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灾难重重的滨海之城
1.人烟日益密集
福州为闽省省会,介于25°15′N~26°39′N, 118°08′E~120°31′E,毗连闽江,滔滔江水,横贯市区,汇入东海。四周群山环绕,东有鼓山,西有旗山,南有五虎山,北有莲花峰,地势自西向东倾斜,海拔多在600~1000米,为典型的河口盆地。福州盆地是由地质构造作用和海侵作用而逐渐形成的冲积平原。1800年前,福州仍浸没于汪洋之中,群山隐约出现,故《山海经》云:“闽中山在海中。”直至汉代,随着海水东去和闽江口向东延伸,福州平原始逐渐出露为陆地,但周围仍多沼泽、水湾。
沧海为田,随之而来的是大规模的移民开发。秦汉时期,土著居民以冶山为城,建立闽越国,后遭剿灭,汉武帝“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魏晋之际,北方动荡不安,士族南下,福州人口增多,唐元和年间,已是“廛闬阗阗,货贸实繁,人无流庸之”。借此为基,王审知统一福建,创设闽国。北宋时期,福州发展迅速,太平兴国五年(980)福州户数为94475户,至崇宁元年(1102),已增至211552户,成为全国经济重镇。
人烟辐辏,加之“环山派江”盆地地形,深受强副热带高压控制系统的影响,使热量集聚在“盆底”而不易散发。为抵御酷暑侵袭,早在唐代,福州即密植榕树,有榕城之美誉。1065年,太守张伯玉下令“编户植榕”,以致“绿荫满城,暑不张盖”,颇受赞誉。
植树绿化,固然能降暑降温,却因湖泊堙塞削弱其成效。唐宋之际,福州河网密布,湖泊众多,以东湖、西湖、南湖最为著名,由于不断筑堤围垦,至南宋时,东湖、南湖已先后湮灭,西湖亦不断萎缩,淳熙十年(1183),郡守赵汝愚以西湖久堙,奏请开浚。然而人口膨胀,人地矛盾突出,加之湖利可观,西湖为豪强窥觊,“或粪草堆积而湮为园圃,或砌堤岸而截为池塘”。官府屡浚屡淤,收效甚微,至19世纪中期,湖面由原先方圆20余里,缩小至7里,以致“地隘无以容水”。
湖泊、河汊颇能吸收热量,被视为天然的气温调节器,若淤塞日深,不仅使“溪潮壅滞,舟楫不通”,更加剧热岛效应,使福州城气温不断上升,酷热难当。时谚云:“四节皆是夏,一雨便成秋。”如此高温干燥的地理环境,极易诱发火患。
2.商业贸易兴盛
城市扩张、生齿繁庶,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然而狭小的盆底地形,使福州难以大规模开垦生产,只能与外界进行贸易,始能维系运转。福州地处闽江下游,得以尽享山海之利,上流物资顺江而下,再通过海路运输,或运达京津,或对外贸易,借此地利,福州成为区域经济中转枢纽,商业日盛。
早在唐代,福州的海外贸易已初具规模,两宋时期,商业更盛,远藩巨舶,通过内河港汊,直达城下安泰港,一派“海船千艘浪,潮田万顷秋”的繁荣气象,距城十余里的南台,则“寺楼钟鼓催昏晓,墟落云烟自古今”,尚未被开发。元明时期,由于内河港汊不断淤塞,船舶多在南台停靠,福州经济中心南移,呈现哑铃式的发展特点(见图1-1)。城内为督抚衙门所在,官府云集,军队众多,士绅贵族多聚群而居,以三坊七巷为著。城外南台则逐渐成为商业区,“晓起鱼虾腥满市,帆樯无数泊南台”,日渐繁荣。城西十里的洪塘,当闽江上下游之交通,为“各处市镇关隘所在”,商业亦兴盛。
图1-1 福州古代城垣变迁
资料来源:转引自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福州市志》第2辑,方志出版社,1998,第6页。
随着人口膨胀,清代福州对贸易依赖更甚,“终岁民食,常仰资于上游各郡。至于商贾负贩百货,则皆来自海洋”。其贸易范围不断扩大,“始犹入淮浙,继乃入交广,今相率之吕宋、日本矣。春去夏返,岁以为常”。成为东亚贸易体系的重要一环。受此刺激,造船业发展更速,周边森林破坏严重。城东三十里的鼓山,被视为省会藩篱,名胜所在,原本绿树葱荫,“树木虬松、巨樟,不下万株”,然奸民因“山多樟木大料,为海艘(杠)梖所必需,价值甚贵”,于是雇用工匠搭藔砍锯,“遂至朴郁葱古木,数月之间,尽成童山”。木材砍伐殆尽,使生态严重破坏。
为求购木材,商人溯流北上,前往“山势巍峨,林木蓊郁”的延、邵、建等府,购山伐树,扎成木筏,顺流而下,南台成为“木植凑集总所”。与此同时,江南等地因为城镇化,燃料奇缺,急需木材。南台木材除部分供应本地外,多数通过海运,直销苏浙,密切福州与江南经济联系。由于此种缘故,福州木商多为浙商,“二口木植,全借浙江船只载运”。异地经商,难免势单力薄,且木排在运输过程中,常撞毁堤坝、冲垮桥梁,引发纠纷,为保护自身权益,木商除仿照其他行业,组成木帮,以联络乡谊,并兴建“安澜会馆”,颇有抱团精神。
3.灾害接连不断
上游森林的砍伐,导致蓄水和固土功能丧失,土壤流失严重,闽江含沙量剧增,并在下游沉淀堆积,形成沙洲,至明代中期,帮洲、苍霞洲业已形成,并被围垦利用,河道更为淤塞,泄洪能力严重下降。每当上游洪水倾泻而下,福州遂遭受灭顶之灾。隆庆元年(1567)五月大水,“会城中平地水深数尺,郭外则丈余矣。一望弥漫,浮尸败椽,蔽江塞野,五昼夜不绝,故老相传以为两百年未睹也”。此后数百年,类似水灾不绝,多发生于春夏之交,恰值关帝诞辰(农历五月十三),故民间将水灾与之附会,有“关老爷磨刀水”之谚。
洪水过后,灾区淤泥堆积,尸体相枕,极易滋生病菌,使疫灾与洪灾交织。顺治五年(1648)春,“疫大起。城外虽未乏食,死大过半,与城中等”。较之会城,南台疫病更甚,除该地毗连沿江,地处低洼,易受水患外,还与日常饮水有关,“福州城内居民饮料向取资于河水,井水。在南台者,或取资江水”,相较江水,井水较为洁净,会城居民得以少受疫病的侵袭。
随着城市发展,人烟稠密,福州火灾不断,引起士绅精英的关注,谢肇淛对此分析:“火患独闽中最多,而建宁及吾郡尤甚,一则民居辐辏,夜作不休;二则宫室之制,一片架木所成,无复砖石,一不戒则燎原之势莫之遏也;三则官军之救援者,徒事观望,不行扑灭,而恶少无赖利于劫掠,故民宁为煨烬,不肯拆卸尔。”福州宫室以木材为质,除上游杉木顺江而下,便于取材外,还与土质较松、含泥沙高,难以烧砖,周边石材亦匮乏有关。直至新中国成立前夕,福州市区绝大多数的房屋仍是木质。
每年夏秋季,地处亚热带的福州受副热带高压的控制,炎热干燥,火灾易发,以致民间有“秋季火帝出动”之谚语。此外,福州还深受强对流空气影响,冬季盛行偏北风,夏季盛行偏南风,沿海风速在10月至次年2月,达8米/秒以上,3月略减至7米/秒左右,4月至9月在4~6米/秒之间。每年登陆的台风达到5.3个,破坏力巨大。成化十九年(1483)六月,大风“拔木发屋,公署民庐尽坏,城上敌楼颓毁一空”。如此狂风,若恰遇火星,则惨烈至极。因此火灾发生后,人们常感到侥幸,“幸而适值无风,否则将有燎原之势,亦未可知也”。特殊的地理环境,成为福州火灾频发的重要诱因。
火灾不仅使福州民众感到恐慌,也给旅居福州的异乡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清代,福州成为接待琉球使者的主要门户,琉球使者登陆后,在琉球馆休整,再沿闽江北上,最后抵达北京。因此许多琉球人在福州游学经商。为便于琉球了解福州,他们编写了琉球官话课本,“以琉球馆为中心,生动描绘了福州城市的社会生活”。如火灾过后,灾民的凄凉情状:“吃也没得吃,穿也没得穿,住也没得住,那大男小女拢做一堆,在那露天地里,啼啼哭哭。”因为火灾多由火烛不慎诱发,所以官话课本特地告诫“把灯吹灭了睡,如今秋天的时候,那东西都是干燥的,火烛要小心。上床的时节,就把火吹灭睡,也是放心的”。可见旅居者对福州火灾之惕然。
灾害具有自然与社会双重属性。所谓灾害“是指当自然界的变异,对人类社会造成不可承受的损失时,才称之为灾害……不少自然变异本身就是人类破坏性活动所引起的”。人口增长,商贸繁华,上游森林的砍伐,导致明清福州灾难不断。尤其是火灾更随城市规模扩张而日趋严重,至万历年间,已成严峻的社会问题。为此,巡抚庞尚鹏除持续扩编火军部队外,还着手强化城市的里甲制度,运用里甲制度与火军相互配合,协力灭火。虽全力以赴,收效却不尽如人意,典籍中仍有较多火灾记载。面对重重灾难,民众求助神灵,禳灾祈福,祭祀活动频繁。