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锄奸
且说土地革命中,在龙城县的苏维埃红色区域。这天游击大队的参谋钱老九正坐在队部里,突然接到九江的秘密情报,原县苏维埃秘书杨子超叛变投敌,我方地下工作者已有七位被害。他正与龙城县县长离异的老婆白雪梨同居,住处不明。钱老九不禁肉跳心惊。他知道,叛徒是最可怕的敌人。他顾不得手上的工作,赶忙去报告情况。
中央特派员王央和游击大队长周金蝉听到钱老九的报告,也都为之一震。周金蝉知道,购买武器弹药的秘密运输线遭到破坏,这是非常严重的。杨子超呀杨子超,你被冤案株连,死里逃生,何苦又跳进火坑。你可以远走高飞,等冤案澄清后再回苏区嘛,时间不是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吗?特派员王央这时急急问道:“大队长,你看现在怎么办?”“处决!”周金蝉毅然吐出两个字。“这个任务艰巨,谁能去办这种事?”“我去!”周金蝉斩钉截铁。王央万万没想到,周大队长原先反对杀杨子超,现在变得这么坚决,心情十分愉快:“我说老同学,你终于看清了,我原先没错吧,杨子超从参加革命起,就投机钻营,他是十足的坏蛋!”周金蝉冷笑道:“可惜,我们队伍中还有这么多人,你能预见将来怎么样吗?”王央目瞪口呆,钱老九慌忙说:“大队长一人去九江不行,我也去。”王央说:“此事关系重大,得召开县委、苏维埃、游击队联席会议研究决定。”他自知理亏,没有理会老同学的讥讽之词。
研究结果,决定由周金蝉、钱老九、女干部石碧荣三人,为一行动小组,进入虎穴锄奸。临行时王央交待了与九江地下党组织联系的地点和暗号,以便求得他们协助。
锄奸小组正在打点行装,通讯员给周金蝉送了封信来。周大队长撕开信封,抖出信纸,竟是杨子超那漂亮的草书,只见写道:周大队长金蝉兄英鉴:弟自参加革命,随吾兄斩木为兵,揭竿而起,铁马金戈,连战皆捷,我兄卓见远识,英雄豪杰莫能比肩,敌闻兄名而丧胆。不料想特派员驾临根据地,以钦差之命,掌握大权,动辄整人、训人,专横跋扈。吾等轻则禁闭,重则杀头,妄加子虚乌有之罪。把一个好端端的根据地弄得人人自危、秋烟冷水,日渐式微,令顽石亦为之叹惜也。兄今寄人篱下,受人制肘,何事可为?望兄以近知远。以所见知所不见,弟杀身之辙不可不鉴!我兄切勿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为今之计,莫如审时度势,早离是非之地。要么做一个樵山钓水之徒,寄啸傲于沙鸟风骚之外,月夕琴樽,雅歌投壶,不亦乐乎;要么投身国民革命军,报效党国,荣宗耀祖;要么东渡扶桑,留学深造,博取功名,省熊主席式辉阁下愿出资囊助。此三条坦途,兄择其一,弟不改初衷,披肝沥胆,执鞭随镫,侍奉左右。弟目今蛰居浔阳,万般无奈,贡此三策,聊恰慧眼,望我兄三思。顺颂祺安 弟:杨子超 顿首待罪
周金蝉看罢,直气得咬牙切齿,将信一把摔在桌子上,指给钱老九、石碧荣:“你们看看,这个无赖,不但以卑鄙的言词为自己卑鄙的行为辩护,还招降于我。共产党人安身立世,要死也得死个光明磊落,决不能当叛徒!”钱老九翻了几翻信,淡淡地道:“文采甚佳,惜哉少了脊梁骨,看如今生乎死乎?”那副神态,直把石碧荣笑弯了腰。周大队长命通讯员将信送交特派员,不一会儿装束停当,锄奸小组出发了。
三人租得一条快船,不一日便到了九江。这正是金秋八月,桂子飘香之时。浔阳街头,商贾如云,行人如流,那些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好像不知四处的战火狼烟。周金蝉一身绅士打扮,钱老九装作随员,石碧荣几分羞涩地挽着金蝉的手臂,扮成阔太太模样。她是一个少言寡语、喜怒不露于色的含蕴的姑娘,虽然从内心早就十分喜欢周大队长,但眼神眉梢都没有表露过半点。这次执行任务,要她和周金蝉装扮成夫妻,内心虽然有点兴奋,但脸上仍然不禁发红,想到他俩还要在旅馆住一个房间,少女的心不免咚咚地跳。现在执行特别任务,也顾不了许多,反正要竭尽全力掩护周大队长完成任务,安全回到根据地。
他们住进了浔阳大旅社,美美地吃了顿晚餐,周金蝉让石碧荣回房休息,便和钱老九与九江地下党组织接头去了。石碧荣洗漱完毕,坐在房中,只觉得浑身燥热,一会儿拿起房内的报纸,唉,尽是反动宣传,看不下去;一会儿走到窗边,拨帘眺望长江,浪微风轻,轮船上飘扬着外国国旗。她厌恶地转回身,坐在床上拼命摇动折扇。不知什么时候,倦意来了,她和衣一倒,昏昏入睡。忽然,她看到周金蝉被敌人抓住,双手反绑,穿街而过,她只觉得万箭穿心,悲痛欲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冲上前去,举枪打倒敌人,救出金蝉,逃出魔掌。回到根据地,钱老九做媒,她与金蝉结白头之好。月圆花香,红烛添趣,夫妻双双齐入洞房,关门成礼,正待宽衣解带,猛听得“哎呀”一声,房门洞开,闯进人来。石碧荣吓出一身冷汗。猛抬头,却见周金蝉、钱老九站在房中,自己还躺在床上。原来是一夜梦境,石碧荣揉揉眼睛,起身整衣,却见窗外已是晨光熹微,转瞬便朝霞满天了。
周金蝉向石碧荣介绍了会见九江地下党负责人的情况。周密研究了消灭叛徒的计划,并派员协助这一工作。考虑到杨子超住处已戒备森严,他们决定引蛇出洞,然后见机行事。
三人密商一阵,遂先后出门下楼。周金蝉礼帽压到眉尖,一件灰色长褂,手枪是一支老式勃朗宁,事先已反复擦洗,此刻子弹上膛,放在右襟荷包里。石碧荣一身软缎旗袍,描眉打扮,挽髻插花,左手挽一个鹿皮小包,塞些女子专用杂物,外加一支小手枪,活脱脱一个美貌的少妇。钱老九一身短绸裤褂,提个礼蓝,放了算盘账簿之类,外加两套衣裳,底下压了把火力大的驳壳枪,一副近视眼镜架在鼻梁上,恰似一位账房先生。三人分散进入一家小吃店,分别吃了早餐,便分开行动。石碧荣上火车站,钱老九进甘棠湖茶馆,周金蝉只身往杨子超秘密住处去了。
杨子超住在甘棠湖边一条深巷内,十分僻静。周金蝉在巷口遇到两个游游逛逛的壮汉,知是敌人。又看到两个摆摊小贩,是地下党组织派出的同志,他们眼光一碰,即会意了。两个小贩在巷外叫卖,周金蝉即敲响了杨子超的门扣。里面传来一个女佣人的声音:“谁呀?”
“请开门,我是杨先生请来的故友。”
门开了,穿过栽种了花木的小院,跨进堂屋,一眼便看到躺在竹椅上的杨子超正在起身。
“杨老弟,好清福,难得你写信给我,好不容易才脱身哪!”周金蝉迎着杨子超惊疑的目光先开口。
杨子超缓过神来。忙道:“哎呀呀,老兄果然下山,我确郦食其第二哪,……哈哈哈,成天担心做蒋干呢。”
“我乃无奈,特派员欺人太甚。但一条,我从此不问政事。”
“你打算怎么办?”
“出国,远离是非之地。老弟不可食言哪。”
“那好,那好!”杨子超心中好不高兴,说降周金蝉,大功可邀,连忙递火敬烟倒茶,吩咐佣人准备酒菜。周金蝉急忙制止:“老弟,你得陪我去南昌。”“急什么,我还得等内人回来,跟有关方面打个招呼。”杨子超不紧不慢,心里在琢磨。周金蝉换了轻松的口气:“听说老弟暗度陈仓与白雪梨共结秦晋之好。祝贺祝贺,为何不见白夫人?”“出去有事了,估计快回来。”“那就等会儿吧,只是我出来后,特派员派人追杀,被我逃脱,只怕如今也进了九江,连你在内,我们都在别人的枪口瞄准之下呢!”杨子超哆嗦了一下,立即紧张起来,但嘴上强装镇定:“老兄别担心,我这里有人保护。”“但愿不出问题。不过,警察局里有好几个秘密共产党呢!”这一招好灵验,杨子超的脸一下子煞白:“我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足不出户哪。九江离龙城苏区太近了,对,我们即刻动身到南昌去,等内人也到了南昌,再定行止。”杨子超急忙写了张便条留给白雪梨,更衣戴帽,又加上了一副宽边茶色眼镜,与佣人交待几句,就与周金蝉同出了门。
走到巷口,周金蝉发现两个便衣警察也跟了上来,正在心里打主意,就听到后面大喊大叫的打骂声。他知道,两个“小贩”缠住了便衣警察,赶忙拉杨子超往码头一拐,路过茶馆门口,钱老九瞧见,蛇出洞了,便远远跟上。
杨子超尽量避开街道上的过往行人,埋头赶路,走过浔阳大旅社时,抬头向三楼望了望。他知道,此刻白雪梨正应他的要求除掉江淮山呢,目的是扫除争夺龙城县长的对手,而今却没有必要了,更何况一个女人能杀掉那个身为县警察局长的男子汉吗?杨子超不觉后悔起来。
其实,白雪梨用不着他人担心,她见过无数血与火的惨烈。无数的军人和政客玩弄了她而且抛弃了她,她恨透了这批恶棍。只有杨子超以童男之身才使她获得了真正的爱恋,她似乎在杨子超身上找到了她的归宿。在龙城县,县长范运雄霸占她两年,一脚把她踢给江淮山,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江淮山把她当成泄欲器,百般进行性虐待。不过,白雪梨利用江淮山毒杀了范运雄,如今她要亲手除掉江淮山,让杨子超稳坐龙城县长的交椅,她要当真正的县长太太,走在街上让众人看看,这样她才解数年之恨。
此刻,白雪梨身藏利刃,着轻纱薄裙,轻佻地和江淮山聊天,逗情,江淮山正逢人生得意之时,想龙城县长宝座就要落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到时候,别说一个白雪梨,十个白雪梨也得给他侍寝。上峰说了,调一个正规团给他指挥,剿灭龙城县的游击队。啊哈哈,他内心不觉笑开了花。杨子超算个屁,反水过来的人,虽可利用一下,还不是只走狗,江淮山越想越高兴,一把搂住白雪梨,扒下她的衣衫,见那如雪肌肤,沁脾浓香,不觉昏昏欲醉,白雪梨半推半就,把个手提包挪到枕边,当江淮山欲火焚心,脱衣解带之时,白雪梨抽出包中的利刃,猛然刺进了他的心窝,江淮山还没来得及喊一声,手脚激烈地抽搐了几下,白眼一翻,做了个风流怨鬼。白雪梨喘了口气,慌忙穿戴整齐,挎了小包,用毯子蒙住尸体,镇静了一下情绪,开门款款而去。她回到家中,才觉得心如响鼓,咚咚急跳,双手也微微颤抖。佣人送上杨子超留的便条,她看完大吃一惊,怎么随同周金蝉去南昌?她预感大事不好。她为了杨子超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她离不开他,否则她也活不成了。她发疯似的冲出去,要把杨子超追回来。
这时,杨子超和周金蝉已到达火车站。搭车的、送客的、接人的,总有上千人在车站前熙熙攘攘。周金蝉远远看见石碧荣朝他点点头,他知道情况正常、条件很好。他即附在杨子超耳朵上小声说:“原先特派员要枪毙你,我反对。现在你死有余辜,可耻的叛徒!”没等杨子超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砰”两声枪响。车站里的人群就像火烧着了蜂窝,一下子四散狂奔。杨子超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周金蝉随乱哄哄的人流拐了一个街角,进了一间澡堂,与钱老九碰头了。他俩各换了一套衣服。金蝉叫钱老九租条船在四码头等着,自己点起一支红炮台香烟,老远望见白雪梨伏地痛哭,杨子超确实死了。他拉石碧荣转身,见一队警察跑步过来,哨子吹得满街响,他俩靠紧了些,不快不慢地朝四码头走去……烟,叼在嘴上,左手摇一把折扇,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石碧荣过来挽起他的左臂。街上经过一番骚乱,又恢复了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