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灾雪崩,借尸还魂
晚唐。
施州。芙蓉城。
严冬,雪虐风饕,天地苍茫。一辆马车嗒嗒前行,马车轿内坐着柳家三口,父亲柳世仁,柳夫人赵九娘,小女柳如烟。柳如烟乌发蝉鬓、玉指素臂、细腰雪肤、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内穿浅紫色褥裙外披一件灰色貂皮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愁惨、抑郁、抱憾、无奈……此次皇上采选,榜上有名,不得不遵从圣旨进献。其父柳世仁见机行事,与朝廷卖官鬻爵之流密合,在朝中谋得官职,此次便一家三口直奔幽州,筹谋着柳家的锦绣前程。
突然,阵阵马蹄声呼唤声由远而近,柳如烟不顾父母阻挡,撩开轿帘探视,只见一位青年男子正策马加鞭奔赴而来。他一边朝柳如烟挥手,一边急促地呼喊:“如烟,如烟,别走,等我……”
枊如烟眼眶酸涩,冲着骑马男子挥泪:“恩佑哥,别追了,雪太大了,回去吧……”
身后的父母瞧见是蓝恩佑追来了,又羞又怒,其父枊世仁喝斥道:“你干什么,不怕丢人啊,赶紧进来,不许再看!”说罢强行拉下轿帘,又把痛哭的枊如烟拉回座位。
“如烟,你别走啊,你不能走啊……”骑马男子的貂皮长袍被风雪袭击,铅粉凝聚于眉梢眼睫处,他的视线越发艰难,由于在职务上长年累月鞠躬尽瘁,清癯的身子让他力不从心,伤痛、懊丧、绝望的泪铺在他俊秀的脸上。他的身影逐渐湮没在流风回雪之中……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郞是路人!”枊如烟手心紧握着一枚同心结玉坠,泣不成声,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蓝恩佑。
其母赵九娘将轿帘封了一个严严实实,既防风寒,也防看到外面的那个人。
“哭什么哭?搞得跟奔丧似的,”枊父骂了一句,甚是不悦,“九品芝麻官之犬子,一个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吃饭的捕快,今天不知明天死,你跟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等你到了幽州,到了皇宫,当了圣上的妃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你爹的运筹帷幄,将来指不定还要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何等的尊宠?真是个没远见的丫头!女不教娘有错!九娘,孩子任性,你也不管管,这幅德性怎么入后宫,怎么侍奉皇上?到时候出了差池,咱们枊家指不定要掉脑袋。”
“是是是,”赵九娘应声道,“如烟啊,你爹说得是,你娘年轻的时候正是因为不懂得攀龙附凤飞高枝,生怕嫁不出去,随便嫁了一个穷小子,一辈子颠沛流离。这不,现在这个年纪了还要拖家带口的奔赴幽州去筹谋前程,你说娘这一辈子啊正是因为遇人不淑啊,你可千万不要学娘啊,你必需得嫁那权倾朝野九五之尊……”
“你阴阳怪气说什么呢?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看看你给孩子什么样的家教,在孩子面前说话没有一点尊长的样子,也不检讨检讨自己怎么当娘的……”柳世仁白了九娘一眼,赵九娘撇撇嘴便不再作声。
柳如烟傻呆呆地望着轿帘,外面的风雪呼啸声逐渐淹没了蓝恩佑的呼喊声,她泪如决堤:“候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恩佑哥,保重……”她在心里默念着。
几天后,马车行至一座山脚下,只见崇山峻岭千里冰封,道路全然埋没,无迹可寻,此时此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柳家三口与马夫不得不停下马车,在雪地里查看路况。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刹那间,雪崩就发生了。振聋发聩的崩塌声,铺天盖地的雪流沙,人畜措手不及的骇叫声……
柳家三口醒来时,在一家简陋的的小客栈里,门口幌子上写着“云来客栈”四个字,此刻有郎中和奴仆们正在楼上楼下各个房间里忙碌。雪崩令十余人受了重伤,伤口有血迹,郎中正在为他们包扎伤口,开方子。枊父赵九娘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柳如烟昏迷了几天几夜不醒,昏迷中一直恶梦连连,手舞足蹈的惊呼:“救命啊,别杀我,别杀我……”父母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馁,又是担心又是受怕,一怕女儿出事二怕不能如期进献,犯下歁君之罪,当下二人互相埋怨怄气。
柳世仁赵九娘不惜花高价寻觅神医良药为柳如烟医治重症,几天后枊如烟总算苏醒了,她睁开眼睛刚看清房间里的一切,就惊得一塌涂地。她一跃而起,跳下床塌,看起来也能行动自如,在父母亲的惊喜交集中她却半晌没说能出话来。
“如烟啊,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赵九娘激动万分,热泪盈眶,过来就要抱她。
“你们干嘛?你们谁啊?别靠近我!你们什么人啊……”柳如烟面对父母的亲热赶紧躲闪,一脸懵逼。
“我的女儿啊,你、你怎么啦?”柳世仁望着这个不认识他们的女儿,不知所措。
“谁是你们女儿?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谁啊?想干什么呀?我不会在做梦吧?”柳如烟自己也犯糊涂了,赶紧掐自己的脸、胳膊,又使劲地摇头,让自己清醒,她自言自语:“难道我又在想爹娘了?难道他们又在梦里纠缠我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快醒醒啊……”
“我们真的是你的爹娘啊,你不认识我们了?你是不是病糊涂了?难道她脑袋烧坏了?这下怎么办?怎么治啊?快请郎中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女儿不会是烧成傻子吧……”赵九娘这是捶胸顿足止不住要哭的节奏了。
“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根本就没有爹娘了,求求你们不要阴魂不散缠着我!”柳如烟惊恐怖地望着他们,如同面临瘟疫患者,她连连摆手,“我不认识你们,别过来啊,你们在九泉之下安息就好了,不要回来找我啊……我每年都有给你们烧纸钱,不要纠缠我啊……”
“完了,完了……看来这孩子的确是烧坏脑子了,我去唤郞中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得救,你先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乱跑!”柳世仁一脸晦气离开了房间。
“那你快去快回!要快点啊,可怜的娃啊,造孽啊……”赵九娘一个劲叮嘱柳世仁。
“别、别、别,别找郞中了!我不要喝药,苦死我了,受不了啦,求你放过我吧,咱们无冤无仇的,你们何必害我?”柳如烟摊出双手,忙乞求他们。
赵九娘再也抑止不住,眼泪滂沱鼻泗涟涟,当即哭喊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子啊,连爹娘都不认识了,我是你亲娘啊……都怪你爹非要谋取朝庭高官厚禄,活生生把你给害惨了,如今可怎么办啊?朝里交不了差,这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啊,咱们柳家大祸临头啦……”她哭着哭着便瘫坐倒在地上。
柳如烟一看心就软了,忙过去附下身子安慰说:“大娘,那个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被恶梦吓怕了,你有所不知啊,我从小到大,总是梦见爹娘的鬼魂回来拉我下去陪他们,我也怕死啊。对不起啦,我一个粗人,打猎为生的,不懂礼数,说话太糙了,大娘你不要跟我计较了,起来吧,地上凉……”
赵九娘听她一口一个大娘的,更加伤心,同时心里嘀咕也许是女儿受了重创才这番言行,倒也在情理之中。她紧握柳如烟的双手,眼泪婆娑:“我跟你爹会找最好的神医给你把病治好的,你放心,不管你变成怎样,都是爹娘的女儿……爹娘不会抛弃你的……”
柳如烟被握得生疼,嚷嚷着:“我这不都好了吗?”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们救了我?还帮我找郞中开药,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时我摔倒在地眼前一黑,然后就啥都看不见了,醒来就这样了。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还冤枉了你们,误把你们当鬼魂了,对不起对不起,既然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你们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们对我太好了,感谢你们……”柳如烟将赵九娘扶上凳子:“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泡点热茶暧暧身子,呵呵,要不我帮你捶捶背吧?”笑声中尽是尴尬和歉意。
“也罢……”赵九娘摇头叹气,“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其他的,也罢了……”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近了,是柳世仁和郎中来了。
“你们来了?郎中,你快帮忙看看我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昏睡了几天几夜,这一觉醒来居然自己爹娘都不认识了,还说她自己爹娘早就死了,还说她自己是个打猎的,你看看她是不是这几天发烧脑子给烧坏了呀?”赵九娘忙迎上去,喋喋不休。
郎中放下药箱,急步到柳如烟面前,被催着一路赶来气喘吁吁地快喘不过气了,他对柳如烟做出“请”的姿势:“小姐请坐,让我为你号脉。”
柳如烟愁眉苦脸,不耐烦地说:“又要开方子吃药啊,我都吃吐了,我整个肚子都是苦的,嘴巴是苦的,口水是苦的,口气是苦的,什么都是苦的,你们趁我睡着了给我灌了多少药啊?我受不了啦,不喝药了……换别的方式报恩行不行呀?这个太残忍了……”
“如烟,我好不容易请来郎中,你赶快让郎中及时医治,听话!”柳世仁说。
柳如烟万般无奈何地坐在凳子上,不情不愿伸出一只手。
“在下冒犯了,”郞中给她手腕蒙上一块细纱布,摸了一会儿脉,又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满脸都写着“敛财”二字,不由得眉头一震,说:“小姐身体无恙啊,康健得很,二位口中这痴呆症一时半会儿无从考究,说不定是经此大难惊吓过度患上了失忆症,估计是暂时性的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她不刚刚醒来吗?可以多观察几天再作打算。”
柳如烟在心底骂道:“庸医,编,看你怎么编?”
“如果真的是失忆症,那这个病还有得救吗?”柳世仁赶紧问。
“这个难说,有的人是暂时失忆,有的人是永久失忆,我不确定她属于哪一种,如果……你们非要让她记起往事,可以试试用亲情的感化唤起她的记忆,我想这也不失为一种既省钱又甜蜜的良方。”郎中说话间瞟了柳如烟一眼。
“大夫,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视为掌上明珠,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治好她。”柳世仁说着掏着一锭银子交给郎中,“这是五十两定金,如果你能治好她,我再十倍补偿。”
柳如烟盯着银子眼睛发光,“哇——原来你们家这么有钱啊,怪不得穿得这么好,还帮我穿上了好的。”
柳世仁摇头叹息:“想不到此行竟遭此大劫,实乃出师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