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许多年前,也就是1974年春,我游览了巴黎圣母院。当时游人不多,大教堂里肃穆恬静。硕大的圆花窗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我默默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奇。突然,教堂里响起风琴声:是教堂一隅在举行婚礼,演奏的乐曲是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乐曲开头的主题曲,我一直比较喜欢。这美妙乐曲在教堂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仿佛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仿佛进入并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
一时之下,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永恒。它也许是我体验最深的如痴如醉状态,一种对神秘世界的陶醉。高高耸立的大教堂;教堂建设者们的集体灵感和信念;巴赫的出现;他那把真理变成音乐的大脑;能理解那无法解释的进化进程的大脑——当时的我就能理解——这一切都起始于原始尘埃的偶然旋转,这叫我怎么能相信呢?既然我不能相信这是偶然的结果,那我就得承认反偶然。我必须承认宇宙中存在一种引导力量——换句话说,我必须相信有上帝。
作为一名科学家,我所受到的教育是,要进行逻辑的、经验的思维,而不是直觉的、精神的思维。就我所知,我60年代初在剑桥上大学的时候,在动物学系工作和学习的大多数师生都是不可知论者,甚至是无神论者。那些信上帝的人都秘而不宣,不让同伴们知道。
所幸的是,我上剑桥大学时已27岁,信仰已经形成,所以没受当时各种思想的影响。我信仰基督教,相信神的力量,我将其称之为上帝。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对各种信仰的接触,我逐渐认识到上帝只有一个,不过人们使用的名称不同罢了:真主、道、造物主等等。在我看,上帝是我们借以“生存、活动和修身养性的伟大精神”。在人生道路上,我的信仰动摇过,对上帝的存在怀疑、甚至否认过。对如何摆脱人类给自己和地球上其他生物所造成的诸多环境和社会问题,我也曾绝望过。人类为什么有那么大的破坏性?为什么那么自私和贪婪?为什么有时候还那么邪恶?每到这时候,我就觉得地球上出现生命并无重要意义可言。如果没有什么意义,那岂不正如纽约一个愤世嫉俗的光头仔说的,人类只是一个“进化的东西”呢?
不过,我产生怀疑的时候相对较少,情况也各不相同——比如:我第二个丈夫死于癌症的时候;在布隆迪那样的小国爆发种族仇恨的时候(我听说发生了残酷的折磨和大规模屠杀,这就使我想起惨绝人寰的纳粹大屠杀中令人发指的种种罪行);我们在坦桑尼亚贡贝国家公园进行研究工作的4名学生被绑票并遭勒索赎金的时候。每到这种时候,我就问自己:面对如此可怕的苦难、如此深重的仇恨、如此巨大的破坏,我怎么能相信什么命运天定呢?可是我终究摆脱了这些怀疑,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我对未来还是乐观的。然而,如今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对上帝、对人类命运所抱的信念和希望。
1986年以来,我几乎一直在四处奔波。我这样做是为简·古道尔研究所的环境和教育项目募集资金,并与尽可能多的人共享我感悟到的一个重要信息。这个信息涉及到人类的本性以及人类与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其他动物的关系。这是希望的信息——对地球上未来生命的希望。这些奔波令人精疲力竭。比如我最近在北美为时7个星期的旅行就很典型。我总共到了27座城市,上下32次飞机(而且在飞机上还要处理大量积压的文字工作),做了71场学术报告,直接听众达32500人。此外,我还接受了170次媒体采访,参加了许多业务会议、午宴、晚宴——甚至还有早餐宴。我其他所有外出讲学的日程安排也几乎都这么密集。
在我的行程中,有一件事成了我与他人愉快交往的障碍。这个令人尴尬、莫名其妙的障碍,在医学上称之为“面容失认症”,用普通语言来解释,就是识别面孔的能力较差。我一度认为这是思想懒惰造成的,于是就尽量去记我见过的那些人的面孔,为的是下次再见到他们的时候能把他们认出来。那些具有明显外形特征的人,比如面部骨骼与众不同、长着鹰钩鼻子、相貌特别俊或者特别丑的,都不难辨认。不幸的是,对其他面孔,我就认不出来了。我知道,有时候如果我没有立即认出某个人,他就会感到恼火,我自己感到恼火自不消说。由于感到很尴尬,我就只好暗暗恨自己。
最近我跟一个朋友交谈时偶然发现,他也有跟我一样的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后来我发现我妹妹朱迪也有过类似的尴尬。也许其他人也有过。我给著名神经科大夫奥利弗·萨克斯博士写信,问他是否听说过这种与众不同的情况。他岂止听说过——他本人也是如此!他的情况比我还厉害。他给我寄来一篇克里斯廷·坦普尔的文章,标题是“发展式记忆损伤:面孔和图案”。
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必感到内疚,但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我总不能见到一个人就跟他解释说,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我也许压根儿就认不出他了!也许我应当这么做?这是很没面子的事,因为多数人会以为我这是故意替自己找借口,显然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他们感情上受了伤害。我只好尽力而为——通常是假装个个都认识!虽然这样也有很尴尬的时候,但总比那样好。
人们(无论我认识与否!)总是问我的精力是从哪儿来的。他们总是说我显得非常平静。他们想知道的是:我怎么能这么平静?我沉思吗?我信教吗?我祈祷吗?他们问得最多的还是:面对环境遭到如此的破坏,人类遭受如此的苦难,面对人口太多,消费过头,污染、毁林、沙漠化、贫穷、饥荒、残酷、仇恨、贪婪、暴力、战争,我怎么还这么乐观?她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他们似乎在怀疑。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对人生有什么看法?她的乐观、她的希望里有什么秘密?
我写此书就是想回答这些问题,因为我的回答也许对人们有所助益。这就需要我对生活中许多不堪回首、想来痛心的往事进行大量触及心灵、重新认识的反思。但我还是尽量实事求是地去写,否则还有什么必要动笔呢?作为读者,如果你走在自己独特的人生道路上的时候,发现我的思想和信念的某些方面对你还有所帮助,那我的一番劳动就没有白费。
18个月时,与朱比利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