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分之一

第一天排练结束后，生活老师给江城分配了一间独住的宿舍。房间不大，摆了两张上下铺，各类陈设都极简单。她喜欢得很，从此开始了除去吃饭睡觉就是练功排戏的生活。

在这种生活状态中，属于江城本人的一切被压缩到最小，而属于戏的那个世界被无限放大。日复一日，单调循环。

江城沉浸其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安宁。

老师们见她适应得这么好，心里微微有些吃惊。

他们都清楚，这姑娘是刘梅极力推荐来的。当日商谈时，刘梅言外有音，似乎颇存了点儿挟主演以掌控整台戏的意味。所以这姑娘虽寂寂无名，且还是坤生，但她的戏一定大有过人之处，这是可以预想得到的。

不过，一个打小就跑江湖的演员，居然耐得住如此枯燥的生活，能死心塌地呆在校园里，这就有些超出预计了。

每日排练结束之后，姚教授按例会逐一点评个人表现，提点该注意之处。她算是戏校老一辈艺术家了，对待创作的态度是很严肃的，平时和善可亲，但偶尔批评起学生来，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唯独待江城有些例外。点评她时话都不多，除去鼓励肯定几句，剩下就是嘱咐：多吃肉，勤练嗓，但要注意劳逸结合。

她的学生中有不大服气的，偶尔私底下抱怨起来，嗔怪老师怎么格外偏心一个外人。

姚教授摇头不答，暗暗在心中笑叹。世人常说戏痴戏疯，岂知还有戏魔戏妖？寻常的演员再怎么用功，心中难免都有一个“我”，有了“我”就难免囿陷“我执”。而这个江城竟然是“无我”，是“空”。她不是在演戏，她就是活在戏里，已将自己压榨到十分，哪里还需要多说？

这些内情江城自然不知，但几天下来，有些事情她已看得分明：柳梦梅一角的选拔远未结束，自己现在只是“三分之一”而已。

也就是说，目前的排练是三个“柳梦梅”轮流与两位饰杜丽娘的演员搭戏。

夜半无人时分，窗外校园马路上的微黄灯光，透过未合拢的窗帘缝隙流进室内。江城选了一张高低床的上铺睡下。偶尔久卧却无法入眠时，她睁眼盯着那泄露进来的灯光看，分不清叫人睡不着的，究竟是校园生活带来的新奇与兴奋，还是对选角未定的隐隐焦灼。

但这件事无可求助，她也不欲寻求帮助。从艺者，自古华山一条路，这点儿心性，江城还是有的。她强迫自己不做多想，尽快入睡——务必确保夜里休息好，才能在白天压榨自己更多的汗水和体力。

时间的流逝变得仅仅靠饥饿来标识。

是真饿啊！食堂的肉做得实在难吃，在江城眼里，这大概是戏校唯一的缺点。但每天的体力消耗巨大，神魂尚未出戏，血肉之躯却无法支撑。

她终于趁着午餐时间悄悄溜出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