖下颌儿。戴一顶高方巾,上嵌一块美玉,双飘绣带儿,长袍脱去,穿着一身小衣裳,满面怒容,恶狠狠地打孩子哪。牛皋看那挨打的孩子有十四五岁啦,泪流满面,哭得挺惨。这书生见牛皋进来,他还打孩子,那孩子身上衣裤皆无,赤条条十分可怜。牛皋的天性,如何能不管,过去把书生拦住。这书生有心要不叫牛皋多管闲事,看着牛皋身躯高大,又不敢发作。牛皋要把孩子抱走,抱到前边,先问问这孩子因为什么挨打。若是他自己的孩子因为淘气哪,回头再向书生哀求哀求,亦就完了。如若这里另有隐情,小孩子被屈含冤,他可就要究情到底。当下牛皋把小孩子抱起来往外就走,说:“你这没事儿不老实,净淘气找着挨打。”牛皋往外走着,那书生用手指着小孩子喝道:“你不准胡说,如若胡说,回头可就把你活活地打死。”

牛皋把小孩子抱至前院,到了屋中往床上一放,说:“你不要害怕,俺能救你,绝不能叫你再挨打就是了。你叫什么名字?打你的那人,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告诉俺,你只管说,他不敢过来打你。”这孩子亦真机灵,他看着牛皋、王贵等个个身躯高大,料着这几个人都能镇得住他主人,他才止住了悲声,向牛皋如此这般,把他挨打的事儿从头至尾说了出来。王贵、梁兴等全都听愣了,牛皋是又惊又喜。

阅者诸君要问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牛皋又惊又喜,书中暗表,这里头勾出假旨调岳的证据来。牛皋得了这证据,拦住孟太后,攒了御状。原来这个书生名叫赵彝臣,官居户部主事,他是张邦昌的义子干儿。张邦昌要把岳飞调入京都,设下狠毒之计,陷害岳飞,事先就与赵彝臣商议好啦,叫他请假一个月,假扮钦差,去到黄河大营假传圣旨,去调岳飞,如能将事办到了,张邦昌给他一万两银子。义父子狼狈为奸,商议好啦,要陷害忠良。张邦昌先给赵彝臣把银子存在银号里头,开个兑条儿,交给赵彝臣,叫他假传圣旨,回来之后,再去提款。赵彝臣由张邦昌府中把假旨领出来,带着张邦昌府中的四十名亲军,假扮御林军,往黄河口假传圣旨。临走的时候,命他的亲戚家人等收拾行装,先行回籍,只留下了一个心腹的小书童福儿,在江宁镇店内等候自己。赵彝臣把张邦昌给他的兑条儿收藏在荆条筐内,叫福儿给他看着,他才率领张邦昌的亲兵遘奔黄河。到了黄河南岸大营,传完了旨回至金陵城,张邦昌叫他略候三日,果然岳飞来至帝都。张邦昌把岳飞引至分宫楼,他由宫里出来,命府中管事的家人到银号告诉一声,有人持着兑条儿来取银子,把款叫人提走吧。张邦昌这才叫赵彝臣取款。赵彝臣又递上折本,请长假回归原籍,奉养双亲,他想把一万银两取到手中,在镖局子花上几个钱,运到故土之乡,置买田产,度其快乐生活。哪儿想着小书童福儿年岁虽小,真是机灵,他料着张邦昌跟他主人勾串干的鬼祟事儿一定怕人知道,把兑条儿给他偷走,叫他父亲去取这一万两银子,把这一笔钱弄到手了,这辈子的吃喝都不愁了,他家中老少都有铁杆庄稼了。福儿偷着把兑条儿拿出来,回了一次家,把兑条儿交给他父亲,又把他主人干的怕人的事儿说明了,他父亲把兑条儿留下,福儿回店。他父亲去提款的工夫,赵彝臣回至店中,在荆条筐内找他的兑条儿,遍找皆无,兑条儿没了,赵彝臣焉能不急啊?他向福儿问道:“你动这筐没有?”福儿说:“没有。”赵彝臣说:“你没动,这筐里的兑条儿哪儿去了呢?”福儿说:“兑条儿没了,那我可不知道。”赵彝臣说:“你不知道那成吗?我叫你在店中给看着,把东西给看没了,我不追问你追问谁呀?”福儿说:“大概许是闹贼,兑条儿叫贼给偷去啦。”赵彝臣说:“不能。那贼偷东西是都拿走,不能留情,贼人焉能净偷兑条儿呀?你不用撒谎。”说着把眼一瞪,拿起皮鞭子,问道:“你快说吧,你把兑条儿藏在哪儿吧,好好告诉我算完,如其不然,我非把你活活打死不可。”福儿是铁了心,暗道:小子你打吧,打死我亦不能告诉你,等着你亦不打啦,银子亦能够取了走啦。故此赵彝臣拿着皮鞭子啪啪啪打起福儿来,没结没完,被牛皋听见了,才过来解劝。牛皋看着可疑,把福儿抱了走。到了前院,把福儿放在床榻之上,好言安慰,问他因为什么挨打,福儿把他主人赵彝臣跟张邦昌勾串着假旨调岳,计害岳飞的事儿从头至尾一说,王贵、汤怀、梁兴、施全等全都听愣了,牛皋听着又惊又喜。

牛皋惊的是岳大哥的事可怕,眼看着性命不保;喜的是张邦昌事情泄露了,有赵彝臣跟福儿为凭,去见皇上说理,岳大哥若要没死,便可救他的性命,要张邦昌一死。他立刻去到后院儿把赵彝臣拿住,用绳儿绑上,哄着福儿不叫他害怕:“将来对质的时候,只要实话实说,没你的什么事。”福儿说:“我见了官儿,一定实话实说。”福儿心中算计着这笔银子是归了他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平啦。赵彝臣亦不知道牛皋弟兄是岳飞的盟弟,觉着事情败露,被他们拿住,轻了闹个永远监禁,重了就许把命丧了,事到如今后悔已晚,唯有叫苦而已。牛皋又命两个头目带着一百名喽兵,在店内看着赵彝臣、福儿主仆二人;又把铁耳占、铁耳轩两个金国的战将,并四十名张府家将,亦收在店内,看押起来。牛皋又嘱咐店里掌柜的和先生,不准给他们泄露了事情,将来必有重赏。倘若把事情泄露了,放火烧店,把他们全都杀死。掌柜的、先生、伙计们哪儿敢违背,都捏着一把汗,小心在意了。

这天牛皋、王贵、汤怀等率领三千喽兵直迫凤台门,凤台门守将吓得赶紧把城门关上。牛皋向守城的兵将大声喊嚷,叫他们速把岳飞、张邦昌送出城来,如若不然,将凤台门打破了,杀进城去,鸡犬不留。故此张俊出战,被牛皋杀败。李纲作保,建炎皇帝才派岳飞出战。岳飞到了军前,众弟兄见他没死,把心放下了,岳飞拿去了王贵、汤怀、梁兴、施全、赵甲、徐文等。牛皋怕江宁镇店里的铁耳占、铁耳轩、赵彝臣跑了,他才回店。据牛皋酌量着,这个事情非得见着皇上才算完,若见不着皇上,奸臣手眼通天,心腹之人及一党的奸臣们布满了朝廷,倘有不测,就许冤上加冤。牛皋正在店里想不出主意之际,头目进来回禀:“镇内来了无数的官军,弓上弦,刀出鞘,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不知为了何事。”牛皋听了,纳闷儿不止,将伙计唤至屋中,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啦,怎么这么大动静?”伙计道:“客爷您不知道,这是老太后要来咱们镇上的江宁寺烧香,故而官军先打前站,咱们店前头是必经之路。”说完,他走了。牛皋一听,心中一动,暗想:这可是个好机会,我要能见着老太后,把张邦昌卖国求荣、陷害大哥岳飞的事情一说,把各项证据一交,那可就好办啦。想到此处,牛皋嘱咐喽兵头目道:“你出去看着,倘若太后快到了,急速禀报于我。”头目答应,出去打探了。

时间不大,头目急匆匆跑进来回禀:“太后凤辇马上就到。”牛皋从店房里出来一看,道路两旁都有官兵站岗,根本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看热闹,自己只能在店门里面呆着。不多时,就听见铜锣开道,之后是銮仪卫大臣和众护卫相随,簇拥着一驾凤辇由远而近。牛皋估摸着差不多了,猛然往外一蹿,官兵也没注意,他可就来到街心了,迎着凤辇高喊一声:“冤枉哪!”离着又近,牛皋嗓门儿又大,凤辇之内的老太后听得非常清楚,不由得一惊,吩咐住辇。老太后传下懿旨,命校尉周昆将喊冤之人带至驾前。周昆高喊:“老太后有旨,将喊冤之人带至驾前回奏。”护卫们将牛皋推至凤辇,喝令跪下。牛皋往辇前一跪,口称:“罪民牛皋参见太后老千岁。”老太后隔着帘儿看不见他,吩咐将帘掀起来,往外一看,喊冤之人身躯高大,甚是魁梧,吩咐一声:“叫他抬起头来。”牛皋将头一抬,老太后见牛皋黑脸膛儿,黑中透亮,浓眉环眼,狮鼻阔口,连鬓络腮,短钢髯扎里扎煞,压耳毫毛颤巍巍,犹如抓笔相似,暗道:这人如此雄壮,亦受人欺压,欺压他的又是何人呢?两旁护卫们喊声:“将头低下!”牛皋不懂得朝堂的礼仪,要瞧这位老太后怎么个长相,他瞧老太后白发苍苍,面带慈善。他正瞧哪,两旁喝令:“将头低下!”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老太后问道:“喊冤之人有何冤枉呢?”牛皋说:“俺叫牛皋,与岳飞八拜之交,因为张邦昌用假旨将岳飞调入京都,欲要陷害,俺在这里喊冤,是为了岳飞之事。”老太后大惊,暗道:他亦是为了岳飞的事情?老太后向牛皋问道:“你说张邦昌用假旨调岳飞,你有何凭据呢?”牛皋说:“我拿住了张邦昌府中的家人,并两员金国的战将。张邦昌陷害岳飞,勾结金兵进中原,有张邦昌的亲笔书信为凭。还有拿住的假传圣旨的钦差户部主事赵彝臣是个证人,请您亲自审问。如若有半点虚假,俺情愿领罪。”孟太后正为张邦昌、岳飞这事着急哪,要等着皇上派的大臣到黄河口元帅大营调查有无旨意,回来那得半个多月,如今有了赵彝臣与书信,那可就好多了,当日便能审明白。想到这里,向牛皋问道:“你拿住的赵彝臣与张邦昌的家人现在哪里?”牛皋用手一指,道:“就在这个店内。”孟太后传下旨来,命校尉周昆到店中将那户部主事赵彝臣、张邦昌的家人和两员金将一并提到寿康宫,候旨审问。周昆遵命,带领护卫们扑奔店内,去提人犯。老太后又命将牛皋带至寿康宫御审,暂不烧香,驾转回宫。銮仪卫大臣遵旨,折回凤台门去了。护卫们推着牛皋,道:“走吧。”牛皋把太后所传的旨意全都听见啦,知道老太后亲自御审,高高兴兴地跟着护卫走,直奔城中。

却说老太后驾转宫中,更衣殿内换了衣服,略为歇息,便传旨升坐天宝殿,御审牛皋。旨意传了出来,宫中侍卫甲士们、太监总管伺候老太后升殿。孟太后传旨将岳飞、张邦昌提来审讯,又传旨命建炎天子陪审。少时建炎天子乘方亭辇来至天宝殿,见了老太后,行过了国礼,亦落了座。太师李纲等一般忠臣听知此事,亦来到宫中伺候。大总管田嗣忠将张邦昌由大理寺提至,等到校尉周昆来至天宝殿,跪奏太后:“人犯俱皆提到。”老太后先命张邦昌听审,张邦昌跪倒殿上。太后向他问道:“张邦昌,有人攒了御状,告你假旨调岳,勾结金兵,进兵中原,陷害岳飞,你可曾做了这事呢?如若属实,不如从实招认,免得受刑之后,招承了罪上加罪。”张邦昌说:“太后千岁,臣张邦昌在朝为官,为皇亲国戚,忠君报国,不敢假传圣旨,亦未曾勾串金国,臣实冤枉。请太后老千岁彻底查究,免得臣受此冤枉。”太后点了点头,向皇上说道:“你可曾听见?”将张邦昌斥退一旁,太后传旨提喊冤之人牛皋,殿上审讯。大总管田嗣忠把牛皋带至阶下跪倒。

牛皋没到过宫中,来至宫内瞧皇家威仪,心中忐忑不安,往天宝殿前跪倒,理应说:“罪人牛皋参见太后老千岁。”他一害怕:“俺牛皋拜见天下第一的老太太。”招惹得田嗣忠、张邦昌、岳飞与护卫人等无不暗笑。老太后听着称呼自家是天下第一的老太太,不仅不恼,心中反倒欢悦,遂命田嗣忠问牛皋是官籍是民籍。田嗣忠向他问道:“你是官籍还是民籍呢?”牛皋说:“是官籍。”岳飞听着,暗暗着急。岳飞跟他是盟兄弟,又是姨兄弟,并没听牛皋说他家长辈做过官,如今他告诉老太后他是官籍,岂不糟糕?老太后又命田嗣忠问他家有什么人做过官呢,牛皋说:“俺爹牛金龙在宣和万岁驾前当过站殿将军。”老太后听见牛皋说他父亲叫牛金龙,当过站殿将军,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金兵头进中原,打破了汴梁城,孟太后逃难之时,金兵追上了,要把孟太后掳走,护驾的兵将与金兵杀在一处。金国兵将见宋将勇猛,不能将太后掳走,有个番将孟答胡勒绕在太后背后,用大刀便砍。站殿将军牛金龙正与金兵动手,一眼望见有人拿刀去砍太后,招架已不及,就用自己的身体遮蔽,嗑吱一刀,正砍在后背。老太后回头一看,牛金龙挨了一刀,大约着是保护自己,挨了敌人一刀。牛金龙是豁出性命不要,挨了一刀,救驾之功,非比寻常。那牛金龙受了刀伤之后,把眼一瞪,大喝一声,如同半悬空中打霹雳似的,杀死金兵无数。金国人马败走啦,老太后说了声:“好险!”牛金龙这才倒在地上。眼看着就要断气了,老太后念他有保驾之功,要重加封赏,亲身向牛金龙问道:“将军你可有儿吗?”牛金龙说:“臣有一子,名叫牛皋,现在汤阴县哪。”老太后说:“卿倘有不测,太后必使卿子牛皋沾受国恩。”牛金龙听见后,口眼一闭,一命呜呼。老太后遂命人厚葬牛金龙。原思国事平定了,将牛金龙之子召至京都,封官赐爵,偏是天下不安,总未平定,九殿下赵构在金陵即了位,孟太后到了金陵,就把这事忘记了。今天听牛皋说是站殿将军牛金龙之子,老太后这才把前事想起。

太后自言自语道:“苦命的牛皋,你若早见着本后,早就做了高官,享受国恩。牛金龙啊,牛金龙啊,你的苦命儿呀。”说到“苦命儿呀”,这一句嗓音大了,牛皋听见了,他冲老太后叩头说声:“谢恩。”闹得老太后一愣,忙命田嗣忠问他如何谢恩,牛皋说:“太后认俺义子干儿。”田嗣忠听着一愣,旁人听着更是担心啦。田嗣忠不敢隐瞒,到了殿内向老太后实言回奏。老太后并未嗔怪,遂道:“本后就认他牛皋为义儿干殿下。”田嗣忠出来了,说:“老太后认你义子干儿,你再磕头谢恩吧。”牛皋大声说道:“俺遇干娘了。”李纲、岳飞等听见了,都是心中暗道:造化造化。建炎皇帝来向太后贺喜。当下老太后又向牛皋审讯张邦昌假传圣旨,勾结金兵等等的事情,牛皋又把在卧牛山截获的二金将铁耳占、铁耳轩,张邦昌府中家将等四十名,并有张邦昌亲笔书信等事情详细奏明。老太后问道:“书信何在呢?”牛皋将书信从怀中掏出来,交给田嗣忠,田嗣忠又呈在太后面前。老太后将书信打开观瞧一遍,然后命田嗣忠将书信又呈到皇上面前,叫皇上观瞧。建炎天子将书信看罢大惊,书信笔迹不假,实是张邦昌所写,遂向老太后说:“请母后千岁深究。”老太后又向牛皋追问赵彝臣假传圣旨之事。牛皋又将店中误遇赵彝臣责打书童,勾出假传圣旨假扮钦差的事情详细奏明。建炎皇帝大怒,立刻传旨,提审二番将。护卫校尉周昆又把铁耳占、铁耳轩提来。那牛皋由太后传旨,凤仪宫赏宴去了。

建炎皇帝亲自审问铁耳占弟兄,这两人将张邦昌派他二人黄河北下书,请金兀朮进兵中原的事尽皆招出。建炎皇帝传旨将二番将暂且收监,有人将二番将押走收监去了。皇上又传旨提审赵彝臣并书童福儿,周昆又将赵彝臣、福儿主仆提到,皇上亲讯他主仆,赵彝臣事到如今不招亦不成啦,他把张邦昌与西宫张汉玉共同陷害岳贤士的事情招承出来,并将他到黄河口去假充奉旨的钦差,假旨调岳的事一一招承。建炎皇帝几乎气死,大为震怒,当时传旨将户部主事赵彝臣绑赴法场斩杀,将书童福儿送交地方官员,着其父母领回。赵彝臣法场处斩,不必细表。

建炎皇帝见人把福儿带了走,忙到老太后面前跪倒,自请为君不明,信用张邦昌之罪。老太后当然赦免啦,皇帝叩头谢恩,然后落座。老太后传旨令张邦昌回奏,老贼此时跪倒殿前,净剩了磕头了。老太后用手一指张邦昌,说道:“张邦昌,你乃大宋朝三朝元老,吃国家俸禄,理应当忠君报国才是,胆敢乘此国危之际,勾结西宫张妃,陷害国家贤臣,私通金国,颠覆大宋国家江山社稷,纲常礼义何在?”老太后问得他闭口无言,羞愧满面。孟太后气恼之下,传旨将张邦昌棍责毙命,立毙刑下。这旨传下来,殿前侍卫、武士喊一声:“遵旨。”就将张邦昌按倒殿前,举起了金棍便打,任他如何哀求亦是白费。当时武士们将老贼张邦昌活活打死。老太后传旨,将张邦昌的尸身抬出宫去,不准掩埋,弃于荒郊野外。于是有人将老贼尸身搭了走,弃于荒郊野外喂狗去喽,这且不表。

却说孟太后又传下旨来,说:“西宫娘娘张汉玉与奸臣狼狈为奸,残害忠良,理应赐死,着即自尽。”这旨传下来,那建炎皇帝虽然舍不得西宫张妃,亦不敢护着她。太后懿旨到了西宫,张汉玉自尽而死。这一件事孟太后处置得当,大快人心,文武官员无不畅快。

老太后又把岳飞召至殿上,问他为何带剑入宫,岳飞又把张邦昌引诱入宫的事情回奏一番,并表示自己决然有忠君报国之志,向太后说:“千岁如不相信,我胳膊上有我母亲所刺的‘精忠报国’四字,请太后察看。”孟太后真个不信,叫他脱下衣服来,要与皇上御览。岳飞遵旨,将衣服脱下来,面向外一跪,请太后与建炎皇帝御览。老太后与皇上一看,岳飞的胳膊上果有刺得了的“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老太后向皇上说道:“岳飞之母教子有方,刺字报国,真是贤德之母也。”建炎皇帝说:“岳贤士,朕念你能遵你母亲之命,有忠君报国之心,虽有带剑入宫失仪之罪,朕当赦你无罪。”岳飞转过身,叩头谢恩,太后命他将衣服穿好。建炎皇帝向岳飞说:“卿乃大宋的忠臣,有河北三战三胜之功,虽受奸臣所害,今大冤已了,朕封你为武昌节度使兼领兵马副元帅之职。”岳飞叩头谢恩。孟太后念他是忠臣,与皇帝各赐对联一副,准其制造标旗,军前使用。老太后赐的是“沥泉枪纵横天下,紫骅骝踏遍乾坤”,建炎皇帝赐的是“大纛旗心同日月,保国志再整山河”。太师李纲亦赠岳飞一副对联,是“灭金邦迎还二圣,扶大宋一统华夷”。岳飞又都叩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