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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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秦如眷没事的时候,就爱往徐美莲的屋子里跑,在粉色光线的小屋里,挤在沙发上看舒淇的玉蒲团系列,或者是《胭脂扣》看到如花和十二少躺在榻上你一口我一口吸着鸦片时,徐美莲将烟头摁在自己的左臂上,那些新的旧的淡粉的烟烫伤,秦如眷看得眼皮直跳。

她那时是不懂的,后来许似年离开她时,她亦是将烟蒂烫在自己的左手上,她多么害怕自己会忘记这个男子,烫下来的伤疤,只为用疼提醒自己曾爱过他,之后失去了他。

在家反省的那一个星期,每天要安顿好母亲秦荷,哄着秦荷,让她尽量少去想白哥,秦如眷做好一些吃的,红薯饭或酸辣汤,然后去纺织厂帮忙整理线头碎布。

整理一袋子,有两角钱。

两角钱,可以买一个煤球,家里就依靠煤炉来做饭了。

纺织厂的粉尘很大,别的工人都戴着口罩,她就蹲在车间门口的一角,孤零零的清理产品,这份工作是梅姨介绍的,她很在乎,虽然钱有些少,可是手头上的活,也不累,她每天做的好还可以挣十块钱,一般都是利用放学的时间和周末。

厂里的老板娘,嘴巴大大的,人很善良,了解了秦如眷家里的情况后,还答应让秦如眷把产品带回家做,还给了她一些新活。

她多么感激这个老板娘,至少能让她解决目前的吃饭问题。她拎着一大袋子产品,想利用学校让她在家反省的这一个星期时间,多做些产品多挣些钱。

没有电,依旧点着蜡烛油,她和秦荷围着小铁盘里的那点微亮光,她教秦荷怎么做产品,秦荷虽然傻了,可做起活来倒是很麻利,秦荷根本不把秦如眷当自己的女儿,偶尔秦荷闯了祸,拿小石子砸路上行人,秦如眷发她脾气,秦荷就揪着衣角低头喊:妈妈。

有的人都躲她们母女远远的,妈妈是傻子,女儿是疯子,闹起来都没完没了,没人敢惹她们。

太多的时间,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

窗外的天空,只有星星和月亮,那么的安静,为什么乌云都跑到了我一个人这里,所有的悲伤和孤独,都笼罩着我一个人,秦如眷想。

许似年口袋里装了两个苹果,他想去她家里看看她。已经几天没有见到秦如眷去学校上课了,因为拿汽水瓶砸伤人的事,她被停课反省一个星期。

几天没见她大摇大摆地从操场上走过,他趴在学校二楼的栏杆上,那么的失落落的,偌大的校园,没有如眷的影子,该多么的乏味。

她好吗?这几天在忙什么,许似年在楼下来回踱步了十几分钟,鼓起勇气,要去找秦如眷,他穿着白衬衣,蓝色的牛仔裤,白衬衣的衣领间还有秦如眷欺负他时甩过来的蓝墨汁。滴滴洒落在他衣领间,梅凤洗衣服时气个不轻,新买的白衬衣,竟落了这么多的蓝墨汁。

许似年望着这些蓝色的小点,微笑,是她的淘气,还是他的欢喜。

他想告诉她,没有看见你的笑,我都睡不着。这该是多大胆的一句告白,他想想还是慎重的将这句话写在纸上,一张天蓝色的小信纸,许似年好看的字迹写在上面。

要亲手递给她,再把两个苹果也给她,然后对她说句:我在学校等你。许似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如眷,他就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怪秦如眷说他呆。

他只是,只是见到她就会词穷,不知该说什么好。心疼她时,多想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句我就在你身边,有事就叫我。真正见到她,他除了心跳加速,什么也不会了。

许似年好不容易上了五楼,他背靠着秦如眷家的门,深呼吸几口气,再敲门。

门打开,秦如眷没想到这么晚了,许似年会来,她请他进来坐,将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许似年轻点声,折腾着吵嚷了一晚上母亲好不容易哄睡着了。

搬着一个凳子,许似年挨着秦如眷身边坐下,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清香,她微侧着脸,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他们俩围坐在蜡烛油燃烧的铁盆边,秦如眷麻利的做了手上的活。

她没有说话,他亦没有开口。

他看见她眼睛上,鼻子边,脸颊上,都有黑色的一层灰,是蜡烛油燃烧落在脸上的烟尘,许似年伸手,在她脸上擦了一下,将手指上黑色的烟尘伸到秦如眷的眼前。

“怎么不用电灯,你看你脸上,都是蜡烛油燃烧的油烟。”许似年说,将手指上的黑色烟尘擦在自己的白衬衣上。

“没事,弄完我去洗个脸。倒是你,我知道你爱干净,往后坐一点,别把烟都弄衬衣上去了。”秦如眷说着,低头看着手里的产品,没有停。

“不要紧,总是要洗的。”他看着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厌,在这昏暗的光里,她看起来是这么温顺而乖巧,他甚至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多像个贤妻良母,许似年在心里偷偷的笑。

许似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晚,他第一次靠她那么近,两个人围坐在一个燃烧着蜡烛油的铁盆边。烛光跳跃着,她没有吵闹,安静的低头做着手上的活,她不说话时,他就静静的看着她。那幅画面,怎么也忘不了。

她多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只是,多了些小女巫的灵气。

他如此心疼这个倔强得像野草一样的女孩,霸道而刁蛮,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许似年看着她细细的胳膊,上面有秦荷发疯时,抓破留下的伤痕,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里。

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苹果,放在桌子上,他说:“你吃吧,我怕酸。”

一直都是从他手里抢吃的,他主动递送她苹果,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说:“这么红的苹果,怎么会酸,你自己拿着吃吧。”

“我不爱吃,你看我妹吃的多胖,我不想她那样,你瘦,多吃点东西,好长个。”许似年老老实实的说。一紧张,把口袋里的那张蓝色小信纸都忘记了。

“你不怕我吃得有力气好揍你吗?”秦如眷笑说,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

许似年多想说:没事,我就喜欢你揍我,我欠揍。他不敢说,他怕说了秦如眷会生气,她只是把他当哥们,没别的,她把在一起玩的男生都是当哥们。

想了想,许似年冒出了一句:“我喜欢看你大口大口的吃东西,特别清纯。”

清纯,秦如眷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说是清纯,她偏着头,指着自己,问许似年:“我清纯?许似年,这世界上你是唯一个说我纯的人,我多坏啊,我都坏到骨子里了,谁不说我坏啊!”秦如眷笑着笑着挤出了泪,这该是天底下最好笑最假的话了。

许似年一个劲地直摇头,她怎么坏呢,她是天底下最单纯最无辜最善良最美丽的最独特的女孩子,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秦如眷张着大眼,长长的睫毛都让许似年看入了迷,开始一一列举自己的罪行。

她从六岁发生的尿床事件开始说。那是秦荷犯病被梅凤送进了医院,秦如眷还小,梅凤就把秦如眷接到了自己的家住两天。晚上秦如眷、许珠还有许似年三个人睡一张床的。那该是她和许似年第一次同床共枕,六岁,多么小。

晚上,她做梦,梦见母亲又犯了病,拿着棒槌追着打她,她吓得感觉自己腿间一热,然后就自然的尿床了,她尿完了就意识到自己尿床了。

第一她很不好意思,六岁已经有羞耻心了,要是被许珠和许似年知道自己尿床那多么丢脸,第二嘛,她觉得怎么可以在梅姨家的床上尿床了呢,梅姨以后还会喜欢她吗?

夜里,她躺在床上没敢动,房间里漆黑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脱掉了自己的衬裤,放在身下压着捂干,然后把许似年轻轻地推到自己睡过尿湿的地方,然后又去水桶舀了一瓢水,出于善良,她还兑了点热水,怕凉着许似年。

她将这一瓢温水慢慢地倒在了许似年的裤子上,然后自己安然的躺下睡去。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许似年尿床了,他湿湿的裤子,他身下湿的那一大片,容不得狡辩,尿床的罪名就定下来了。梅凤并没有骂许似年,许似年很无辜地站着挠挠头,似乎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尿床了。

秦如眷把十一年前的这场嫁祸尿床事件告诉许似年,她说:“我坏不坏,我那么小,才六岁了,就知道欺负你,我嫁祸你。”

许似年笑的好久,他还记得那次尿床事件,那时他都羞死了,没想到竟然是秦如眷嫁祸的,他说:“真没想到,原来是你弄的,你怎么这么聪明的,你才六岁,你就这么聪明。”

“说明我坏,我从小就坏,我有心眼,我知道你笨,要是嫁祸许珠,别说不是她尿的了,就算是她尿的,她都会死都不承认的,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不过,我还是善良的,我都兑了热水,怕冷水凉了你。”秦如眷咯吱咯吱笑着说。

“我宁愿你这么做,反正我妈也没骂我不是吗。”许似年说。

“你不生我气吗?”她问。

“不会,只要你开心不就行了,我们……我们是哥们嘛!”许似年故作潇洒地说。

“那我再给你说件事,你记得你有只叫小黑的猫吗?”秦如眷问。

几年前许似年养了一只猫叫小黑,他把小黑宝贝的不得了,像自己媳妇似的,虽然小黑和他是同性,可是有天,许似年放家回家,看见小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许似年哭着一整个下午,他拖着长长的鼻涕,向大人求助。

秦如眷说:“那只猫为什么会晕死了一下午你知道吗?是我在楼后抓了一只腿被夹子夹上的黄鼠狼,我捏着鼻子,我想知道黄鼠狼的臭气威力有多大,于是,我就选中了你养的小黑,我把小黑和黄鼠狼关在一个房间里。那只黄鼠狼对你的小黑连放了几次臭屁,然后你的小黑就被臭晕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赶紧捂着鼻子把小黑拎了放在你家门口。”

“什么,小黑是这样晕死的,还好晚上它苏醒了,你还叫我给小黑做人工呼吸呢,我还当真了。没想到小黑是被黄鼠狼的臭气给熏晕的,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我都没想到。”许似年崇拜地说。

“你不怪我吗,小黑后来好像都没有了嗅觉,不久后就生病死了,我真不是有心的,小黑死了,我看你哭得很伤心,我还特意第一次大方请你吃糖葫芦你记不记得?”秦如眷说。

“嗯,我记得,我吃了你的糖葫芦我就没哭了。”许似年说。

原来,她背着他,做了这么多有些淘气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可在许似年看来,这哪里是坏呢,分明是她的鬼灵精怪,是她让他迷恋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喜欢她的坏。

无论她把自己说得多么的糟糕,他至始至终都是觉得她好,她的真实,她不会像别的女孩子刻意造作的掩盖自己的缺点,她总是那么的无畏而一往无前,野生而隐忍。

从那天晚上的交谈后,许似年总觉得他们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会在遇见他时,淡淡的打招呼,她不会那么嚣张的欺负他打劫他,总是站在那里朝他笑笑。

他家住在秦如眷对面楼的四楼,他总是站在阳台上,仰头看对面的窗户,他看见她洁白的小内衣晾在阳台上,随着风摇呀摆呀。许似年望着,总觉得那就是自己小爱人的一部分。

许似年真以为她就是他的妻了。

梅凤看到这里,有了些隐约的担心,虽然当年是指腹为婚,可毕竟是时过境迁,先抛来秦荷疯了的事,就秦如眷这样没爹妈管教,整天像个小太妹一样,许似年是断然不能和秦如眷走到一块的。

梅凤想,那样许似年岂不是会被欺负死,再说,秦如眷还名声和作风都不好,没有个女孩子样子,总是和社会不良少年打成一片。这样的女孩子,梅凤也只是念在和秦荷这些年的交情上,同情她可以,是决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

偏偏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很喜欢秦如眷,心甘情愿的被秦如眷欺负抢东西吃,梅凤不清楚秦如眷是施了什么魔咒,把自己儿子和女儿都迷得团团转。

“似年,你不去看书,你趴在这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呀。”梅凤收着衣服,对站在阳台站了好久的许似年说。

“没看什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妈,我们家不是做了肉粽吗,我给秦姨家送几个去吧。”许似年说,明耀的眼睛看着梅凤。

“行,我叫你妹妹送去。”梅凤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拍打着衣服。

“还是我去吧,许珠胆小,怕黑。”许似年说完就走。

“哎,你给我回来!”梅凤叫住了许似年,眉头拎到了一起,说:“你最近怎么老是往你秦姨家跑,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告诉你,最好打住!这是不可能的,你别想了,你是我儿子,你疯了你妈我可没疯。”梅凤严肃地说。

许似年怔住了,说:“妈,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就是关心一下秦姨,你平时不也是叫我和许珠多关心秦姨母女吗?”

“我是让你们多关心,但我可没叫我儿子关心到喜欢上人家,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房间看书去!”梅凤语气加重了。

“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你和秦姨十七年前就指腹为婚了,秦如眷是我的小爱人!这怎么能骗我呢,我打小就把她当我爱人了,我已经当真了,改不了了,打不消了。”许似年顶嘴说,俊朗的面庞有些生气了。

梅凤真是要被气死了,她手指着许似年,义正严词地说:“我警告你,忘掉那个指腹为婚,给我忘掉,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秦如眷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白吗?还有,以后离她远点,全院子的人都说她是坏女孩,你和她走那么近,你不怕唾沫星子淹死你啊!”

许似年抬起头,坚定的目光迎上去,说:“她不是坏女孩,她不是,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纯洁的女孩子,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你给我滚,滚去看书去,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败家子,你见过多少女人,你没看见她整天往徐美莲的屋子里跑吗,徐美莲是啥人,是鸡,还是只野鸡,你小小年纪你懂个屁!当年定娃娃亲时,秦如眷他爸还是火柴厂的老板,你秦姨也没疯,可现在,你看看,那个家还叫家吗?别人都是躲都躲不及,你还屁颠屁颠的往那跑!”梅凤嚷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