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盛夏的阳光下进入楼道,眼睛有点不适应,只觉楼道一片昏暗。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电梯口的楼道有点乱,有人在拐角处放着一辆电瓶车和一辆自行车。
丁家明进入了电梯。电梯好久一动不动。他这才意识到因为走神,没按楼层。他按了下三楼。电梯震动了一下,起动了,缓缓上升。
此刻,丁家明的心情十分糟糕。小晖终于和别的男人上床了,并且还示威似地告诉他。出事以来,他一直在努力把小晖忘掉,可他究竟是放不下小晖的。现在好了,一切结束了。“这也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应该可以料到有这一天的。”他仿佛在对另一个自己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在乎,这么痛苦呢?”
进了家门。他倒了一杯开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他呛着了,咳了起来。水喷了一地。他咳得眼泪涟涟。平静下来后,他对着镜子,发现眼睛红红的。他擦了一把脸。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寻烦恼。昨晚以来他的痛苦都是自找的。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跟踪软件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按下删除键。他决定从此后不再玩这个游戏了。
和小晖认识是因为林远。林远有一天带着小晖来找他。“网络公司的,可厉害了,网上什么东西她都能找到。”林远这样介绍小晖。那天小晖穿了一件吊带衫,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裙裤,一直在微笑。丁家明注意到她的眼睛,眼中的光影像水波一样变幻出满心的欢喜来,好像这世上的事物到了她那儿就转化为了喜悦。那天小晖挽住林远问丁家明,他俩般不般配?还没等丁家明回答,小晖又挽住丁家明,问林远,她和丁家明配不配?弄得丁家明当即就脸红了。当时丁家明觉得小晖很孩子气,可能也有点儿随便。
林远告诉过丁家明,他喜欢小晖。丁家明觉得小晖和林远蛮般配的。虽然丁家明心里面对小晖也有好感,但作为林远从小的朋友,他最初对小晖没有任何想法,甚至尽量不和小晖多接触。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的时候,丁家明对小晖的态度也总是保持距离。
倒是小晖对丁家明偶有亲昵举动。在小晖和丁家明单独相处时,小晖会一下子安静下来,用很成熟的语气谈一些事,有时候还会讲她最近碰到的烦恼。诸如网络公司的人际关系。“很复杂的。”小晖说。或有某个傻瓜喜欢上了她,老送花到她单位。“整幢大楼的人知道了,都在笑话我,我气死了,不让他送他又不听。”在丁家明眼里,这些都不算烦恼,所以,只是微笑着倾听,从不劝慰她。久而久之他们的心里慢慢多出些东西来,有了默契感,一个眼神,或微微一笑,都能心领神会。
有一天,他们三人去附近的水库游泳。林远一碰见到水就兴奋,再也舍不得从水里钻出来,一下午都泡在水里,就好像他就是一条鱼,上岸会干涸而死。丁家明和小晖一会儿就游累了,两人坐在水库边的岩石上休息。这时,小晖说,最近烦死了。丁家明问,不会是和林远闹别扭吧?小晖很受伤地睁着大眼睛看了看丁家明,说,我和林远就是普通朋友,有什么别扭好闹的?丁家明低下了头,不再吭声。他的心里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灌满了,很复杂,有感动,有甜蜜,还有一丝丝忧虑。他抬起头来,和小晖笑了一下,目光里有了深邃的东西。
小晖开心地笑了。她说,我烦的是我爸的事。我爸最近认识个女人,这女人很坏,都把我爸的钱骗光了。小晖的爸爸是剧团的乐师,在小晖的叙述里,她爸爸是个天真的傻瓜,喜欢女人,一见到女人就什么也搞不清了。不过,小晖似乎也没把烦恼放在心上。小晖最后说,我也随他折腾,只要他快活就好。说完就傻笑起来。
或许因为小晖谈了自己的父亲,或许因为刚才的“复杂”,那天丁家明同小晖说起了母亲的事。这事丁家明没同任何人说过,甚至林远也不知道。讲完这事后,丁家明或多或少有些伤感。小晖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目光里有很强烈的爱怜。“你妈妈叫什么名字?”“陈莘然。”“名字很好听。”“嗯,比我的名字好听。”“你妈现在西班牙?”“是的。”“你妈妈很有风度吗?”“还好吧。我不太欣赏。”“我倒觉得你像你妈,你爸很朴实。”小晖曾远远地见过丁成来,是丁家明指给她看的。“我爸不好吗?”“没有,我喜欢你爸。”就是那以后,他们的关系有了质变。
丁家明开始瞒着林远和小晖单独出去玩。他们喜欢骑自行车在永城的街巷转。一天黄昏,他们在巷子里串行。小晖坐在后坐,双手搂着丁家明的腰,偶尔她会把脸贴在丁家明的背上。傍晚的阳光从蜿蜒起伏的屋檐丛中穿入,斜刺在巷子里斑驳的老墙、阳台上的花朵上和他们的脸上,他们只觉眼前光斑闪耀。在接近巷子出口处,丁家明看到一个男孩突然倒下横躺在路上,他赶紧刹车。车子刚好滑到男孩身边。应该没撞到男孩,男孩却开始大叫着在地上打滚。男孩打滚的样子就像刚被推士机碾过的一枚泥鳅。这时,巷子里突然蹿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一把揪住丁家明的前襟,要揍丁家明。丁家明意识到这是一个诈局。他完全被他们弄懵了,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小晖冲到男人和丁家明中间,试图把那男人挤开,还用尽全力推那男人。丁家明说,小晖,你一边去,没你的事。小晖却像一只保护幼仔的母狮,护着丁家明。小晖喊道,你们想敲诈是不是?好啊,你们有本事报警啊。他爸爸是警察,就在那边,专抓你们这种人。你们敢不敢?那小孩听到小晖的话,也不打滚了,木然看着小晖。小晖回头对那男孩说,你没受伤对不对?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害我们?你一个小孩也这么坏吗?小晖的叫喊引来了巷子里的居民。他们见男孩并没受伤,纷纷谴责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男人黑着脸来到小孩身边,给了小孩一个耳光,提着小孩走了。
他们走后,丁家明才定了神。他第一次感觉到小晖瘦小的身体里潜藏着的能量。小晖的身体里有一只魔盒,随时可让她变得强大。丁家明想起刚才面对两个男人时内心的恐惧,小晖的挺身而出既令他羞愧,也让他感动。
就是在那一天,他和小晖有了第一次。
那是在小晖的宿舍里。这宿舍是小晖租的,是中式旧屋,带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诸如红箭蝎尾蕉、绿萝、桃金娘等各种热带植物。小晖说是原房东种的,她看房时对这些植物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决定租下。由于植物太蓬勃,档住了室外的光线,小晖的房间显得幽静而清凉。
那天,开始时他俩只是躺在小晖的床上闲聊。因为刚才的刺激以及所获得的小小的胜利,他俩很放松,彼此开了些轻松的幻笑。“你刚才吓坏了吧?”小晖说。“才没呢。”丁家明嘴硬。“我都怕死了,真的。”小晖的目光里顿时有了惊恐。丁家明觉得小晖的眼睛确实很有表现力。他说,“我看你很勇敢。”小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厉害。”
这时,小晖话锋一转,问丁家明,丁家明,你谈过几次恋爱?丁家明没回答,反问道,你先说,你谈过几次?小晖的目光明亮起来,眼睛深处跳荡着调皮和得意。小晖说,你是在问我和多少男人上过床吧?说实在的我都记不清了,十个?二十个?总之数不过来。丁家明听了,突然感到委屈。一把抱住了小晖,恶狠狠地亲吻她。小晖热烈回应。两人气喘吁吁地纠缠在一起。
那天,丁家明满怀醋意和小晖做爱了。令他意外的是小晖竟然是第一次。事毕,小晖躺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她目光里的纯净令他感动。这之前他对小晖是有疑虑的,小晖这么可爱的女孩,平时说话也大胆,还有这样一个风流父亲,大概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小晖意然如此纯洁。他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她好。
他记得那天当他们做爱时,小晖捡来的那只猫一直在边上叫个不停。“它以为你在欺负我呢。”小晖笑着说。
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包括曾经的誓言。但那些时刻都是真实的,终身难忘。他现在已无能力对小晖好了。“你这样做是对的,现在你可以放下了。”他告诉自己。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因为这个念头突然变得冷酷了,透出拒绝一切的气概。
昨晚一夜未眠,这会儿真的有点困了。丁家明打算好好睡上一觉。他来到窗边,打算把窗帘拉上。窗外的光线近乎透明。窗帘拉上后,室内顿时幽暗。
可是丁家明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依旧是关于小晖的一切。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打开音响,播放了一曲《丹尼男孩》。他把声音开到最大。即使如海莉·韦斯顿这样天使般的歌喉对他也起不到一点镇定作用。随着歌声,他脑子浮现的依旧是关于小晖的一切,停也停不下来。他索性关掉了音响。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用钥匙开门。这会儿会是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