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90年代国企改制
娘家一点都没变。连辰每个暑假都会带有玮回一趟娘家。通常在七月上旬,正好赶上村里的庙会。看望父母后,连辰带着有玮到庙里拜菩萨,祈求菩萨保佑有玮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连辰给父母带去了吃的穿的用的,也给邻居带了点东西,邻居就在二老面前夸连辰孝顺,又说连辰是村里嫁得最好的,二老乐得合不拢嘴。二老格外疼惜有玮这个外孙,每次连辰带着有玮回娘家,二老都要拉着有玮的手,摸着有玮的头,看看有玮这一年来有什么变化,最后二老高兴地说,有玮又长高了。二老给有玮泡蜂蜜茶,有玮喝着甜滋滋的,心里很高兴。
连辰带着有玮回娘家看望父母的第十四个年头,也就是20世纪90年末,国企改制的浪潮席卷了全国。
刨花板厂倒了!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夏阳村的大街小巷。那天傍晚,桃芳像往常那样下了班,坐厂车回到了夏阳村,然后步行回家。吃过了晚饭,他和连辰在卧室里看电视,有玮在自己的卧室里做作业。9点多的时候,楼下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接着变成拍门声。桃芳走到二楼走廊上往下看。谁啊,干什么呢?黑暗中一个人影说,桃芳,快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桃芳听出了工友的声音,他似乎是跑过来的,话语中还喘着粗气。桃芳连忙下了楼,开了门。工友拉着他往外走。桃芳焦急地问他,到底什么事?工友大声嚷道,还什么事呢,刨花板厂倒啦。桃芳听了精神恍惚了一下,随后笑着推开工友说,别开玩笑了。工友说,是真的,这种事我会骗你?桃芳仍然是一脸的不相信。她想,今天下午上班还好好的呢,怎么到晚上厂就倒了,不可能,不可能的,这可是工作了十年的厂啊。工友说,开始我也不相信。好好的一个厂,存在半个世纪了,说倒就倒,那不是开玩笑嘛。桃芳试探着问,这么说,是真的?工友说,走,去马厂长家。
他们走到村里马厂长家时,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挤在马厂长家门口,吵吵嚷嚷的。听他们的议论,都在谈刨花板厂倒了的事情。桃芳心里一紧,心想可能真的出事了。马厂长家大门紧闭,两个派出所的民警在门口守着,夏阳乡政府林副乡长在给大家解释,告诉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刨花板厂并没有倒,只是临时有一些情况,大家先放几天假。大家不相信林副的话,要求见马厂长。林副又说,马厂长到县里开会去了,大家先回家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大家又准备转移阵地,到乡政府去闹。林副焦急地安慰大家,你们放心,刨花板厂是国有企业,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呢。你们都是国家的工人,国家不会不管你们的。
闹到半夜无果。桃芳回家后对连辰说起了这件事,连辰听了,半天都是哑口无言。桃芳说着说着,露出了悲观的情绪,说厂可能真的倒了。连辰听到“倒”字就哭起来。连辰哭了一阵后说,我们一家三口可都指望着你的工资过日子,你下岗了,我们以后怎么活?
第二天,桃芳还是早早起了床,吃了早饭到村里等车去厂里上班。他还抱着一点希望。那一天,天气有点冷,桃芳特意多穿了一件衣服。好几个工友也站在那儿等,缩着脖子,把手拢进袖子里,边等边交谈,说来说去,他们还是不相信厂真的倒了。过了平时等车的时间,车还没来。又过了半个小时,车还是没来。一些工友泄气了,吵吵嚷嚷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桃芳和仅剩的几个工友零零散散的站在一起。大家都沉默了,眼巴巴地盼着厂车的出现。等了一阵,一个工友摇摇头默默地走了,其他人也跟着走了,最后一个工友也要走了,他看着桃芳,问他,你还不走?桃芳说,我再等等。其实他明白厂车是不会来了。等到肚子饿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桃芳回了家。连辰看到桃芳回来,眼泪就掉出来了。她多少有点期盼,一上午没见到他,以为他真的上班去了,以为昨晚的事不过是虚惊一场。通常他午饭都是在厂里吃的,这时却回来了。看来厂真的倒了。
两口子吃着饭,默不作声。有玮问他父亲,怎么中午回来吃饭了?以后中午是不是都在家里吃饭?桃芳无奈地点点头。有玮显得很高兴。连辰吃着吃着抹起了眼泪。桃芳心里烦,不满地说,你看你,吃饭呢,怎么哭上了。连辰把碗一放,赌气上了楼。
惴惴不安地过了几天。消息终于证实了。乡政府在夏阳村的街道广告栏上贴了一则通知。关于刨花板厂、小溪炭厂等国有企业改制的通知。一群人把通知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桃芳从家里赶过去看,却始终挤不进去。问了一个看过通知的工友,他才得知:自己下岗了。从街上走回家,走着走着,桃芳一下子瘫在一根电线杆旁。
刨花板厂被卖给了一个大城市来的林老板,林老板据说还是县里某个副县长的亲戚。林老板准备将刨花板厂拆除,盖一家化工厂。刨花板厂的工人被买断了工龄,分到了为数不多的一笔钱。乡政府给一批工人介绍了新职业,个别有关系的到乡政府当了工人,有的去当了保安、清洁工,更多的成了无业游民。工人们开始上访,围堵乡政府,有的闹到了县里,个别有些文化的,给省里市里领导写信,发泄对国有企业改制的不满,有的把当时林副乡长欺骗工人的情况也写进去了。给省里市里领导的信最终回到了县领导手上,县领导要求夏阳乡政府做好调解工作,同时,林副乡长因为工作方法不当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