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种族
生物人类学家、古生物学家,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人类学讲席教授。
种族是个充满暧昧和狡黠意味的概念。18世纪中叶,欧洲的自然主义者,如瑞典博物学家林奈(Linnaeus),法国博物学家、作家布封(Comte de Buffon)和德国人类学家约翰·布鲁门巴哈(Johannes Blumenbach),描述了外表各异、按照地理划分的人类族群。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及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都对人类在生理上的多样性特征痴迷。他们认为:酷暑、严冬和烈日都会扼杀人类的潜能。休谟在1748年就曾写下这样的主张:“除了白人以外,还没有其他人种创建过什么文明的国度。”
康德也持有类似的观点。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对关于人类多样性的问题全神贯注,并且从1775年开始笔耕不辍,围绕这个问题写了一系列的文章。他是首个将人类地理族群命名及定义为“种族”的人。他认为有4个种族,以如下特征区分:肤色、发形、颅骨的形状以及其他解剖学的特征,当然还包括他们的道德观、自我改进意识及文化修养;他还给这些种族分了等级,在康德的观念里,只有欧洲种族才有自我改进的能力。
为什么即使面对德国哲学家赫尔德(Herder)和其他人深思熟虑、逻辑缜密的批驳,休谟及康德的科学种族主义观点还如此猖獗?可能是因为人们公认康德是他所处时代伟大的哲学家,特别是在19世纪,他的主要哲学著作被广泛传播,使其地位进一步得到提升。他的支持者中一部分同意他的种族主义观点,还有一部分不同意,大多数则直接无视这些观点。同时,种族主义贬低或者压根就不承认非欧洲裔的人性,特别是针对非洲裔,并且支持跨大西洋的奴隶买卖,而这已经成为欧洲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在当时盛行的《圣经》释义中,非洲人也是生而为奴的,这更大大增强了种族主义的影响力。
肤色是最显眼的种族特征,各种语焉不详的见解、七嘴八舌的传言,只要是和种族本性相关的,都会提到肤色。肤色代表着道德观、品格及文化修养,肤色成了一种弥母(meme)。从19世纪到20世纪早期,人们目击了很多事件,其中一个就是“种族科学”应运而生了。所谓的新科学家(尤其是新生代人类学家及遗传学家)搜集了各种前所未闻的科学证据,使不同种族的生物学事实一一得以确认。优生学诞生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种族纯正”的概念。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出现则进一步加强了白种人优越的观点。在这个时代里,种族科学家从来不承认所有的人类都是经过数千年迁移、融合、基因混杂的产物,更无视优生学家在大西洋两岸为提高种族质量而取得的骄人成绩。
20世纪中叶,大量种族方面的科学专著出版。终于,到了20世纪60年代,两个因素的出现把生物种族的概念打回原形。其一是,在全球范围内人类族群的生理和基因多样性研究不断加速;其二是,在美国及其他地区涌现的人权运动风起云涌。没过多久,一些有影响力的科学家公开谴责所谓的“种族”研究,因为“种族”本身就没有科学的定义。没有人能找到族群之间的清楚界限。但是,尽管科学界的看法发生了巨大变化,陈规旧习还是顽固持久,种族同胞的概念,及基于肤色的等级观念始终在主流文化中深深扎根。特别在美国及南非,如果没有大量被奴役、被剥削的深色皮肤的劳动力,经济发展根本无从谈起。
种族,现在仅是个名词、概念,已经不再具备科学上的意义,但渐渐地一些其他的含义浮现出来。不管从科学角度如何定义,今天许多人仍认为自己属于这个或者那个族群。在这样的族群内,各成员间彼此分享经验并建立了牢固的社会纽带。对很多人来说,包括许多学者,种族的概念已经不再是生物学领域的了,而是变为社会阶级及地位类别的混合概念。
临床医生还在孜孜不倦地观察健康及疾病状况在不同人种中的分布,以及其与传统种族间的关系,比如“白种人”“黑种人”(或者“非洲裔美洲人”)和“亚裔”等。由于同一种族的人处于同样的环境条件下,很多疾病如成年型糖尿病、酒精中毒、高血压等,都呈现出明显的种族模式。在流行病学中,按照种族的自我分类来进行研究是被保护、甚至是被鼓励的。然而,当变量足够多时(存在阶层差异、民族差异、社会生活模式差异、观念差异等),对不同“种族”之间健康状况的差异性研究就不足道了。
借助于基因学并基于一定的生物医学条件,种族的概念已经开始改头换面,重新崛起。由于医学在大众心目中的神圣地位,种族的概念又获得了全新的尊重。种族现实主义者(racial realists)致力于梳理基因组证据,以支持存在种族差异的事实,而种族怀疑者则看不到什么和种族有关的模式。人们总是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得到他们所期待的。在《种族解密:以社会正义为名的基因组战争》(Race Decoded:The Genomic Fight for Social Justice)一书中,加州大学的社会学家凯瑟琳·布利斯(Catherine Bliss)给了种族一个中肯的定义——“种族是一个信任体系,并在特定的社会和历史时刻,感知一致,行动一致。”
种族在历史上曾经频繁出没,但如今在科学上却不再有一席之地。种族这个概念,太易惹是非,太易被扭曲,没有资格成为一个科学概念。多创造些新的词汇,来应对人类的多样性和社会的不平等性吧,虽任重道远,但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