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在期盼成长
颜未到家的时候，冯丽正坐在客厅里打电话。
她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冯丽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僵硬地挂在脸上，看上去有点难看。
那大概是颜未已经有三四年没有看到过的笑容，她印象中冯丽这样笑的时候，还是她小学的时候，那时候颜家一家和乐美满，美满得令三邻四坊羡慕。
冯丽看见颜未走进客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带点恶毒，仿佛在说“死丫头，看我等下怎么整你。”
她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内心深处涌上了一股寒意，刚刚想为自己找借口，可冯丽已经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朝着阳台走去。
颜未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阳台上的那个身影，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一进房间门就飞快地转身反锁了卧室，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也跳动得厉害。
她的身体缓缓下滑，没过多久整个人就蜷缩在地上，挎包也被她随意丢在一旁。
颜未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后怕，昨晚上离家出走还有和冯丽吵架的那一份勇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离了，她对这个家庭，只剩下了恐惧。
无休止的争吵，还有冯丽和颜大海不顾彼此颜面的争锋相对，每一样都让她觉得窒息。因为无论是谁输谁赢，她永远都是夹在中间被迁怒的那个人。
冯丽的迁怒来得明显且莫名其妙，她和颜大海一场战役结束之后，就会冲到颜未的的房间里来，劈头盖脸一通责骂。
“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简直和你爸一个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天天除了花钱，你说说你还会干什么？将来还要赔嫁妆……看我干嘛，赔钱货。”
她一边念叨，一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颜未在写作业，她趁着冯丽低头的空档偷偷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可冯丽对着手机屏幕的脸分明是带着笑容的，她的脸颊微红，一脸春心泛滥的模样，就好像……好像自己班上那些怀春少女。
颜未觉得心底蓦然一凉，她脑海里闪过一丝讯息，还来不及多想，冯丽就已经抬起头来了，她慌忙将目光埋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可眼中已经没有了焦点。
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就连冯丽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
“老娘当年就是瞎了眼才跟了颜大海，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你数学考试又没及格是不是，TMD，你不想读就给老娘回来，每年浪费的钱不少，还净干丢人的事。”
颜未蓦然惊醒，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冯丽，瞳孔里都是错愕和迷茫。
她考试不及格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冯丽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套试卷还没发下来，知道成绩的应该只有数学老师一个。
虽然说老师和家长沟通也在情理之中，可颜未就是觉得奇怪，数学老师和冯丽，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冯丽脸色讪讪的，她站了起来，随意扫了一眼颜未的作业本，嘴上又说着那些陈词滥调，努力将刚才那件事情掩盖下去。
“每天都拿做作业找借口，家务也不做，老娘每天累死累活地伺候你们父女，到头来还落不到好……”
“妈。”
颜未出声打断冯丽，她纠结了好几次，终于是将喉咙里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你还有脸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个赔钱女儿……”
冯丽又在颜未屋里絮叨了半个小时，然后就接了一通电话便急急忙忙地出门了，她留下话，别等她回来吃晚饭，颜大海只是盯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晚饭是颜未和颜大海两个人吃的，父女两各自坐在餐桌的一边，沉默地将食物送进自己的口中，仿佛那米是多稀奇的物什，不保持缄默都是对它的亵渎。
两人皆是“虔诚”的信徒。
爸，我们学校要组织月考，需要五十块印刷费……
颜未将这句话在心口默念了好几次，她心中羞耻而无措，连米饭嚼着也不知味道。可另一个声音，又不断在蛊惑她：
“只是五十块钱而已，凭什么不给，他们是你的父母，把你生出来，就应该有义务抚养你……”
“才五十块啊，同学爸妈给他们买的那些东西，你从来没有要过，你已经足够好了……”
大概是受这个声音蛊惑，颜未终于张口喊了一句“爸”，然后将心中念了许久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颜大海喂饭的手顿了一下，他没抬头也没说话，继续把饭喂进自己的嘴巴里。这个动作让颜未心生绝望，她还以为，颜大海总归是要比冯丽好一点的。
“爸，要实在没有就算了……我去找同学借点。”颜未放下筷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端着碗筷向厨房走去，她怕再多待一刻，她都会在这片空间内窒息而死。
“颜未啊，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哎……这五十块钱你拿去……平时我不在家，以后，你有什么事都找你妈。”
听到这一句话，颜未欣喜地转过身来，她太高兴不用找同学借钱，以至于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
她看见颜大海掏出钱包的动作，目光中也带着点期盼。
毕竟她都那么说了，颜大海多拿一点也不是不可能，自己那个挎包初中就有了的，都背了好几年也没换过，早就已经用不得了。
还是颜未体恤家境，从未给父母说过这件事情，她自己用针线缝缝补补，又用了一年。现在，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颜未希望颜大海能够良心发现，多给一分是一分，她攒着攒着，也许年前就能换个挎包了。
这样想着，颜未就看见颜大海打开钱包，慌慌张张地把几张百元钞票和一张五十的刨在里面。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两张二十的纸币以及一张五元的纸币、三个一块的硬币。
掏钱的动作到这里戛然而止，颜大海飞速地合上了钱包，满脸不耐烦地将四十八块钱递给颜未。
颜未盯着那四十八块钱一动不动，心底散发出来的冷意仿佛冻僵了她的骨头，让她失去了行动。
呵。
那一瞬间，颜未想把自己手上的碗摔在颜大海的脸上，然后夺门而出。
她想走出这个家，把自己变成一个大人，不要再读书、不用拿生活费，离开C城再也不回来，不要再看见她熟知的任何一个人。
颜未刚才分明看到，颜大海的钱包是崭新的，和他以前那个完全不一样，那上面的标志她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对那个品牌，的印象，好像只剩下了“贵”。
舍得花钱买钱包，却舍不得给自己的女儿教五十块钱的印刷费，舍不得给她买一个便宜的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