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笔
当你失意,当你孤单,当你绝望,当这世间的一切最终都落在了你的把握之外时,至少笔,是一项例外。
你输她以真情,她便回报你以“沙沙”的流动,吐畅,吐够,吐足,吐尽,完了,再坠下一墨点重重的感慨。笔,始终是你最可信的诉吐者,最坚韧的承诺者,最细心的理解者,最一字不漏的表达者——至于告密,那是纸干的勾当,一天,当它在一双阴险冷笑的眼前不得不和盘托出,与笔,就绝无关系。
一盏带光晕的台灯,一方压满了泛黄相片的玻璃台板,夜深人静,黑暗在你身后布防了一千零一圈的重围,在这全世界唯一的一座光明的岛上,静躺着的是一叠雪白的稿笺。而你,设想就在此刻旋开笔筒,提起笔来:你怎么不会觉得那笔端的尽处正尖锐着你所有的感觉,就像暴风雨中心的一枝避雷针,正颤动在生命的制高点上,渴盼着一朵带电之云的飘近?你盈泪的瞳,你酥软的心,你放电的魂,此刻,竟都附托给了那枝瘦瘦小小短短细细的貌不惊人,她,便化身为了你的精神,标杆出了你的境界。
这时候的世界随你图画,这时候的人生任你布局,这时候的爱情凭你想像,这时候的仇敌由你拳棒交加——笔,就是如此的一种传神兼入韵,连杆着你深奥无比的心井,泊泊地泵出你密藏的情绪:清澈、透明、甘美并饱满着你最新鲜的体温;时而教人贴近,时而教人感动,时而教人惊叹,时而教人去认识一个连你也不曾认识过的你自己。笔,只是以一种蓝色的血液去流透,去贯通,去填满你的那种鲜红所无法深入的丝丝细微,而让一片真你,先平面在纸上,再立体在了阅读者的想像里。当然,笔有时也会有被扔弃在一边的时刻,这是要在你闭目切齿地破指触笔,直接以血红替代墨蓝,痛书一篇生命的檄文,那当口上的笔只会安静在一旁,默默地理解着:她理解自己能力的终极,她等待着在那沸腾一幕之后的再之后,那尖包扎着绷布的手指终又会重新将她颤抖地拈起……
笔,就是这么的一枝风骨傲立,坚挺着一种不可被辱,宁断也不屈。当你强权,当你狂妄,当你独裁,当这世间的一切似乎都落入了你指鹿为马的蛮横里,唯笔想说的那些真实,拒绝合作……
九四年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