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科举考官东方虬
东方虬接过名单,见上面几人虽然不是全都认识。
但知道的那几个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即这几人的父兄都是九寺六部乃至三省衙门的中层官员,也就是那种官职不高。
但都有些能力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异日上升空间很大的那种官员。
梁王真是用心深远哪!
没有这张名单,也就不会有他这个帮办科举的机会。
事已至此,东方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爷法眼如炬,既已见过说好,那必定是好的。今科若下官真能帮办考务,定当使野无遗贤”
“好,好一个‘野无遗贤’”,武三思看着东方虬笑了笑。
“那名单东方先生可都记住了?”
“啊……是”
刚才因要与梁王说话,东方虬一瞥之后倒没细看,此时闻言忙又将那张名单细细看过,默诵着在心底牢记之后,复又将名录恭敬的递还了武三思。
武三思接过,顺手在竹夫人旁边放着的那一架小灯树上点燃了。
不过片刻功夫,这张名录便已化为灰烬。
做完这事,武三思正待送客时,书房门口暗香浮动,走进一个三旬左右、有着无限风韵的美妇来。
梁王好女色乃是众人皆知之事,与此同样出名的是他不好少女专好美妇的癖好。
见这妇人进来,武三思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不少,
“稍后自会去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怕客人笑话”
知道这是武三思的宠妾,东方虬忙站起身来,且微微半侧了身子,以示不敢直面亵渎之意。
“王府太大,庭院深深,王爷又不回府久矣,这不是怕王爷忘了去妾身那里的道路嘛”。
少妇做嗔做娇,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惑人眼目。
对武三思说完,少妇转向东方虬,肃容敛裳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面见之礼。只让东方虬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东方学士了……”,
那少妇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不等她把这些个弯弯绕的话说完,实在是疲乏想要送客的武三思便径直插话过来。
“罢了,你有什么事但直言便是,天色已晚,也不便累东方先生久在在王府迁延”
妇人闻言当即收声,与刚才的做嗔做娇比起来,此刻真是乖巧听话的紧了。
见她如此,武三思复又笑了笑,随即接过了妇人递来的那封书信。
一目十行的将书信看完,武三思笑骂道。
“好大的口气,你这个兄长啊还真就敢张嘴。我大周三百六十州,那一州没有乡贡生进京赴考?一科取中的进士又能有多少?他一清河张嘴就要四个进士,真当礼部是我梁王府开的商贾铺子不成?”
最后这句说完,武三思意识到话有不妥,遂又哈哈一笑遮掩过了。
东方虬如今对这个地名是最敏感不过的,一听到清河,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李行周,但他当然不会在武三思面前说出斗诗之事。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位宠妾的身份。
都说梁王府内有一位崔夫人极得宠爱,其兄因此借势而起外放清河做了一州使君,看来那位崔夫人便是眼前这位了。
东方虬心下也是一松。
科举也有多个分科,最尊荣最受人注目,将来升迁最快的自然是进士科。
进士科一枝独秀,除此之外,明经科便是首选,再下来就是明法科了。
这三科之外,尚有明算、明书诸科。后来玄宗时甚至还开过明道科,盛唐边塞诗派的旗帜诗人高适便是经由此刻中举的。
总而言之,这科举分科近十,进士科独自矜贵,但也就属这一科录取人数最少,报考人数却又最多。
只要不是在这一科上打主意,其它的就好安排多了。
武三思打了个再明显不过的呵欠,东方虬知机,当即起身告退。
走出梁王府,再次坐上轩车。东方虬的心情已与来时有了天壤之别,这些天的郁闷恼怒也随之一扫而空。
以梁王的身份地位,以武后对他的宠爱。
今晚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还一并塞了那两张名录,那东方虬帮办科举之事就是确凿无疑了。
科考起于隋,但将其作为选拔人才的固定制度却是在武则天手上完成的。只是此时定制未久,科考的诸般制度都不完善。
譬如主考,现在还是由礼部主司郎中领衔,直到玄宗朝时才认识到以一个五品郎中操办如此大事委实有些压不住阵脚,遂改为由礼部侍郎掌总其事。
说来只是一个帮办,但今晚的梁王府之行却使东方虬实实在在有了今科主考官的身份。
主考官哪!想到这个,东方虬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但激动过后他也着实有些发愁,这些个名额怎么安排,梁王这里不消说,其他那几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府里要不要也走上一遭?
这可是结交他们的天赐良机呀!
夜已深沉,但东方虬的心思却比这黑暗的夜色更深。
......
东方虬期盼许久终于得到梁王武三思召见的同时。
李行周正走在抄手游廊上,却见赁处第三进院落中亮起了引路的灯盏。
暗夜中的这一盏灯火份外显眼,也将提灯那人清清楚楚的显照出来。
假如一切顺遂,考上了那就要做官,他极力想谋取的那个官职不仅是在京中,而且是在武则天眼皮子底下的宫城里。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距离政治中心如此之近,设若他真是如愿以偿的做了官。
还能像现在一样避开,又能避得开那武李继承权之争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正因为其没有答案,所以使得李行周的心绪愈发难以平静。
将将要走完抄手游廊时,天际的那一片厚重云彩散去,夏日明朗的月光如水一般洒照下来。
李行周缓步踱进后花园,正要回精舍时,却见园中远处西北角的那一丛竹林中似有点点烛火透出。
闲步过去,走不甚远却听到一阵鸣琴之声铮铮传来,这是一支从不曾听过的琴曲,却依稀有丝丝熟悉的感觉。
虽然琴曲不曾听过,但他知道是卫姐姐在弹琴。
脚步益发的轻微了,李行周走到竹林边。
看见林中设置的石桌石凳上。
卫寒霜正穿着那一袭白衣胜雪的流云裙在据案抚琴。
石桌上除了那具太古遗音外,尚有香炉一只,庵茶一瓯。
轻轻的进去,轻轻的坐下,轻轻的端起庵茶,琴曲悠悠,哀而不伤,国手技艺,王道之音。
李行周面如止水,心下却是波澜惊涛。
良久,良久,恰在那这一曲琴音收拍作结时,李行周蓦然张口长啸,啸声久久乃绝。
卫寒霜抬头看来,眼神中再不是以往的云淡风轻,而是有深深的讶然之意。
便正是这一片讶然,使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神交已久,今日终得一见,实在可喜。夜深无酒,庵茶又实在太素,只能以此长啸为贺”
流云裙少女脸上有纯净的笑容如即逝昙花般绽放,“你……听出来了?”
“如果前些日子你早点像这般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想必我早就该听出来了”
“不……不迟”
眼见少女很艰难的似乎要长篇大论什么,一直盯着她眼睛的李行周蓦然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还有身份!”
“你身上有太多的谜了,我也不想知道。”
“你绕了一大圈整治张易之肯定是有目的的,我不问。”
“我不问你是谁,你也莫要告诉我”
卫寒霜眨了眨眼睛,果然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李行周突然又开口道。
“卫姐姐,你还是卫姐姐吗?”
那昙花般纯净的笑容再次闪现。
看着她这不见一丝半点杂质的纯净,李行周心底的骇浪惊涛终于慢慢平静下去。
“不错,你果然还是卫姐姐,这就够了”
鸣琴之声再起,李行周手持庵茶,背靠修竹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那淙淙的琴音流进耳中,流入心里。
鸣琴淙淙,幽篁青青,明月林中照,清风吹我襟。
李行周很快便沉进了琴音中,悠然忘我,平安喜乐。
仅仅过了两日,武后亲口敕令:东方虬以五品学士身份前往礼部主司帮办今科取才。
敕令后第二日,东方虬到礼部拜见堂官及侍郎。
随后便就正式开始帮办考务。
其所经手的第一件事便是鱼幼薇的闺蜜绿萝的姘头礼部郎中陈平安谴书吏送来的乡贡生补录名单。
自己第一天入职,两人分明就在一司之中,公事房之间的距离尚不足二十步。
这陈平安却不肯露一下面,这让东方虬的心情很不舒爽。
但与这比起来,补录名单上清河李行周那四个字更是刺的他心疼。
对着这份名单沉吟了许久,几度提起那管专用于勾销的朱砂笔又放下后。
东方虬最终拈起用于书写的羊毫,在补录名单下方陈平安的押书旁附署了自己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这份正式生效的补录名单便以礼部令的形式张贴在了皇城宣仁门外。
今科共补录乡贡生六十四员。
清河李行周之名赫然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