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桑园访友
优师今日一身青色白领的云缎长襦,举手投足之间,玉佩叮铛,依旧是一番儒雅的姿态。骊嫱让念枝拿来一个绣墩,请优师入坐。
骊嫱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章含宫,前番本宫几次差人去找大人,大人都忙于在各宫演奏,可见大人如今是越发荣宠了。”
“下官与娘娘虽然职分有所不同,但都是竭力侍奉主公,下官尽心奏乐,娘娘尽力服侍左右,听说娘娘不久将为主公诞下子嗣,荣宠之盛岂是下官能比的?”
骊嫱微微一笑,道:“乐师大人今日不请自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再过几日就是蜡祭,到时郊坛行礼过后,主公将照例前往宫门口的宣德楼,赦免罪人,赐宴众臣,与民同乐。这期间歌舞曲乐是不可少的,若是依着往年的旧例,难免落了俗套,下官想着,今年难得丰年,两位娘娘又同时有孕,可谓喜上加喜,不如换些新的彩头上去,为娘娘和主公添喜。”
“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乐师大人理应请示芮夫人才是。”
“娘娘此言差矣,若问宫中精通曲乐之人,除了娘娘还能有谁,娘娘慧眼通辨,若能促成此事,国人都将夸赞娘娘的才能,若因芮夫人的因循守旧而耽误下来,岂不是憾事一桩。”
骊嫱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也受用,道:“既如此说,大人可将新排定的曲目说给我听,若能得主公的欢喜,大人也不失立了件大功。”
优师将曲目与骊嫱详细说了,骊嫱频频点头,称赞优师的别出心裁,风流才学,优师也侃侃而谈,借机卖弄一番,两人笑谈良久,直议了两个时辰,优师才告辞而去。
眼见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蜡祭,晋候与芮姬已从两日前开始斋戒,晋候因忙于会见各国前来朝贡的使臣,无法抽身,打发东关五和梁五来章含宫向姐妹俩问安。
骊嫱这几日也依着和芮姬商量好的,将各宫上至姬妾,下至宫人的年例赏钱分发下去,因今年比往年多出了一份银钱,宫里头人人喜逐颜开,当着骊嫱的面没有不说好的。
骊嫱也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年节,事事都亲力亲为,各宫的世妇每日来向骊嫱奏事,骊嫱虽然有孕在身,也不厌其烦,一一分派料理,不肯懈怠了半分。
因宫人们又新领了赏钱,便有些宫人私下聚众喝酒赌钱,骊嫱从后宫挑了几个得力的世妇,以简修容为首,每日到各宫巡查,若发现有喝酒赌钱的,一律严惩不怠,骊嫱自己也早晚坐着轿辇,在后宫巡视一番才作罢。因此宫内人人安份,临近过节,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骊嫱今日一早往鱼丽宫商议明日的祭祀事宜,回宫时又在后宫巡视一圈。骊嫱坐着步辇,四个寺人抬着,一众宫婢、世妇随后跟着。
简修容上前几步,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亲自再跑一趟,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比一般的夫人更金贵些,这些跑腿的杂务尽管交给我们去做。再说,自从娘娘前几日下了禁令,那些有花花肠子的人,就算肚子里有酒虫也早被吓跑了,如今都安份得很,谁敢违了娘娘的令去。”
“你不知道那些贱奴,当着主子的面恭敬温顺,说话没有一个不字,背地里就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天就是年节了,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本宫还是再转转的好。对了,和你一房的那个女姚究竟怎么样了?自从本宫回章含宫以来,她就一直称病不见本宫,活不见人,死不尸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回娘娘,奴婢前两日去看过她,气色确实大不如前,说了上半句接不上下半句,恐怕是挪日子的时候多。”
“怎么不早跟本宫禀报,念枝,过会儿医官来的时候让他过去给女姚看看,需要什么药,抓回来了给她煎上,别让人说本宫不体恤宫人。”
骊嫱又向简修容道:“刚才鱼丽宫内,站在芮夫人右侧的那个妇人是谁,怎么好象从来没见过?”
“她是掌管桑园的有条氏,难怪娘娘不识,桑园在宫禁外城,出了后宫往东北方向,要走上好几里路才到。有条氏也不常往宫里来,想来快到年节了,她今日是来交丝的。”
“掌管桑园的有条氏?卫姬现在可正是在她那里?”
简修容道:“正是。骊娘娘有所不知,这桑园的境况大不如前了。以前齐姜夫人在世时,还按着惯例,常带领姬妾们去采桑,饲蚕,后来各处的供奉多了,夫人们都锦衣玉食的,就不往那里去了。到了耿夫人执掌后宫时,干脆把桑园挪出后宫,搬到外城去了。”
骊嫱心中一动,道:“今日时辰还早,咱们就到桑园走一遭,本宫来了这么些年,什么地方没去过,偏偏这桑园还没见识过。”
简修容忙道:“娘娘去不得,如今那里是失了宠的姬妾,和犯了错的宫女受役的地方,秽气重得很,可别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和腹中的胎儿。”
“本宫既是贵人,就不怕这些污秽之气,再说,本宫还有个老朋友在里头,许久不见,今日定要拜访一下。”
众人只得随着骊嫱,调转步辇,往桑园方向而去。骊嫱执着令牌,出了后宫和内城,又往东走了大半个时辰,屋宇渐渐稀少,四周的桑梓树开始多起来,又走了不多时,到了一处平缓的山脚下,这里桑林密布,绿冠成阴,河水顺着山势在田间蜿蜒而过,经过一片片肥腴的田地,流进纵横交错的阡陌和沟渠,正是一处养桑饲蚕的好地方。
骊嫱的步辇到了桑林边不好再往前,只得下了轿,寻了条小路,穿过桑林往里走。这一路甚是泥泞,骊嫱只得提着裙摆,也顾不得绣履上的泥土,走了半晌,方才走出林子,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见大大小小数十间茅草屋,依着中间的一处平坦的高台而建,一条小河从高台下环绕而过,几个宫女正在河边踩着辘轳,拿着水桶取水,高台上一群女奴装束的人正聚在一起编竹匾,见了骊嫱,只往这里张望了几眼,依旧坐着只管忙手中的活。
骊嫱不屑于向那些女奴问话,只向简修容道:“快去把管事的人叫来。”
简修容去了片刻后带了个妇人过来,正是骊嫱早上在鱼丽宫看见的有条氏,这有条氏穿了一身粗制的麻布衣,腰间系着条葛带,走近了来,向骊嫱行礼,一抬头,额头的皱纹如衣褶般细密。
简修容喝道:“有条氏,我家娘娘到了这许久,你才出来迎接,是存心藐视我家娘娘吗?”
有条氏上前行了礼,答道:“并非是奴婢存心轻慢,奴婢实在想不到会有娘娘亲临此地,我这个地方,离宫僻远,人情闭塞,偶尔宫里头送几个宫女过来,也是预先差人先递牌子过来。奴婢刚才正在后房看着她们做活,一接着消息就过来了,怠慢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骊嫱道:“本宫如今协理后宫,当然要四处多走动才是,桑园虽在宫苑之外,但终究是后宫管辖之所,我怎可因远近而论亲疏,失了管制。过去夫人们事多不及,对桑园多有疏忽,本宫却是个不怕多事的,你往后还要多担持些。”
有条氏不敢再多言,点头应声而已,一面请骊嫱到正屋里坐。
骊嫱道:“本宫是来巡查的,坐就不必了。我问你,你这里现有品阶的女官多少,宫人多少,奴仆多少,又有养蚕的多少,采丝的多少,一月可产茧多少,收生丝多少?”
有条氏到也不含糊,一一答来,骊嫱听她言语中似乎并无错漏,又道:“桑蚕、纺织乃后宫女功的第一要务,虽然如今宫里头已经不用靠着这里的生丝做活,但仍需谨守旧例,不能教人失了妇礼,你这个执掌桑园的,更不能有丝毫懈怠。本宫今日第一次来,你先带我四处转转。”
有条氏便带着骊嫱先看了几处蚕室和暖房。一行人走至煮丝房时,一阵腥臊味飘来,让骊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恶心欲吐,骊嫱止步道:“罢了,本宫忽觉腹中的孩儿闹得慌,其余的地方也不去了,你就带本宫去卫姬的住处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